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我没有感到特别生气,但是我注意到我的拳头正在握紧。我的思维在飞速运转起来,我为什么生气?对谁生气?是不是害怕摩宾的精神病?他是不是在暗示我也认为摩宾有精神病?他没有直接说出来,但是……不,你想得太多了,这是投射作用[2]。但是如果这真的是投射作用,那我一定是真的相信它了,可能在内心深处,我确实有精神问题。可能我们都有。我应该告诉他我的想法,下意识地反抗已经够糟糕了,但是在有意识的情况下这样做就更无用了。
“你在想什么?”他耐心地问。
“没什么,我只是感到迷惑。”
“你好像在沉思,撇开了我。这让我想起你今天讨论的事情,你好像在躲避所有人,回到自己的空间。我认为你对所有人和事都感到疏远,但是同时,你却想要将自己寄托在某件事上。”
“这很有趣,让我想起了些东西。我记得我做过一个梦,可能是昨晚。梦很模糊。我在哪儿的一座山上,俯瞰大海,还有一台割草机,或者是一个……不,就是一台割草机。就这些,别的我记不起来了。”
“这与你梦到杜伊的梦一样吗?”
“梦到杜伊?我说过这个吗?”
“说过。”
我突然感到十分疑惑,甚至有些惊慌失措。“我记不起来了。”
“好吧,那就说说这个梦吧,提到割草机你想到什么了?”
“嗯,我想到小时候在为草坪割草,那是我的活儿,我不得不做。为什么我必须要去割草,而我爸爸却在看电视呢?但是我还是做了。”
“还有别的吗?”
“嗯,我记得一次我关掉割草机,然后清理卡在切刀上的草。我没注意到在关闭后刀片还在转动。所有当我把手伸进去时,刀片割伤了我的指尖。我去找爸爸,但是没找到,到处是血。最后,他从邻居家的围栏里面跳了过来,把我领回家包扎了手指。在叫来医生前,他让我喝了一口威士忌。我记得我躺在躺椅上,想着我今后再也不能用这只手了,连字都不会写。然后我便晕倒了。”
“你的病人杜伊是不是在某些方面让你想起了你父亲?”
在我思想中的一扇门打开了——虽然只是一道缝隙,但是打开了。“某种程度上说,是的。我找他的时候,并不是每次都能找到,他很遥远,无法触碰,至少有时候是这样。但其他时间,我就不知道了。”
“你对他感到亲切,也感到一种竞争。”我的分析医生回答道。“这是一种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并且向他证明某项事情的表现,其中隐藏了亲密的感觉。”
“证明什么?证明什么呢?他只是个病人!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我说的话让你生气了?”
“不知道,只是这种解释有些……有些牵强。今天每个人好像都很牵强,连杜伊也不例外,我弄不清楚他是谁,他的行为非常勉强,但是有时候能直中我的要害。”
“‘牵强’和‘勉强’,这两个词很有意思——很押韵——这点很重要。牵强是哪部分?让你想到了什么?”
我的心门又敞开了一些:“你是说我母亲?总是很强势,希望我达到某个程度。我想杜伊也是这样,我不知道。”
“确实像认为杜伊选中了你,期待你有些特殊的表现,就像你母亲一样。你认为你必须达到他的要求、取悦他、满足他的愿望。你对杜伊的感觉很复杂,有些矛盾。你认为他很遥远、若即若离——但是同时有所需求。他对你来说有很多含义,很多身份。”
有道理,但是有些事情还是很乱。我闭上双眼,集中精力思考——思考我内心深处没有被触及到的地方。在窗外,北风呼啸,一支树枝拍打着玻璃窗。有人向我吹着口哨,刚开始声音轻柔,我有些辨别不出来,后来慢慢越来越清晰:
“还在继续。”
河水深而冰冷,我注意到有东西从远处向我的独木舟飘来,越来越近,是一具尸体。尸体轻轻碰撞到船边,反转过来露出了脸来,我认出来了,那正是我。
“时间到了。”这个声音就像一块鹅卵石掉入水中,在我的想象中激起涟漪。在那短暂的瞬间,出现了一些零碎的碎片——一杯咖啡,我的脚走出栅栏,一位邮递员在送信——然后他们都消失了。
“托马斯,我们的时间到了。”
谁在叫托马斯?我母亲,有时候乔恩也这么叫……
我从躺椅猛地弹起来。是我的精神分析医生!
“我刚才睡着了?”
“是的。”他说。
“我很抱歉,昨晚我值班,所以我,呃……嗯,我想我们下周再见吧。”
他点点头。我收拾了一下,然后走向门口。
“托马斯,”他从后面叫住我,“你该考虑休息几天。”
我感到有些尴尬,最后在精神分析医生的诊所睡着了,这是一种反抗吗?我不是个好患者。但是我想要睡眠,我很累,病了,可能睡着了反而是件好事。但是如果是好事,我为什么还感到疲惫不堪呢?甚至比先前还糟糕。他毫无疑问认为让我睡觉是一种治疗方法。为什么?对我信任的表现,放任自流的意愿?可能他只是认为我需要休息,真是个不错的人。
然后我有些生气了。他的工作就是坐在那里,我在一边睡觉还要付钱给他?真是浪费我的时间和金钱。为什么他不叫醒我,然后用反抗来解释,或者是进步,随便是什么。那样不是会更有效果吗?
噢!这种愤怒是什么?是某种移情吗?
又陷入了混乱里,我想回忆起会面间发生的事情,但是只能想起些许残缺不齐的片段。杜伊代表了我的父母?一个人能够无意间代表你的父母?听起来像超级的心理分析呓语。我母亲鼓励我在学校取得好成绩,成为最优秀的人。我有一次考试得到99分,她却想知道为什么我没得到100分,在她眼里我似乎从来没对过。这与杜伊有什么关系呢?我为什么要取悦他?
“都是废话!”我向车窗外大喊一声。
“我认为你也防护过度了。”一位走在路上的老人回答到。
否认是一种防护?是真的吗?我回忆起长满绿草的山坡、大海、独木舟、一个女人的脸庞、她的双眼——是蓝色还是棕色?新星车开始加速。当我踩下油门时注意到在一棵矮树的树枝上夹住了一个塑料瓶,满是灰尘,并且被拧得不成样子。很久之前这只瓶子就被遗弃了,现在它待在这里,在一棵不显眼的矮树上,在灌木丛中,在一样灰色的土地上。没人会再注意到它,最终我也会彻底忘记它。有意识的时刻会蒸发掉,然后永远消失。
突然在车子前面出现了一个东西,我连忙急转弯,车子冲出道路。嘭!嘭!我的反应太慢了,我的车压了过去了!从后视镜我看到有个东西躺在路上。那是什么?我尽力做出应该做什么的决定,那个东西消失在了远处。赶紧停下!我将车子急停在路边,走下车子,跑回犯罪现场。为什么我没有把车倒回来!
这里有一堆血肉,还有几块皮毛,未散的热气悠悠升起散于冰冷的空气中。我确定不了这是一只什么动物,是我第一个撞到它的吗?我想要走近并且看清楚些,但是在山路转弯处还有一些车辆经过。我站在路边看着他们经过。砰!砰!有些车轮压了过去,有些没有。砰,砰。我双手撑地跪了下去,开始呕吐。
[1]恐惧症中较为常见的一种,是对封闭空间的一种焦虑症。
[2]又称外射作用,是指个体将自己不喜欢或不能承受但又是自己具有的冲动、动机、态度和行为转移到他人或周围事物上,认为他人或周围事物也有这样的动机和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