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好像鼻子里被灌进了麦片粥,我要把脑袋清空干净。我翻遍背包再找了一些抗充血药,没了笔记本,我的包显得瘪了不少。它到底该死的去哪里了?我没耐心到卫生间弄水,直接干吞下胶囊,结果卡在了喉咙上。生活充满了失意的结局。碎片无法构成完整的谜语。
我不断地吞咽,想要咽下这个烦人的胶囊。我向候诊室四周望了望,有些不解。一些心理分析医生要尽量将办公室弄得不显眼,这样病人对他们了解很少,也会加强了移情效果。另一些人装修得很简约而有品位——那种能让他们眼睛放松的环境。还有一些有自恋倾向的家伙,他们有很多方法去让他们的病人感到他们的成功,并且让病人相信,高费用意味着全方位高品质。
这位心理分析医生的候诊室没有上面的特点。这里属于混搭装修风格,没有任何条理或旋律。有些地方很有品位,甚至可以算得上是高雅;而有些地方则有些臃肿,十分生硬。有两幅凡高画的猫——一幅属于写实,另一幅很狂野,属于超现实主义——这与坐在球上的哭脸小丑海报很不搭配。有一个维多利亚风格的木质衣架,一条腿比另外两条稍短,向左倾斜,旁边是一个模仿日本古董的小桌子,不过模仿得并不成功,其材质是显得很廉价的塑料。最令人不解的是角落里的一个塑像——一只正在爬树的猴子,尾巴缠着一本书。他到底是在哪淘到这个东西?这些装饰背后有什么暗示?他是个聪明的人,一定是有计划,可能是他激起我们无意识的幻觉的方法,或者是为了让我停留在疯狂的状态里。这个方法很独到,可能这种混搭风格让我们无法了解他的真实品位——就像在噪音后面隐藏着信号。我听说他是治疗多重人格混乱的专家,那么这间屋子便是为这些患者内心的娱乐设计的。但是最吓人可能性是他的审美便是如此,这间屋子总能反映出他的一些性格来。
办公室的门开了,在门口出现了精神分析医生。背后是从窗子射进的光,他站在光芒中宛如天神。普罗米修斯把火带给了凡人。他的身材矮小,穿着整齐的黑色西装,有些过胖和轻微脱发。如果换上牛仔裤和休闲上衣走在超市里,肯定没有人会想到他是个精神分析医生,可能认为是个售货员、白领,甚至可以是会计师。你永远猜不到他靠探究他人心灵来过活。
我第一眼看到他时感到有些滑稽。我很想从他那里得到些什么,但是我又不知道应该是什么。当然,我希望他不讨厌我,而是发现我十分聪明、有创造力,认为我是他最优秀的患者——不过大都已经无所谓了,我的自负已离我而去。我们谈过此类问题,不,应该是其他事情。
“请进,托马斯”,他用常有的礼貌口吻说。他的方式很传统,不过有时也会放松。
我跟着他走进办公室。在我面前摆放着这位精神分析医生的标志——躺椅。这马上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不是因为其大小和风格,而是因为在内心我就感觉精神分析医生的躺椅不一般,拥有着无限神奇的力量。它代表了服从、依赖、退却、或者是性。它拥抱过一些人,也吞噬过一些人。当你和你的精神分析医生在一起时,或是躲开那些直勾勾的眼睛时会感到很舒适。
我坐在边上,把腿抬起又放下。毫无想法,什么也没有。糟糕,已经有反抗了。我盯着墙壁和天花板——墙角有相同的裂纹,在灯上有不小心溅上的白色涂料。世界不总是正确的,有些事情会有差错。
我尽力回想我们上次谈话的内容,但是想不起来了。快点儿,霍顿,自由联想!只要描述一下想法、感觉、或者头脑里的形象就可以。正如弗洛伊德所说的,假装你坐在火车上,看着景色划过。只要描述出来就好了!现在那些麦片粥充斥在我的脑子和嘴里,卡在上面的火车怎么也快不了。我真怕最后我只能说出些毫无意义的咯咯嘎嘎的东西来。
最后我强迫自己开口,说了一些上周发生的事情——我知道那都是些琐事,听起来毫无生气,只是让人厌烦的细节清单,一份没话讲的报告书。多么可悲!我父母也总是这么待我,如果给我个机会,我只会骨碌转着眼睛打哈欠。好了,快些说点有用的东西吧!
我的分析医生保持安静,我没听见他开口,甚至连在板上写字的声音都没有。我惹烦他了吗?在你竭尽全力显示你的无意识时遇到这种无聊的事情有多丢人啊。他那是打哈欠了?他坐在我后面,我看不见他,这是个优势,他可以随意打哈欠而没人知道。而我面对患者时,我想要忍住我的哈欠,或者不张嘴打出哈欠。鼻子哈欠的艺术。这是让患者躺在躺椅上的一个好处,他们看不到你打哈欠或者抓裤裆。是不是打鼾了?不可能,他是不会睡着的。我想转身看看,但还有些害怕。如果真睡着了该怎么办?或者更糟糕些,如果他根本没在那儿了呢?如果我无聊的事情让他厌倦,或者他只是离开房间对我置之不理了?我的思绪跑了很远,分析师有时因为病人而昏昏欲睡,我也几度发生着类似的情况,觉得双眼无法再睁开,眼珠子都滚到了脑袋后面,只能不停眨眼。我必须用力掐一下自己,或者咬嘴唇才能保持清醒。困倦可能意味着有些重要的事其实很沉闷——压抑、愤怒、惊厥、抑郁、自恋式的空虚。
“托马斯,你好像还有别的烦心事。”他平静地说,他没有被骗住,他在倾听。
我叹了口气,然后敞开了心扉。我谈论起我的病人——伊丽莎白·巴索、坦诺斯蒂安先生、凯西——谈起摩宾和杜伊。我谈起斯坦因博士的会诊,谈起了放射科的女士,谈起我的笔记本,还有我的感冒。我不断地说,最后没有了时间顺序,最后我的呼吸困难、头脑混乱而无法继续说话时,我停了下来等待回答。
他会说什么?对我的痛苦有什么深入解析?
“你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说,“或许你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我震惊了,他给出的是建议而不是解读!他以前从未这样做过,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感到有点儿生气,因为竟然又有个人告诉我放松些。不过还有些感动,他听起来是真得很友善,也很关心我。
“啊,是的,我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但是现在不行。”
“为什么呢?”
“呃,嗯,呃……比如摩宾这件事。他很棘手,我现在无法离开然后把他撇给另一位医生。我需要弄清楚他的情况,至少要等到他冷静下来。”
“这个让你烦心的病人是什么情况?”
嗯,他有暴力倾向,而且我在给同事的报告中隐瞒了这一点,我认为我有责任。我真的认为我应该坚持下去,直到我有些更准确的评估为止,这是我欠其他人的。
“但是职员们都很清楚他有多危险,就算你没有告诉他们,主管和总住院医师都找他谈过。这位患者还有其他问题困扰你,使你很难接近他。”
“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装傻?我自己都不确定。我的分析医生没有犹豫,继续说道:“我认为问题在他愤怒和精神状态之后的东西,那让你害怕。但是你没有跑开,而是选择要冲进去。”
“但是我为什么会这样做?”
“可能你也感到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