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岁月,卢老四安安静静地生活在仓桥,生活在人群中,谁也没有发现他的身份。这次是意外,被自己的毛笔出卖。九曲不会视而不见,因为他是九曲。
你是妖,我便要除,没有任何理由。佛珠开始嗡嗡作响,只要九曲一个念头,便会毫不留情地打向卢老四。这佛珠,弘一大师赠给了费龙丁,而后又传给了朱孔阳,后来怎么到了西林寺,九曲不知,但佛珠的威力,无人不知。
和尚站桥头,佛珠手中留。
九曲徒儿,它只是条鱼。度尘不知何时出现在桥的东边。身后的西林塔高耸着,肃穆庄严,古朴内敛。
不,是鱼精。九曲很决绝,佛珠紧握在手中,如离弦之箭。
恩,不错,的确是鱼精。度尘望了一眼卢老四。那你看,我们呢?老和尚微微一笑,对于这个弟子,自己最满意的弟子,他太了解九曲的秉性了。
我们是人。脱口而出的四个字,是那么的执着,那么的倔强。
不,我们是人精。说完,度尘也不管九曲和卢老四,转身往西林禅寺走去。留下只言片语回荡在桥边,回荡在九曲心田。
水印愁云,行踪匆匆客依旧。西林深处,佛音绕心头。风残秀野,光照桥东头。又流年,徒增多少瘦,人走影难留。
九曲走了,如来时那般,不宣而来,不告而别,他望向卢老四时,看到的是浓浓的妖气,度尘看到的,是百年的光阴和满满一江水的孤独。
谁说长生不老就是福,别忘了还有那百年孤独。
别了仓桥,便是西林。天上的流云如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不曾停歇。阳光照不透云层,也照不进九曲的心。他没有入寺,只是孤零零地站在禅寺隔壁西林路的树荫下,路名由寺而得,只有少数人还记得,这里原是一段弯弯曲曲的弄堂。
房子拆了,路名也改了。就在度尘捡到九曲那年,当时年月,此刻何处,是否安在。
三香一直很清楚地记得,那日度尘抱着还是婴儿的九曲踏入大殿的时候,寺里的佛香突然烧得大旺,最中间那根,更是如刚点着那般冒出了串串火苗。度尘敲了一声木鱼,余音竟绕梁不止,不肯散去。一众和尚惊觉高呼,佛音天籁,此子不凡。
师兄,哪里来的这个娃娃?三香声音颤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度尘慈眉善目心怀虔诚,温柔地抱着手里的婴儿喃喃自语:隔壁弄堂,闻声捡来的,身无凭据毫无头绪。
三香听后大惊。隔壁九曲弄?都拆得差不多了,哪里还有什么人家,这可如何是好?
与我捡来,便是有缘,不如留寺,且随天意。于是西林禅寺多了一个小和尚,后来拜入了度尘门下,法号九曲。那条古老蜿蜒的九曲弄消失在了历史的尘埃中,而西林禅寺却多了一个独具慧根佛法高深的九曲僧。
雄壮古朴的西林塔直立在西林禅寺内,自南宋建寺以来,目睹了多少岁月变迁,见证了无数悲欢离合,风起云涌,日落月升,唯有梵音不绝香火无断。换了一批又一批的和尚,来往了一代又一代香客。塔还是那个塔,寺还是那座寺。人,已不是那些人。
心中若有尘,万物皆为埃。且抛眼前事,佛意在四海。度尘坐在自己的禅房里,面朝西墙默念。
九曲突然抬头看着西林禅寺的方向,双眼锐利,仿佛能穿透房屋砖墙,若有所思。
今日心中惑,乃是眼前魔,他时若自解,入寺得正果。此刻的九曲,还未到入寺的时候,但一旦到了入寺那刻,必定是佛法大增之时。这是属于九曲的结,还需自己来解。不入世,又如何出世。
行走,探索,救赎,解惑。路太长,需要走很久,路太短,不够时间去逗留。
茸城很大,有很多故事,有很多人。茸城很小,故事一直是这几段故事,人也一直是这么几个人。
卢老四驾着船,依旧默默地打捞着河道里的垃圾,之前与九曲的一段相遇,似乎并未放在心上。老俞翘着二郎腿坐在云间第一桥边,屠夫在这里卖猪肉,他在这里和屠夫讨论哲学和人生。颐园最近很热闹,今天更甚,三香和尚一个头两个大。
东门外的东禅古寺,清漪师太独自站在寺门外,朝着对街沉默不语,十年前,那里曾是古寺最原先的所在,她想起当年和老俞的那场大战,想起十年来的种种,往事绕心头,岁月又在她的脸上添了几道倦容。云梯山人值完夜班,没有去休息,而是不知不觉地来到了东岳庙前,这里有太多属于他的回忆,他突然发现,自己老了,以前总是笑度尘年纪大,原来自己也早已不惑。
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