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警察带你来这里真的很好,”我说道,尽力把持住自我,“我想我们能帮助你,我会尽我所能理解你,到现在为止,我们今晚进行得很好。你对我们的谈话感觉如何?”
杜伊笑了笑:“一个男人在漆黑的小径上走着,他看到了一个在路灯下寻找东西的陌生人。他问陌生人他在做什么,对方回答道她丢了钥匙。‘你觉得丢在哪儿了?’这个人问道。陌生人指向了漆黑的小径:‘可能把它们落在那儿了。’男人一脸困惑地回答道:‘那你为什么在这儿找呢?’陌生人抬头看了看:‘因为这里有光。’”
杜伊直直看向我,他的眼睛抓住了我,那对眸子就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扉,我觉得是在看镜子。那里有我,我的倒影,而另一边,另一边则是纯粹的混沌。我完全确信明白他的一只脚在这个世界,但是另一个却在只有他——一个疯子——才能理解的另一个维度里。我被催眠了,昏昏沉沉,像要晕倒般——要不是杜伊仍张合着嘴唇的事实,我可能真的要昏倒了。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嘴上,支持着我仍未倒下的正是我对他接着要说的话的预感。我等着,那些词从无限的空间里驶来,渗入了我的头盖骨:
“鲍勃·琼斯,榆树街19号,蓝色。”
我只是瞪着眼睛,思绪一片空白。没有不安,没有愤怒,没有任何东西——完全的空白。接着便是闪烁,空白中的闪烁,是慢镜头。在空白中我想到:“这个闪烁真像慢镜头。”
“我们结束了吗?”一个声音在千万里之外说道。另一个更近的声音回答了,我想那是我自己。“是的。”声音道。又是一个慢镜头的闪烁,然后杜伊消失了。唯有杂志静躺在他空空如也的椅子上,唯有那张土著女人的照片。
我倾斜透明纸维持的世界走向了门。“怎么样了?”第三个声音响起。克利欧佩特拉。
“很好,如果你要找我,我就在住院医师的休息室里。”自动导航式地回答。
“你写了接员记录吗?”
“噢。”
我从台子上翻下把椅子,字迹潦草地写着。一直有视线看着我,不知名字为何的女人正看着我写。
我的大脑在闪烁间空白一片……走着……这块地毯要洗洗了。我找到了门,走了出去。太谢谢了,亲爱的门把手……继续走……思绪开始渐渐回归……我想起了首儿歌:
我的小狗拉格斯喜欢四处玩
整天都在脏地上打滚
我叫它的名字也不睬我
总是跑到别处去
够了!强迫症想法,这是压力、不安的标志,例如担心是不是出门前忘记关炉子了或是忘记锁门了。你一定要回去检查,复查,一查再查。一般总含有些意味,通常是一种象征。炉子意味着热,意味着火,意味着热情,意味着性……意味着……意味着火葬……我的小狗拉格斯意味着……我不知道是什么……试着自由联想。绕开抵抗的自由联想会将你带入通往无意识意义的复杂思绪里,到达不安的根源……我的小狗拉格斯……小狗……动物……本能……我又想起了儿时的另一首儿歌:
我慢慢地在变疯
1,2,3,4,5,6,换
慢慢变疯的人是我
6,5,4,3,2,1,换
就是这个,摩宾和杜伊都在试着将我逼疯。投射认同,有些研究者这么称呼它。我的病人们将他们的精神病症投射在我的身上,让我也像他们一样变疯,每一次愤怒的累计都会加深疯狂的程度,接着再认同我,就像我们是由皮层连结的双胞胎。谁让谁变疯?好吧,我能承受,我能代谢掉。不管怎么说,我是个医生。
我慢慢回忆起来和杜伊的会面情形。他说了什么故事?在路灯下找钥匙。不能把它当做是精神病的胡言乱语那样让它溜走了,病人说的每句话,无论有多么怪异,都是某种程度上无意识的交流。很可能其之下有移情要素——他是如何认知和感觉我的参考,与他过去有重要联系的事情。谁是陌生人,谁又是寻找钥匙的人?杜伊在寻找,他丢失了的名为明智的钥匙,他是在高速公路上徘徊着寻找死去动物的男人,这看起来太简单了点儿。也许我是那个掉了钥匙的人。钥匙这个重要物品的象征又是什么?理解杜伊的要点?理解他潜意识的诀窍?还有在路灯下寻找这个意象,是指在错误的地点?有亮光的地方,我在入院接待中使用的方法点亮了部分区域,但却不是正确的那些。我正在我能看到的地方搜索,那些我一直以来一直看着的地方,但却不是他的所在之处。
我的小狗拉各斯喜欢四处玩
整天在脏地上打滚
我把自己埋陷到了住院医师休息室的沙发里。也许我该放弃心理学,也许我选错了职业,做个陶艺师听上去要吸引人多了。我的传记作者会怎么说这件事?人们会给陶艺师写传记吗?最好试试别的,试试更有名的更刺激的工作。让我想想,当个作者怎么样?现在听起来更像样了。当然有很多人都憧憬着能写本美国著名小说,但是我的想法有点小小的冒险。我把笔记本从包里倒出来,平放在手掌上称量着。很重。而且基本上已经写满了,只差几面空白而已,很显然里面所有的想法和故事足够整合成本书了。我细细查看着破损的封面,依旧尽忠职守的金属线圈和没几个完整的硬板环。是不是应该把这本日志快点填满,然后在封面还没散落得到处都是前藏到安全的地方去呢?我小心地打开它,拿出我的笔,然后停在了新的空白页的顶端:
为什么不做个小说家呢?不管怎么说,作家是我们心理学家的近亲。我们的工作是与人接触;他们的工作是与人接触。我们尽力去理解、操纵、治愈我们的病人;他们对他们创造的角色做着同样的事情。唯一的区别便是我们处理的人是真实存在的,而他们的人是虚构的。也许这点差距甚至都不能成立,小说中的角色都是作者对真实了解的人的表达,或者是几个不同人的混合,他们有着现实的形象。对心理学家而言这有区别吗?我们究竟是与真实的人相处工作,亦或是与我们想象中的他们呢?
我想你甚至更能体会这点。小说中人物的形象只可能是作者个性的延伸,作者主观的世界塑造了他们,给予了他们实体和存在的意义。人物角色是作家人生的过滤——通过他或是她的想法,态度,还有情感——借由他们的经历获得了那些独特形象构成的轮廓。创造者通常会在造物上遗留下他的痕迹,人物角色可能代表着你、你的过去、你的期盼、你的恐惧,他们反映着你性格中的复杂群集与子部分——但是你不由自主地将他们设计到了情节之中。面对着原封不动的纸张时就像是面对着主题统觉测试的16张卡片——空白的、白色的卡片。你要假设去创造一个故事,任何故事,不知不觉你就会发现无论你创造了什么样的角色,什么样的剧情,在现实中或是在幻想里那都是你自己和你的生活。你甚至会通过你的角色来治愈你自己,就像是孩子总想象着和玩偶或玩具士兵一起游戏一样——仅仅是稍稍世故复杂些罢了。
也许,书中所有的角色都统一起来后就会形成一个人格,一本书就是一个人格,这个人格与真实生活中的是相同的。一个由两个、十个、或是百万人组成的群体会形成一个集合人格,那是群体思想,群体意识。反之,个人也是种集合,是内化、内射作用的聚合,从其他人那里衍生而来的人格定位——一整群小矮人在你的脑袋里集合。作家能轻易将他们挖掘出来,融合匹配,使他们跃然纸上投入到需要他们那集合人格的剧情中。
真正的写手能放任自己的角色,他们就像是你虚拟象棋里的卒,但角色们同时又能掌控自己的人生。好比是突变的骑士,他们向着你无法预测的方向行动然后叛变,跳下平板往你脸上来一巴掌,把你耍得团团转。他们让你记住些许教训,因为隐藏着的“它”乃是由你的潜意识所衍生,他们以此控制了你。你变成了他们的造物。
谁是主体,谁又是客体?谁是造物主,谁又是造物?当你思考时会变得有点迷糊,也让我疑惑幻想与真实间的区别。真的有区别吗?也许虚拟的人物比起那自认为创造者的作者来得更加真实。怪不得精神分裂症患者坚持相信自己是基督或者是拿破仑,那种幻觉中有比你脚下的土地更加坚硬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