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许多人在我身边走动,吵吵嚷嚷,又像是有人在我耳边哭,低低的抽泣,似是悲痛欲绝,我从来没有感觉头这么疼过,像是要炸开一般,我想,我定是遇到娘常常所说的梦魇了。
我终于睁开了眼,四周的景物渐渐清晰,阳光透过古木窗格投于枕边,暖意十足,这里是我的屋子,床顶上的芙蓉暖色帷幔还是我娘在我十四岁生日那日亲手绣的,我只觉得嗓子渴的厉害,迷迷糊糊的掀被下床去那桌上寻茶水,跌跌撞撞走了几步,我猛然意识到,我不是已经嫁给了季连生了么?怎的又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四周太过寂静,我心里隐隐觉得不安,三七怎的也不在房内呢,她从来不会离开我身边的,我急急忙想要往外跑,屋内的门却“吱”一声的被人推开了。
明晃晃的阳光一下子便是投了进来,我瞧清了来人的模样,登时便是满脸愕然:“叔伯,你怎的来了?”
他并不理会我,却只是得意一笑:“我寻了这般久,他果然是将你藏在了这里。”
他的神色太过古怪,我的心中登时“咯噔”一下,细细瞧去,论起长相,他确实是季连生的叔伯,但神色间,似乎又有什么不一样,那叔伯那般和善,从来不会露出这般诡异的神情的。
我不由自主后退几步,登时便是慌了神色,厉声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季连生他们呢?”
“哎,你居然还想着他?”面前之人离我越走越近,眼里满是嘲弄,“如今那个人可不叫季连生了,不……应该说他从来都不叫季连生。”
“你说谎,”我登时便是怒了神色,大声驳斥道:“我们已是拜了月神成了亲的,他又岂会骗我?你若是再这般信口雌黄,我便要叫人过来了。”
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道:“没想到这个刘延景竟然掩藏的这般好,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是执意愿意相信他。”
我并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只是冷冷望他一眼,咬牙切齿道:“我相信自己的丈夫总比相信你这个无赖要好。”
他忽而便是仰头大笑,似是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一般,便连眼泪都笑了出来,我怒视着他,跺脚道:“你笑什么?”
他勉强止住笑意,上前几步,冷声道:“陆陆姑娘,我这个人并不贪心,如今想要的,也不过是你这只小狐狸的身体,而那季连生想要的,却是你们整族人的性命和崆峒印,你如今再说说,我和他,到底谁是好人?”
我被他逼到了墙角,却昂着脖子不肯示弱,厉声骂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什么小狐狸,季连生怎的会这般,定是你自己居心叵测,反倒在这里冤枉他,若是叫我爹晓得……若是叫我爹晓得你这般欺负我……”
“陆陆姑娘,你爹永远都不会晓得了,”那叔伯忽而便是扼住了我的脖子,轻声笑道:“我原本是南邵王宫里的大祭司,哪里是季连生的什么叔伯,不过我给苗王炼制的那枚不老仙丹刚刚好还缺一枚灵狐来做药引,寻便九州,终于在此处找到了你。”
他微微一笑:“而那个季连生,他也不是什么中原商贩,他父皇快要驾崩,他哥哥又急着夺取他的皇位,他不过是望着你们族里那枚崆峒印,我们不过是有了共同的目的,故而才能携手走到了一起。”
他的手缓缓抚上我的面颊,滑腻的触感只让人恶心想吐,“只可惜,我的小灵狐,你怎么就被他迷得昏头转向了呢?如今你的那些族人被他害死,你们族的崆峒印也是落到他的手中,你竟然还这般信他。”
我竭力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狠狠的唾他一口,“呸,我才不会相信你这个人的鬼话。”
他神色一怒,忽而便是收紧了我的脖颈,我喉中一窒,眼泪都快流了出来,几乎便是喘不过气来,面前之人瞧着我这般痛苦,却轻声笑道:“既然这样,我便带你去看看你们族里如今是什么模样,给你看看,你的丈夫季连生将你们族里变成了什么模样,相信,你定是会喜欢的。”
他猛地将我拎到了门前,粗糙的麻布勒的我脖子生疼,赤色的房门在我眼前徐徐打开,外间静悄悄的空无一人,满地皆是如桃花浆般的红,诡异至极。
但我仍是认得,那些并不是桃花浆,那些是真的血,很有可能是我们族人的血,是云连的血,是三七的血,更有甚者,是我爹娘的血。
我呜咽一声,方才强忍着的泪登时便像是绝了堤一般滚滚而下,不,这些不是真的,昨儿晚上他们还在一起载歌载舞,还在一起为我的新婚祝福,如今怎的便成了这般凄惨的模样?
我跌跌撞撞想要向前扑,脖颈却被人狠狠扯住,那叔伯,不,那苗族的大祭司看到了我眼中的绝望,语气带了万分得意:“刘延景不知从何处知道了婚宴的时候你们族人才会饮酒,故而便在那些酒里面放了些东西,如今这般模样,不知陆陆姑娘可是满意?”
我并不看他,涩然道:“这些,都是季连生做的么?”
“自然是了,我方才说过,我只想要你的那一身皮囊,自是不会害那些无关之人,而刘延景他若是想要那崆峒印,不杀光你们族人,哪里能拿得到呢?”
他冷然一笑:“如今你的族人都是没了,你便乖乖跟我回苗疆做药引吧,省的被你心爱的季连生亲自杀死。”
我冷冷看他一眼,漠然道:“季连生在哪里?你让我见他一次,我便自愿跟你走。”
他对我的执意似乎甚是不以为然,轻蔑笑道:“你自不自愿其实与我并无太大关系,不过我还是有几句话想要同那中原太子说,既然你如今这般说,我便再做一回好人,带你去见他。”
他押着我向前,一路走来,路上都是族人们的尸体,死状可怖,鲜血淋漓,往日熟悉的脸庞,如今却是化为冰冷的尸体,再没有半分温度。
我从来没见过忘泉水这般红过,便连我成亲那日所穿的红嫁衣,也是没有这般的红,崆峒印旁边边围满了人,那些人身上都穿上了奇装异服的盔甲,手中拿着锋利的兵器,他们皆是对我们纷纷拱手,恭敬道:“大祭司。”
季连生站在他们中间,他没有看这边,却只是冷冷的望着那枚崆峒印,依旧是那般清俊的相貌,却是蒙上了一层漠然,他的长姐站在他的身边看他,满目恭顺。
我原本是想要亲口问问他,是不是真的为了那枚崆峒印杀了我的爹娘。
我原本要问他,是不是真的在我们婚宴上的酒水里放了那些东西。
可是事到如今,我的族人皆是没了,而他却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一切的一切,都是不言而喻了。
天空似乎一下子变成了灰色,我仿佛都能听见族人们哀怨的低泣在身侧徘徊,他们纷纷指责我,唾弃我,都是我,如果不是我帮他在族内住下,我的族人们便不会死,如果不是我告诉他婚宴时我们才会饮酒,他便没有机会下手。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我。
是我害死了云连,是我害死了三七,是我害死了爹娘。
脚下一软,我已是踉跄跪了下来,那人是我的夫君,他说过会千百世待我好,恩爱不疑,我原以为我们会看遍花开花落,我原以为我们会白头偕老,可是会谁知道,为什么才过一夜,我便是不认识他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