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巧的是,留下看守王正的两个家伙以前均与他很熟,他在矿泉街派出所做保安时,他们还常与王正一起喝酒划拳,关系处得不错,所以待其他人刚离开,王正忙与他们套上了近乎。放松了他们的警惕性后,他假称要大便,趁他们不备,他寻机向有灯光的地方猛跑,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公用电话,急急忙忙与我通上了电话。
王正如果此时要逃走的话,肯定不会再有后来所受一连串皮肉之苦,但问题是,他也想趁机彻底探听对方有关行踪,好将详情提供给记者以及警方。因此他当时也没跑远,就是找了一个公用电话把有关情况及时透露给报社。谁料他电话还没打完,就被歹徒们追踪而至,并重新架回了那间鱼塘旁的小屋子里。
当夜,这些家伙不断对王进行审问,企图获得与他们有关的消息,但最终徒劳无果。后来他们就将他扔在一旁,各怀心思地凑在一起商量如何出逃的方法。
到了午夜时分,为首的两个小头目各自搂着一个小姐钻到里面比较隐蔽的房间睡觉去了,余下的几个打手也呵欠连天真,很快在极度疲惫之中睡成了一只只死猪。
被关在最里面的王正心中明白,如果此时再不寻机逃走,也许对方亡命之前先将他灭口也很难说。为了防止万一,他直捱到凌晨2时许,悄悄解开捆在身上的绳索,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呼噜声中,蹑手蹑脚地从后面一扇小门溜了出来……
在任天阳的办公室里,我们看到了王正冒着生命危险从黑帮手中偷来的派出所值勤名单。这些名单一共有3份,一张是用电脑打印出来后再复印的,上面的日期都是四月份的。有两张是白云区某某派出所的,一张是附近某区派出所的,上面列着近期这几家派出所的值勤人员名单和值勤的时间表。
据王正向我介绍说,像派出所的这些值勤名单,一般来说都是保密的,外人不可能得知,除非是内部有人向他们提供,否则那些家伙是绝对不可能拿到这些资料的。他还指着上面一些名字说,这些民警他们都认识,有的关系还很熟悉。他们中有个别人与那些抢劫团伙的人员平时打得火热。
看到这几张来自地方派出所的名单,我们的心中的确不是滋味。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它最多只能说明地方派出所有个别人与这丧尽天良的黑恶团伙“关系暧昧”。
王正告诉我们,由于他已经为此事暴露了身份,那帮人肯定不会放过他,加上他去年底就已辞去派出所保安之职,此次来广州主要是想协助我们报社将有关王圣堂黑帮横行的新闻内幕揭露出来,以便有关部门能将这群无恶不作的歹徒一网打尽,同时也想重新在此寻一个工作,因为他山西老家早已下岗的妻子和年幼的女儿还得靠他挣钱养活。尽管早有预料,他还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对方怀疑上了,这种事一旦暴露了身份,下场不言自明。所以想来想去,他决定今晚就离开广州,去另一个城市找工作,下午他还得去一朋友那儿借路费。
临了,他再三嘱咐我们:“你们在发表这篇报道时,千万不要提到我的真实姓名,尤其是和白云区有关派出所人员打交道时,更不要暴露有关我的真实情况,切记切记。”
听到这番无奈至极的话,不知怎的,我心里涌起一股莫大的悲哀:一位富有正义感的读者,一位出于良知和社会责任感的共和国公民,仅仅因为向我们提供了有关采访线索,不但受到一连串威胁和打击,甚至在广州已无栖身之所,连自身的安危都毫无保障,被迫再次逃离……
但是,像我这样一个无权无势又无钱的小记者,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虽然我再三表示一定想法为他谋一份工作,还是被他婉言谢绝了。
临别前,我从身上掏出了仅有的300元钱,硬塞到他手里,满怀歉疚地说:
“老王,这是我们报社给你的打车费,不多,你收下吧。”
他窘迫地收下了。我为了这可怜的一点表示备感辛酸,同样窘迫不堪。
王正走后,我的心里一下子空荡荡的,仿佛突然丢失什么重要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一样,令我怅然若失了好几天。
直到二十多天后,一封远方来鸿使我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直到现在,他的这封寄自外地的信连同春节前那封直接寄给我的举报信,至今还保留在我的箱子里。
石野先生:
见信平安。说真的,我要祝福你这样的好人一生平安。只是现在,我真不知说什么才好,这次我在广州停了一月,我私人掏腰包花了2000多元,我许多朋友都说(骂)我蠢猪,人家在广州都抢十年的历史了都没人管,就是他们每天抢壹佰(100)个人,又管(关)你什么屁事?我经过反复思考,我不认为我是在做蠢事,如果社会人人都不管闲事,坏人坏事都没人检举揭发,任其发展,那这个社会将会成为什么样子?石野先生,请放心,我会不顾一切,甚至冒着生命危险,与这伙法律、道德、伦理都不相容的犯罪份子斗争到底的。
言归正传。14号(日)你们抓获的那个外号叫“狗子”的人正是抢劫团伙的成员,他们的老板叫李××,湖南永兴县兴永煤矿五工区职工,他们这个团伙有十几个(人),现住(在)新市棠涌肖岗一带,最大的可能是在云影楼附近,我现搞到一张他的黑白照片(真人比照片瘦一点),一同附在信上给你寄来。此人白天常在北城饭店和通通饭店一带出现,晚上常在云影楼录像厅门口岔路口一带出现。这个团伙,(仅)去年腊月就抢了近20万元,今年生意也不错,就在“狗子”被抓的那天,他们还抢了几千元,根据可靠线索(消息),本月6日,他们抢了24000元,事主是两个天津人。
另:“狗子”被抓进矿泉街派出所以后,在里面交待了多少问题,审问了多长时间,他们的同伙在外一清二楚。经了解,他们有线人在里。要不是分局抓的人,当天“狗子”就会被保出来。这个线人就是一楼看守铁仓的保安,名叫张××。这帮色情抢劫团伙(中),(如果)有人被抓进矿泉派出所(这帮人的作案地点,基本都在矿泉街派出所的管辖区内)全由他通风报信,或想法将他们保出来。(每)一个人看问题大小收2000至10000元不等。去年我所知道的两个,一个叫曾×(常德人)在王圣堂被抓,身上找到事主的东西。曾的哥哥曾×顺(现关押在守所内)通过张×的关系,答应给张6000元保他弟出来,张将曾×的哥哥曾×顺领到一楼与其弟谈话半小时之久,曾×顺交待其弟死也不能承认,故他说东西是捡到的。只要不承认,张哥就有办法保他出来,结果当天晚上以6000元达成交易,将曾×放了。1997年12月份(具体日期不详)派出所在瑶台当场抓住一个常德搞色情抢劫的,给张10000元,也当晚就放了人;本月4号又以1500元放了一个姓倪的。16号放一个常德人叫×梅。一般他收到钱后,在派出所就可以把人放出来。如果所长值班,不好做手脚,就想办法。本来该送看守所,搞成送去收容,等所长审批后,设法争取去送人,在路上将要保的人放掉,把审批表撕掉了之,张每月要用此方法放10余人,收入数万元。如钱给的多,服务特别周到,用送囚犯的车,将其要保的人送到其的住处。
张在广州有个姘头,与其同居已二(两)年了,这个女的是湖南常德的桃源县人,是一个色情抢劫团伙的女老板,张还经常利用休息时间,参加抢劫活动(他私人有手铐,抢劫时拿出手铐,使一些胆小的事主更加害怕)这邦(帮)人抢来的美金、手机等物,全由张去兑换、出售。其他团伙戏称这个团伙是公私合营。他还将矿泉派出所干警值班表张贴在色情抢劫团伙的出租屋里,以便出事时,好及时查找是谁值班。石野先生,请你将此情况向公安机关反映,查实。
保重!
王正字
(19)98年4月21日
邮戳显示,王正的这封信是从安徽合肥市发出来的,他还特意用挂号寄出。在这封折成方形的信中,还夹着一张两寸大小的黑白人头像,他注明这就是几天前落网的那个外号叫“狗子”的黑老大的老板李XX。直到后来我才获知,上次他在新市被人绑架九死一生后,心情极端恶劣。与我见面后,心情稍微得以缓释,当天被迫离开了他奋斗了四年之久的广州。由于那些团伙成员当中有人知道他山西老家的地址,所以,为了不连累家人,他从广州逃走后一直不敢轻易回家,始终在山东、河南、安徽等地辗转,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他曾无奈地告诉我,像这样饱尝寒暑冷暖的日子也许还将持续下去……
我双手捧着这封信,久久凝视着那上面的字字句句,心情好久没法平静下来。
时光荏苒,转眼己经间四年了。这四年里,我早已从羊城来到了北方,仍然辗转在京城众多媒体中,仍然在从事着我心爱的新闻工作。
现在,当我坐在京郊一间简陋的出租屋里写下这段文字时,初秋的窗外天空一片高远的深蓝,真是天凉好个秋啊。这萧条的秋天一过,北国的寒冬就要来临。
王正,久违了的王正,我的好兄弟,不知你现在到底栖身何方?不知你能否有一天读到我的这本记录了你的英勇事迹的书?如果你能看到,请你一定给我来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