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凯
下班回来,刚支好车,就看见邻居那拉长了的脸。我赶紧瞄了一下院子:花盆碎了,君子兰、天竺葵陈尸瓦砾之中。邻居没有孩子,又疼爱花。我料定这事是我家那宝贝儿子干的,他已经不止一次给我带来类似的麻烦了。
晚上,家庭会议作出决议,由我负责孩子的教育问题。
第二天,我跑进图书馆翻阅了许多关于儿童教育的书刊。结果,我意外地获得一条重要信息:着名儿童教育家、省儿童教育委员会常务理事、《怎样教育儿童成材》的作者——R先生,就住在本市,仅和我家隔两条马路。
不用说,第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就去拜访了这位教育家。
教育家住在一座院子里。当我肃然起敬敲开他的家门时,里面冲出一个孩子,全副武装,电动冲锋枪“达达达”给了我一梭子。
“佳佳,别闹,练你的琴去!”说话的是R先生,他打发走佳佳,便微笑着来接待我。
R先生40岁光景,不戴眼镜,已经开始谢顶,一看便知是位学者。
热情地招呼我在靠近大书橱沙发上坐下,又让夫人出来上茶。
我突然从沙发上跳起来,当着R先生夫人的面咧着嘴,一个劲地揉屁股。
“哎呀,你看看,”R先生过来帮我揉。“你瞧,准是佳佳干的。”他把一颗图钉从我裤子上拔下来,“你看看,已经不止一次了,我也尝过锥刺股的滋味。实在对不起,初次上门,请您原谅。”
我还能说什么呢?自己是来向人家求教的,何况R先生再三道了歉。我只好重新检查一下沙发,忍气吞声地坐下,开始向教育家述说我对他的崇敬和目前所面临的苦恼。
不知教育家是否听清了我的叙述,因为一扇小门难以抵挡住他的宝贝儿子震耳欲聋的琴声。天哟,哪像是演奏钢琴练习曲,分明是两个拳头在键盘上擂鼓。
R先生无可奈何地向我摇摇头,然后对里面说:“佳佳,别练了,爸爸这里有客人谈话。”
随着“叭”的一声琴盖响,那令人生畏的嗓音被切断了。佳佳抱着一大撂“纸宝”出去了。“纸宝”这玩意我儿子也常玩,用纸叠成梯形、三角或正方形,在地上摔得叭叭响,赌输赢。
院子里随即响起了“叭叭”的声音。
R先生呷了口茶后,针对我提的问题开始讲课。
他首先谈到育儿的重要性,接着又讲在对儿童进行教育之前应当选读哪些书籍。他热情地向我推荐他发在《父母必读》和《儿童世界》上的几篇文章。他还说,要教育好子女,父母首先要做好科学上、理论上的准备。R先生还把他的得奖论文大段地背诵给我听。他的许多精辟的观点,恕我不能一一记录在这里。总之,我被R先生那深邃的理论和动情的讲授所深深感动。
不知什么时候,窗外摔纸宝的声音变成了机枪扫射声和孩子们的嘶喊声。七八个孩子,分在院子两旁,用纸包着泥沙互相投掷。那个浑身泥土、玩得最起劲的正是R先生的宝贝佳佳。
突然,一个纸包飞进窗来,在R先生的写字台上爆炸了。
“佳佳,快停止你的战争!”R先生涨红了脸向窗外喊。当他低下头来整理书桌上的炸弹残骸时,他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
“天啊——”R先生痛心地叫起来。
“怎么啦?”我关切地问。
R先生没有回答,他用发抖的手颤颤地打开抽屉,里面空荡荡的,一无所有。
“天啊,全完啦!”R先生无力地瘫坐在旋转椅上。
“出了什么事?”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站起来问道。
R先生含着泪把纸包递过来,“全完啦。我花了整整六个月,写啊,写啊,前天刚刚脱稿,35万字的巨着啊,出版社催着要——全给毁啦!”
接过纸片,我有幸读到了这部夭折了的巨着中的一个片断:“父亲,在子女教育中的地位……”
不知怎么,我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幸灾乐祸,费了好大劲,才没有让这种情感表现在脸上。
我安慰R先生说:“这没有什么了不起,您还可以重新写一部。您儿子真了不起,他能用您的学说制造炸弹。”
我也不知道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是怎么说出来的。
R先生尴尬地打断我,“你看看,你看看,屋子里乱成这个样子了,咱们下个星期接着谈,好吧?”
回来的路上,我步履轻松,红绿灯在前面快乐地眨眼。一首忘却很久的儿歌忽然浮现在脑际:“泥瓦匠,住草房;卖盐的,喝淡汤;织布娘,没衣裳。”一路上我细细品味,很为自己这点小幽默得意。
回到家,妻子又告诉我一个惊人的消息,我们的儿子又出事了。他从学校补课回来,爬到工地脚手架上去玩,从大约五层楼的高度掉进安全网,左右脸颊被铁丝划了一道口子,还好,只缝了四针。我们估计,不会影响他今后谈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