三年后,南邵王宫……
今天承晖殿里的穆美人又将送过去的蒸螃蟹直直摔了出来,原因是那蟹黄腥味太重了她吃不得,结果锋利的螃蟹腿划伤了一旁伺候的绣夏的脸,立马便是鲜血淋漓,不光如此,南邵王还将做菜的孙御厨直接拉去了暴室服刑,想必只怕是回不来了。
我同那孙御厨关系不错,曾经也偷偷溜进御膳房去尝过那螃蟹,味道倒是刚刚好,哪里有什么腥味,不过那个穆美人脾气一直都不好,生了皇子之后脾气越发的坏,真生起气来连南邵王也是敢不理,我实在不知道她为什么能在这宫里盛宠这么些年,惹得南邵王甚至将自己的皇后也是丢到一边不闻不问,天天围着她转。
我想,她若是想要那天上的月亮,只怕南邵王也是会派蛊婆给她摘下来的。
不过,这些话我只能在肚子里嘀咕,若是让其他宫娥知道我对穆美人心存不满,只怕立马会被人家拖出去打死。
夜间掌灯的时候,绣夏终于回了尚食局,她的两只眼睛还是红肿肿的,显然是刚刚哭过,我问她:“穆美人那里怎么说?”
她摇了摇头,低声泣道:“美人她嫌我破了相,叫我明日别去伺候了。”
我怔了半响,绣夏好不容易才从一个小侍女爬到了穆美人身边的御前宫女,一直都是尽心尽力,如今不过是有一点不得主子的心意,便被打回了原籍,这宫中主子的心思,也太无情了些。
绣夏缩在角落抱着我哭得昏天暗地的,我搂着她幽幽的叹了声,心中闪过一丝庆幸,幸亏我还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宫女,这些事到底也惹不到我身上。
尚食局这个地方原本便是不大,流言蜚语素来传的很快,前些日子出去的那个宫娥,又是被穆娘娘打发了回来,这个消息不出半日便是传遍了整个尚食局。
第二日便是有了那些爱嚼舌的宫人跑来对绣夏指指点点,眉间尽数轻蔑,言语之恶毒实属闻所未闻,与当日绣夏得那穆美人宠的时候,他们待绣夏的那股亲热劲判若两人。
绣夏和我那般要好,我实在看不过去,叉了腰站在绣夏跟前,威风凛凛,凶神恶煞,来一个便骂跑一个,左右不都是在宫里的,主子欺负奴才就算了,奴才欺负奴才算是什么本事?
那些宫娥们素来便是欺软怕硬的,她们见着我这般模样,也只敢在嘴上骂上几句,而后便是讪讪的走了。
说到底,当年我和绣夏原本都是大祭司府内的丫头,后来大祭司因为叛国罪被陛下斩首示众的时候,府内的众位丫鬟都是被编派进了宫,只有我和她是一起进的尚食局,刚进来的时候,尚食局里的那个宫娥一个比一个势力,找着刺儿的欺负我们,种菜拖地喂禽畜,什么都要做,她们却可以在旁边安安然然的嬉笑怒骂,扮尽娇憨。
我不服,一个一个跟她们辩,吵到最后,绣夏总算进了承晖殿,我却只能留在尚食局杂役房内喂鸭子。
虽然如此,绣夏却是真心待我好,便是那些在穆美人跟前得宠的日子里,她也没因为我只是个养鸭子的小宫婢而瞧不起我。
我想,在这宫里,我唯有和她才能算是亲热,如今她不用去承晖殿伺候了,我和她又开始形影不离。
今日是南邵宫的中秋节气,南邵王要在宫里大设宴席,整个尚食局皆是忙个不停,忙到夜间的时候,又有两名宫娥为了谁能去殿前呈菜打了一架,从厨房灶头打到了养鸭子的牲口棚里,两个人打的头破血流哭天喊地,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松手,这可把掌管尚食局的夏姑姑气坏了,最后一人三十大板,扣了一年的俸禄。
夏姑姑其实为人挺不错就是有时候脾气凶了些,果然,即便打发走了那两个宫娥,她的气依旧还没消下去,杵在那里凶巴巴的骂那些做圆饼的宫娥,我胆战心惊拎着半桶水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却被她叫住:“哎,你是做什么的?”
我以为她又要冲我发脾气,急急忙示好道:“姑姑好,我原本是杂役房的,如今这厨房人手不够,故而孙公公叫我上来帮忙烧火做晚膳的。”
她围着我转了几圈,一双眼犀利的简直要将我看穿,我立马站的笔直,吓得动都不敢动,冷汗从额上涔涔而下。
她终于在我面前停住,又伸出手来捏了捏我的脸颊,义不容辞道:“你,去把脸洗干净,待会儿去宴席上呈菜。”
我愕然瞪大了眼,“我?”
“就是你。”
那姑姑转身要走,我登时便是惊慌失措,急急忙拉住她的袖子哀声道:“可是姑姑,我什么规矩也不懂阿,到时候若是惹怒了那些达官贵人,我怕……我怕会连累姑姑啊。”
我更怕,更怕被杀头阿。
那姑姑瞪我一眼,怒道:“啰嗦那么多做什么,便是连端个圆饼上去也不会了么?”
我被她如此声势震慑到哑口无言,登时便是松了手,半响只能讷讷应了声“是。”
那姑姑忿然一甩袖子,转身便是离开了,我愣愣的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袖口突然被人一拉,我转过身,身侧忽而有一名宫娥贴了上来,扭扭捏捏道:“阿七,我们在这尚食局同处了三年,关系也说得上是亲密无间,其实我在心里一直将你视为我的姐姐,此番你上去若是能被哪个王孙看上,发达了之后可不要忘了妹妹我阿。”
我冷冷拍落她的手掌,漠然道:“我不叫阿七,我叫阿离。”
月亮如玉盘一般悬在天际,清冷的光辉洒满整个南邵王宫,中秋节气到底算是个大事,此番南邵王宫处处张灯结彩,喜庆万分,偶然又有烟火阵阵,盛开在漆黑似墨的天空,不远处的台上有着宫娥轻歌曼舞,身姿飘摇,甚是好看。
席间共分三席,中央坐着的便是南邵王及彼此正当宠的妃嫔,左侧乃是亲王之位,右侧乃是宫中那些稍稍过气的嫔妾们,我捧着一叠精巧的小圆饼立于右侧的宫妃席间,低眉垂首,双腿却仍是有着止不住的颤抖之意,方才出来之前绣夏千万交待我,此刻在席间,要少听少看,如此才能保的平安。
偶尔抬眼瞟去,中央席间的妃嫔皆是言笑晏晏,举止和睦,氛围甚好,右席除了言语欢笑少了些,氛围稍显沉闷,倒是也没甚区别。
我倒是不知道绣夏口中的平安源于何处,但她既然这般说,定是有她的道理,我勉强止住腿上的战栗,越发将眉眼隐了下去。
旁侧忽闻一女子娇声埋怨道:“王上,臣妾要碟中最上边的那个圆饼。”
又有一男子疑惑道:“上方下方不都是一样的么?爱妃何必计较那些。”
那女子咯咯轻笑道:“王上乃是人中之龙,自然是只能吃那最上边的了。”
那男子忽而笑道:“话是这般说不错,不过这里的圆饼都是被人分过了,爱妃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阿。”
我心中猛然一沉,殿内三席,唯有我手中这盘圆饼尚未被人动过,若是那娘娘想要最上边的那个,唯有我这里还有一叠,南邵王若是真的允了她,只怕便是会唤我上前,额间已是稍稍冒出了冷汗,若是真叫我上前呈上圆饼,我不晓得我会不会直接吓得跌到地上。
又有一名女子拖长了语调道:“是阿,妹妹,那可是别的席位间的圆饼,妹妹这般急着想要,可是也想早点坐去那席位么?”
“我们同为伺候王上之人,哪里能分的那般清楚,我如今就是要,王美人,你又奈何?”那女子似乎很是气恼,厉声指着我道:“右席那捧了碟子的宫娥,你给本宫过来。”
我只得转身,将那一叠圆饼高高捧起,竭力止住颤抖,战战兢兢的朝正中间那席位走去,那女子轻笑掩唇,伸手拿了最上边的一个圆饼,席首男子看我一眼,淡淡道:“剩下的分发给其他爱妃吧。”
这原本是右侧那席的圆饼,莫名便是被分给了中间席上的这些妃嫔,我丝毫不敢多言,只得低低应一声,转身向着中间席上所坐女子一一呈上,她们脸上闪过些许厌恶之色,却仍是各自伸手取了一个圆饼,待到呈到席首处时,只见一女子身着明黄衣饰,并着头上赤金华簪,较起周遭妃嫔显得更为的雍容华美,想必应当是如今南邵王的皇后,我恭顺呈上,她摇摇手,漠然道:“退下吧。”
我心中总算如释重负,急急忙退立一旁。
席首那美人咬一口那圆饼,登时便是稍稍扬眉,气恼道:“陛下,今日尚食局做的圆饼味道不怎么好呢,咬着都有一些苦味了。”
席上又有一女子娇声笑道:“娘娘言过了,这是那席的圆饼,哪里抵得上刚刚我们这边的那般好,左右是有人非得拿过来,惹得我们穆美人不痛快。”
穆美人冷哼了一声,怒道:“左右都是伺候皇上的人,原本便是要一视同仁,尚食局那些人怎么能如此的见风使舵,实在叫本宫心里气愤不已。”
她们在席间吵吵嚷嚷,我心中顿生疑惑,这些圆饼都是一个模子做出来的,除了盛放的盘子不同之外味道上应该并没有什么差异之处,怎么会惹得她们争的如此厉害。
那穆美人咬一咬牙,怒道:“来人,给本宫将尚食局那些做圆饼的宫娥厨子都打发去了暴室服刑,本宫倒要看看,这些奴才们以后还敢不敢暗地下做手脚。”
皇后轻轻瞥她一眼,似有似无道:“穆美人是否有些太过小题大做,本宫倒是觉得,这些圆饼味道却是差不多的。”
那穆美人冷笑一声,忽而一指我,恶声恶气道:“你给本宫说说,你们尚食局做圆饼,可否是分开做来?”
我原本没料到此事最后也会涉及到我,只得仓惶跪下,惶然道:“奴婢不过是尚食局内端盘子的宫娥,做圆饼这种事,皆是宫娥姐姐们做的,劳烦娘娘相问,奴婢确实全然不知。”
那穆美人冷笑一声,旁侧的一位宫娥急急忙推了我上前跪下,讨好笑道:“娘娘,娘娘,奴婢知道,奴婢见着那些宫娥初始是将面粉分作了好坏两边,各自做各自的圆饼,想来如此味道便会有些差异了。”
我愕然望向她,便是我再不知事,却也知道这些话胡乱说不得,她也是尚食局的宫娥啊,更何况,她们不是日日以姐妹相称么,又怎能如此陷害与她朝夕相处的那些人,。
那穆美人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掩唇轻笑道:“皇后娘娘,您方才也听到了,如此一来,可是要如何办呢?”
皇后冷冷看了那地上跪着的宫娥一眼,漠然道:“尚食局参与做了圆饼的宫娥,皆罚去永巷服苦役,永远不得出来。”
她转向那穆美人,温声道:“这样,不知穆美人可否满意?”
那穆美人登时便是笑颜如花,“皇后娘娘圣明,臣妾岂敢有不满意的么。”
待席间散尽,那公公吩咐了我们退下,我终于能回了尚食局,步子都是虚的,远远的便见着绣夏在门口张望,神色间满是担忧。
她见了我,急急忙迎了上来:“如何如何,刚刚来了好多人,将尚食局许多宫娥都抓走了,你没有出事吧。”
我的衣衫俱被冷汗湿透,此番被她一问,只觉腿上一软,登时便是差点跌落在地,她急急忙扶住我往殿内走,连声道:“这是出什么事了,闹成这般模样。”
我将事无巨细皆是对她一一讲明,最后叹道:“幸亏我们身份卑微,没能参与做那圆饼,不过,平日倒真的也没看出那女子竟是那般的人。”
她紧紧皱眉,忽而便是冷笑:“她这般谄媚讨好,只怕最后下场都不会好的。”
我怔怔望着她,不知道她为何说这般的话,果然,第二日的时候,那个宫娥便被外面来的公公连拖带拽的带走了,哭天喊地,也不知去了何方。
绣夏看了一眼,淡淡道那个女子只怕已是不能在这个世上了,我听到这些话,心里却是一点也不同情她,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