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8972300000035

第35章 花为谁妍

我依照李景隆的安排,用一块粉红色轻纱遮住面目,和他一起进了皇宫。

朱允炆似乎在御花园中,几名太监在前面引路,说道:“国公大人请。”

走过那些熟悉的路径,我回忆起在宫中做女史的四年时光,那时侯,因为有着期盼与希望,数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现在想起,万般滋味皆在心头。

当时的值得,如今看来竟是不值得,惟有叹一声世事无常,不再作别的念想。

走过曲折的长廊,眼前的情景让我怔住了。

朱允炆对月焚香祷告,令人惊奇的是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僧衣,侧脸较之两年前清瘦了许多,眉宇间萦绕着难以掩藏的悲伤和轻愁,发上的金冠与黑色的缁衣形成强烈的反差。这个风华正茂的大明天子,给人的感觉却是迟暮与沧桑,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激起他的兴致。

旁边的小内侍边抹眼泪边劝道:“皇上请保重龙体,蕊妃娘娘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会来看皇上的……”

朱允炆仍在痴痴凝望香案上的牌位,喃喃说道:“蕊蕊,朕错了,朕若早知他会如此待你。朕不会将追赶你们的五千精兵从江畔召回,朕也不会废黜你的妃位!本以为你能够开心快乐生活,朕忍受相思之苦又有何妨!……”

泪水沿着他的双颊滑落,他犹在自言自语道:“是朕错了!……朕坐拥天下,却不能救自己最爱的人,眼看着你到了他的身边,眼看着他毁了你!若非皇爷爷千叮万嘱,给了我这千均的重担,朕只恨自己不能放下身边之事,遁入空门为你祈福……”

小内侍哭道:“自从蕊妃娘娘仙去后皇上立誓斋戒,又为国事操劳,奴才实在是为您担心,您纵是铁打的身体也撑不住的……皇上听奴才一句劝……”

我看着牌位上书着数个大字“爱妃唐蕊之灵位”,不知不觉落下两行清泪,我想不到朱允炆竟有遁入空门之念,他的哀愁,他的消瘦,都是因为我。

李景隆近前一步,叩拜道:“臣奉旨前来参见皇上。”

我默默在他身边跪下,没有抬头。

朱允炆缓缓转过身来,他的眼光还没有注意到我,只对李景隆道:“你来了。”

李景隆道:“臣有一事,恳请皇上恩准。”

朱允炆道:“你说吧。”

李景隆道:“高皇后在世时,曾经赐给臣一枝玉钗,言道无论天下间谁家女子,皆以此物为聘,如今臣已找到玉钗主人,请皇上降旨赐婚。”

朱允炆淡淡说道:“好。”

李景隆喜形于色,恭声道:“臣谢皇上隆恩!”

我没想到李景隆竟然将我带到朱允炆面前请他降旨赐婚,正要发作。李景隆早已跪在我身旁,一下掀开我的面纱,俯首道:“臣有罪,但皇上金口玉言既出,臣必定遵旨。”

面纱轻轻飘落在地面上,露出了我的容颜。

朱允炆立刻僵立在当场。

他看到我的第一眼,步履已有些不稳,颤抖着说:“蕊蕊……”

我打起精神,对他说:“皇上,我是一名朝鲜女子,名叫元妍。我不想嫁给任何人,请皇上收回成命!”

李景隆似乎已有防备,叫道:“皇上,君无戏言,您不可以……”

朱允炆的目光扫过我的脸,对李景隆轻轻说道:“曹国公,朕后悔了,朕要收回刚才所说的话。”

李景隆听到这句话,从我手中取过“中原一点红”,说道:“高皇后遗物在此,请皇上三思而后行。”

朱允炆并不理会李景隆,径自走近我。

他看向我身上所穿着的粉红色韩服,说道:“原来你就是那名朝鲜婢女,确实很像朕的蕊妃。你既然来到了中国,就该把衣服换过才对。”

李景隆往前一步,说道:“臣唯恐她不习惯穿我们的服装……”

朱允炆并不接他的话,径自说道:“你骗得朕好苦!原来是你带她来金陵的,朕以前竟然不知道你有那样的好身手,连锦衣卫都及不上你。”

李景隆低头解释道:“臣虽有欺君之罪,未将带元妍回金陵之事及时奏报皇上。但是臣并未打伤过锦衣卫,请皇上明察。”

朱允炆不再追问我的来历,向那小内侍示意,那内侍对我说道:“请姑娘随奴才前去换装。”

朝鲜女子服装宽大飘逸,胸部以下全裹在大大的裙摆里,看不出身材曲线,但是很舒适。李景隆并不强迫我更换服饰,朱允炆身为大明皇帝对这个问题比较敏感,他要我换明朝女子的衣服,我只能跟着小内侍去换。

那小内侍掌灯带我去更衣,对我说道:“奴才给姑娘道喜了,后宫里但凡有四五分肖似蕊妃娘娘的美人都封了昭容、婕妤。姑娘容颜与蕊妃娘娘一模一样,皇上一定会格外眷顾。”

我隐约听说朱允炆登基后选过一批妃嫔,问道:“皇上都宠幸过她们吗?”

小内侍笑道:“姑娘看来不懂皇宫里的规矩……没有侍寝过自然是不能封妃的。不过皇上并没有特别喜欢的美人,最得宠的也不过三五日。”

我心中泛起一阵疼痛,朱允炆下朝后穿着僧衣,夜晚又和无数宫中美人纠缠在一起,这种矛盾生活下的他,决不会有开心快乐可言。

宫中侍女将我的两条长辫子拆散,乌油油的黑发梳理垂顺后一部分在脑后挽起,用粉红色绸带扎成一朵大蝴蝶,另两缕垂在胸前。身段玲珑有致,粉红色的长裙边上绣着星星点点的红梅花,和眉间的大红圆点相得益彰,仿佛是漫天梅花从天空飘落在我的脸上和身上。

唐蕊很少穿鲜艳的衣服,她时常笼罩在淡淡忧郁的紫色里,相比之下元妍更像一个可爱的粉红天使娃娃,绝大多数男人会更喜欢后者。

我走到御花园中的小亭内,发觉齐泰和黄子澄二人在座。

齐泰正对朱允炆道:“臣前日收到燕山护卫百户倪谅密报,燕王佯装疯癫,在云蒙山中招募勇者、操练军士、赶造武器,谋反证据确凿。请皇上速下诏令,命谢贵张芮将他擒拿归京师。”

朱允炆端坐在亭中南位,说道:“朕今天宣你们过来,正是为了此事。朕处置周庶人之时,燕王曾给朕上书‘恐害骨肉之恩,有伤日月之明’。无论如何他总是朕的叔父,朕不能伤害他的性命,辜负皇爷爷昔日教诲。”

黄子澄见朱允炆优柔寡断,起身奏道:“皇上宅心仁厚,念燕王有病在身,将两位王子送回北平。燕王却无视皇上万乘龙尊,反生不轨之心。臣以为皇上不必再顾念宗亲之谊了!”

齐泰见状即道:“皇上不愿对燕王辄施重谴,本是仁君宽容之意,不如降旨陈其罪状,责令其悔改,诏命谢贵、张芮擒拿谋反部属,有长史葛诚、指挥卢振为内应,将燕王擒拿即可。”

明朝藩王犯了错误时,皇帝通常会处罚王宫官属以示惩戒。齐泰建议皇帝只降旨斥责燕王几句,然后将燕王属下一干人等全部治罪,朱允炆似乎有首肯之意。

史载建文元年七月初十,接到建文帝斥责诏书不久,燕王突然对外宣布自己疯病痊愈,假称认罪,将属下官军等朝廷下诏逮捕人员绑缚起来,暗中在燕王宫内设下埋伏,设宴诱骗北平都指挥使谢贵、张芮二人单独进入燕王宫领人,然后摔瓜为号将二人诛杀。谢贵、张芮死后,北平镇守军士大乱,张玉等人乘机攻占了北平九门,燕王收编了原北平被撤走的旧部军士,随后打出“奉天靖难”的旗号,指齐泰和黄子澄二人为奸臣,名为“清君侧”,实为起兵谋反。

如果朱允炆认同齐泰的看法,历史一定会这样发展下去,谢贵、张芮、葛诚等人很快会成为燕王的刀下之鬼,“靖难之役”一触即发。

我是否能够阻止这场战争?如果朱允炆更改对燕王的策略,历史完全有可能改变!

我走进小亭中,他们的眼光立刻向我转了过来。

石桌上放置着一盘晶莹剔透的碧绿葡萄,一只苍蝇轻轻落在其上,我举起手作势欲赶,却又撤回手不去惊动它,如此反复数次,那苍蝇纹丝不动。

朱允炆微微一笑道:“你不会赶苍蝇吗?这样子永远都赶不走它的。”

我故作不解,说道:“民女愚钝,以为这样吓唬吓唬它,它就会自己跑掉,谁知道它这样顽固……”

黄子澄何等精明,立即说道:“燕王羽翼已成,其心昭然若揭,虽然投鼠忌器,未免他日养虎遗患,皇上还是……”

我留心观察朱允炆的态度,头顶却被重物猛然砸了一下,顿时眼冒金星、晕头转向。

朱允炆眼疾手快,闪身过来将我抱住,叫道:“蕊蕊,小心!”他伸手去摸我的发丝,神情稍缓,说道:“还好没有流血。”

李景隆霍然站起,走近我身旁停下脚步,说道:“原来是琉璃瓦。”

我定了定神,看清了地面上的碎瓦片,它从小亭拱顶上掉下,正巧砸在我头上,我差点就要头破血流。难道是我准备泄露天机,因此遭到了上天的惩罚?

小内侍吓得面无人色,连连叩首道:“皇上,因为今晚是七夕,奴才恐皇上晚间要到园中来,白天才让人细细检查修葺过这亭子,一砖一瓦都查过,不知道为什么……奴才该死!”

朱允炆略带薄怒道:“你们细细检查修葺过才掉下一片,若是砸在朕的头上……”

小内侍连连叩首请罪,朱允炆扶住我,无心再议事,对齐泰、黄子澄说道:“你们就按刚才所说的速办吧。”

齐泰和黄子澄告退出宫,李景隆看着我,依然候立在一旁。

月上柳梢,御花园中静悄悄一片,依稀听见小猫的叫声。

朱允炆转向李景隆道:“皇祖母虽有言以玉钗为聘,但是决不会强人所难。元妍既然不愿意嫁给你,朕怎能随意赐婚?你的玉钗还是另觅主人吧。”

李景隆原本或许以为朱允炆赐婚之事十拿九稳,却没有料到我会坚决拒绝他,不敢再多言,过了片刻才说道:“元妍在臣家中住习惯了,皇上可否准许臣继续照顾她?”

朱允炆看着我,眼中柔情似水,问我道:“朕想留你在皇宫里,你愿意吗?”

我摇了摇头说道:“民女不愿入宫。皇上既然觉得民女肖似故人,恕民女大胆进一言。皇上不能永远沉浸在伤心的回忆里,应该振作起来更开心的生活,她也会替皇上开心的。”

朱允炆默然良久,对月长叹道:“元妍,朕一定会记住你的话,朕会再诏你进宫来的。”

李景隆和我骑马并辔而行出了宫城。

他放慢了马速,对我说:“元妍,我没有事先告知你今晚之事,是我不对。原本以为这些天来你对我已经足够了解,却没想到你还是不愿嫁给我。如果是因为我哪里做得不好,我一定会尽力去改。你若此生不嫁,我也决不再娶。”

朱允炆的深情执着让我心疼,纪纲让我觉得安全可靠,李景隆让我体会到全心全意的关心与呵护,但是我不敢轻易对任何人敞开心扉付出感情,无论他们心中将我当作唐蕊还是元妍,对他们的情意我只能说一声感激与抱歉。

我犹豫着答道:“不是因为你不好。我并不是你们所说的那个女子,你不要为我耽误了婚事。”

李景隆道:“我和任何女子接近,心中想到的只有她……不,只有你,我相信自己的感觉,你是不是她都不要紧。”

我想起朱浣宜为情所苦至今待字闺中,勒住缰绳对他说:“或许有些人一直在默默真心关注着你,你为什么不尝试着去接受别人?我听府中的丫环们说,安平王府的福清郡主一直都在等着你……”

李景隆目光远远看向前方,微微摇头道:“浣宜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她应该有一个全心全意对她好的夫婿,但是我没办法勉强我自己。你劝我尝试接受别人,或许有一天你也会尝试着接受我。我会等你的,今生今世都等着你。”

寂静的皇城内,我们就这样策马慢慢走着,回到曹国公府时,我带着歉意对他说:“我打扰你这么久,实在是不好意思。”

李景隆向自己居所而去,淡然说道:“皇宫王府处处都比我这里好,只要你愿意,母仪天下也未必没有可能。我能给你的实在有限,你何必这么说?应该是我在打扰你才对。”

我凝视着他白衣飘飘的背影,想起他见到我时说的话“世间男子千千万万,愿意保护你的不止一人,你为什么要那么傻?……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那是景隆今生对你许下的诺言,决不会更改!……”,我忍住突然而来的心酸感觉,迈步走向粉红色的小屋。

半夜,我从噩梦惊悸中醒来,眼泪从脸颊旁滑落,坐起身大叫道:“不要……”

梦中那一片耀眼的血红让我恐惧得发抖,血红中遍布一具具骷髅骨,其中一具特别小,小得像一片让我心疼得麻木的树叶,我亲眼看见白吟雪微笑着将它紧握在手中,鲜血一滴滴从她的指缝间滴落。

隐隐绰绰有个人影循声而来,他在床前柔声问道:“元妍!你别怕,我在这里。”是李景隆的声音,他却并没有掀开帐幔。

月光被层层的粉红纱幔遮在窗外,我不顾一切跳下床扑向李景隆,抓着他的衣襟哭着说:“我怕……”

他用手轻揉着我披散的头发,梦呓般说道:“蕊蕊,以前我不相信借尸还魂,现在我终于相信了!难怪每次我看见你和看见她是同样的感觉!”

我下意识松开手,退后一步说道:“你不要吓我,什么借尸还魂?我就是元妍!”

他注视着我说:“你不是元妍,你就是蕊蕊!你今天被琉璃瓦砸中了,我担心你会做噩梦,一直都守在你房间外面,你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只要有我在,我决不会让任何人再欺负你、伤害你。他们欠你的债,景隆一定会帮你讨回来!”

我身躯轻轻颤抖,李景隆担心我脑部受伤惊悸,在我的房间外守了大半夜,听见了我的所有梦呓。他似乎知道整件事情的始末,也识破了我的身份,如果我再继续伪装下去,反而有负他相待之意。

我站立在他面前,神情平静,既没有承认自己是唐蕊,也没有否认。

他走到窗畔将粉红色的窗帘掀起,接着说:“燕王并没有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居然还是眼看着你去死!皇上以为他伤心过度,不但宽恕了他的过错,还将两位王子送归北平。他牺牲你的性命,救了他自己,也救了他的儿子。”

我僵立着,脸上带着微笑说:“难道他预料到了我一定会去跳崖?”

“他或许没有料到你会跳崖,但是一定会冷落你。只要你有异常举动,他要装病装疯就顺理成章,皇上对你的深情众人皆知。他若不出此险招,怎能取信于皇上?皇上怎么会轻易相信他真的疯了?”

麻木的感觉一直深入到我血液和骨髓。

我脑子里除了“原来如此”四字,再没有任何想法。

原来燕王在我小产之时就已经看出了白吟雪的诡计,却故意将计就计让众人都以为他是盛怒之下仍然在冷落我,将我放在小楼中“冷冻”起来。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我没有满月就跑出了小楼,正好撞见了白吟雪给他治疗风湿腿疾那一幕。

如果没有这个意外,我相信朱允炆将会听到另外一个密奏版本,无论过程如何,结果一定是燕王颓废伤心,忧郁成疾。燕王算准了朱允炆会推己及人,相信他的病是因为我,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我不想再去关心他和白吟雪是如何走到一起的,事实是他们已经生下了一个儿子。

昔日的海誓山盟似水柔情,昔日的花前蜜语月下相拥,原来不仅仅是怀疑,不仅仅是背叛,还有毫不留情的利用。

他既要江山,也要我,当江山与美人只能选择一个的时候,他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

这就是燕王,这就是朱棣。历史就是历史,他就是他。

如果我还是当初单纯执着的唐蕊,此时此刻一定希望自己再死一次,但是现在我不会这么做,心碎成千片万片后胸口血迹斑斑,再多荆棘刺入,对我也不再是折磨。

我轻轻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在装疯的?是得到燕山护卫密报的时候吗?”

“在皇上、宁王、纪纲去朝鲜找你的时候。”

“一个疯子本来就不该去找人。”

“连真疯的人都能清醒过来,说明他根本就没有疯。”

我心头有着不祥的预感:“谁疯了?”

李景隆的回答让我怔立在床前:“他现在已经没事了。”

淡淡的月光洒在房间内,他英俊的侧脸沐浴在柔和的光晕下,就象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洒落的最后一点光芒。

我的眼泪不知不觉落了下来,这个为我七年不娶的李景隆,为我心伤疯狂的李景隆,元妍发誓不再为情所困,为什么面对他的时候,我仍旧无法抑制心中的触动?

月光下,我听见了他激烈的心跳声。

李景隆抚摸着我的脸颊,温柔说道:“不要再想他了……忘记那些事情吧,你既然是元妍,为什么不让自己幸福一点?为什么还要为他痛苦一辈子?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快快乐乐在一起。”

我凝视着他,心中犹豫不决,世间还有男人值得我相信吗?

他的眼睛里发出了足以融化一切的光芒,捧起了我的脸,吻去了我眼睫毛上的泪珠:“我发誓这辈子都会好好对待你,永远不让你掉一滴眼泪。”

我脸上泛起红晕,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紧紧拥抱着我,火热的唇印向下移动,越过我的眉毛,眼睛,鼻子,最后停驻在我柔软的唇上。

四片唇瓣相贴,他正要深入我唇舌之际,我遽然一把推开了他,或许我有一点点喜欢他,但那并不是爱情。

李景隆看了看我,脸色因尴尬而发红,面上装作若无其事,说道:“你睡吧,我会在门外守着你。”然后轻轻带上门走了出去。

我躺在床上回想着刚才他那温柔的一吻,或许这是元妍的初吻。

这一夜竟然没有再做噩梦。

连续几天,李景隆都没有像往常一样来看我,我知道他是有意避开我。

一名丫环前来说道:“王公公来接姑娘进宫见驾,请姑娘速去。”

朱允炆宣诏我不能不去,走到小桥畔,李景隆风姿傲然站立在桥头,见我过来,摇着折扇走近我说:“我和你一起去。”

走到前厅,王公公看见我们,面露难色,对李景隆赔笑道:“皇上诏见元妍姑娘,并没有宣诏曹国公大人……”

李景隆径自出门,回头说道:“我进宫去觐见太后娘娘,你别多话。”

王公公只得依他之言,和我们一起进了皇宫,李景隆看着我往奉先殿而行,转身去了吕妃那里。

朱允炆身着龙袍在奉先殿中等候,见我进来,挥手命内侍宫女都退下,问道:“你看朕这几天气色是不是好多了?”

我面带微笑说道:“确实如此,皇上龙体安康,实在是社稷万民之福。”

还没说几句话,一名小内侍神色慌张进殿而来,禀报道:“皇上,齐黄二位大人在宫外候诏。”

我立在殿后,见齐泰黄子澄等人匆匆进殿来,叩首说道:“臣启奏皇上,燕王前天晚上杀谢贵、张芮,书信一封告天下万民,大胆陈皇上之过失,说臣与黄大人……是奸佞小人,唆使皇上变更《祖训》,有违先帝之意。要挟皇上立即诛杀臣等,否则……否则就要挥师南下,亲手擒拿罪臣。”

朱允炆闻听消息,不但不怒,反而笑道:“他果然谋反了。胆敢以一隅之兵对抗朕的百万雄师,四叔这次赌注不可谓不大。你念给朕听听看,他说了些什么?”

齐泰自袖中取出一封信,展信念道:“我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嫡子,国家至亲,受封以来,惟知循法守分。……”

黄子澄出列说道:“皇上,燕王并非高皇后嫡子,如此说来分明是想混淆视听,争取民心!”

朱允炆挥手制止他道:“你让齐卿念完吧。”

齐泰接着念道:“今幼主嗣位,信任奸回,横起大祸,屠戮我家。我父皇母后,创业艰难,封建诸子藩屏天下,传续无穷,一旦残灭,皇天后土实所共鉴。……”

一名老臣实在忍无可忍,皱眉出列奏道:“燕王斥责皇上削藩之过,呼皇上为‘幼主’,根本没有把皇上放在眼里,实在有辱圣听。请皇上速下决断,出兵伐燕。”

齐泰见朱允炆示意继续,只得念道:“祖训云:‘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必训兵讨之,以清君侧之恶。’今祸迫于躬,实欲求生,不得已者。义与奸邪不共戴天。必奉行天讨,以安社稷,天地神明,昭鉴予心。”

听完这一句,朱允炆自御座上站起,大笑道:“众卿家可都听见了?燕王谋反,只是‘实欲求生,不得已’而为之!从此与朕‘不共戴天’!既然如此,朕即日起就削其皇籍,废其王号。众卿以为如何?”

群臣齐齐叩首道:“皇上英明!”

我终究还是目睹了“靖难之役”的战火在我眼前点燃。

朱允炆对我说道:“朕今天心情不好,改天再宣你进宫来聊天吧。”

李景隆赶来奉先殿,带着我出了皇宫,语气低沉说道:“燕王终究还是反了。”

我问道:“如果皇上要你带兵出征讨伐他,你有几成胜算?”

李景隆沉默良久,才说道:“如果兵力相当,只有五成。”

我接着问道:“如果兵力是他的十倍呢?”

李景隆又是好大一阵沉默,才说:“五成。”

我惊讶道:“还是五成?”

五成胜算,看似半斤八两,其实不然,如果朝廷大军兵力十倍于燕军,李景隆依然认为自己只有五成胜算,只能说他对自己信心不足。

我侧头问他道:“你要怎样才能有十成胜算?”

李景隆轻轻说道:“天意民心。”

我追问道:“难道你觉得天意民心向着谁,谁就一定会赢吗?如果天意和民心恰好相反,你是顺从天意,还是顺从民心?”

李景隆突然扬鞭策马前行,说道:“元妍,你的问题我现在没办法回答。战争是要倚靠天时地利人和的,你自己的心也是民心,你希望谁赢?”

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道:“你可以决定此战胜负的三分之一,只要你肯铁心帮朱允炆,他未必不能赢。”

我还没有跟上他,皇城内有一匹马向我直冲过来,马上之人正是另外一个“三分之一”,宁王朱权。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来人虽是宁王,却完全不像是以前的他。

我心目中的宁王是胸怀旷达的豪爽男儿,是飞瀑流泉畔悠然抚琴弦的儒雅公子,是广袤无垠的绿色草原上策马驰骋的一代王侯,不是眼前这个目光冷冽、神情漠然,带着几分颓废,额角还有一块细小疤痕的男人。

他在我面前停下,拦住我的马辔头,如同入定一般,久久地、静静地注视着我,带着惊疑,发出暗哑的一声呼唤:“蕊蕊?!”

李景隆掉转马头回来,说道:“宁王殿下,您认错人了!她并非郡主,是朝鲜女子元妍。”

宁王带着几分愤怒,对他叫道:“李景隆!果然是你故意从中作梗!”

李景隆并不在意,温和说道:“她不是我劫来的。”

宁王不再理会他,纵身跃到我的所乘的马上,自我背后抱住我,轻抖缰绳,那马顿时撒开四蹄向前冲去。并未坐稳,被马突然前行的架势吓住,人向后仰,恰好落在宁王怀中,他紧紧拥着我,不管不顾李景隆在后策马追赶,往皇城外冲了出去。

李景隆骑术远远不及常年在草原奔驰的宁王,被远远甩在后面,我听见他焦急唤道:“殿下,您不要吓着元妍,她头部才受了伤……”

宁王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叫喊,一直带着我冲出西城门,到了钟山脚下一片僻静的枫林中,他才停下了马。

七月的枫林绿意盎然,林中有小鸟的鸣叫声,青石旁流水呜咽,细碎的阳光透过密集的树叶照射在绿幽幽的草地上。

宁王握着我的肩膀,几颗眼泪从他的眼角渐渐沁出,额角的疤痕让那英气勃发的年轻面容染上了几许残缺,这疤痕从何而来呢?

他见我注视那伤痕,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沉浸在回忆之中,对我说:“蕊蕊,我听见你跳崖的消息,恨不得立刻找四哥问个清楚……我寻到悬崖底,连你的影子都没有找着,只寻到一件紫色的小披风……四哥他竟连这点念想都不肯留给我!当年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我早该娶了你才是!”

我愕然望着他,泪水顿时迷蒙了眼睛。万丈悬崖底荆棘丛生,毒蛇猛兽出没,稍有闪失就是粉身碎骨。他额角的疤痕,难道是在崖底摔伤所致?他不惜性命找到了我的衣服,燕王却从他手中抢走了它。

我心道:“朱棣,我既然不在你面前,你留着我的东西又有什么意义?你若是心中有我,为何不自己去找?为何还要假惺惺从他手中将我的衣服抢夺过来,徒惹他伤心伤神?”

宁王的眼泪滴在我的额头上,声音带着悲怆说:“凝香去的时候,我的心已经死了。直到遇见了你……我用心对待曼柔,希望能够一心一意爱上她,终究还是骗不了我自己……最想要的仍然是你。为什么你不肯把对四哥的情意给我半分?哪怕只有半分而已?我真的不如四哥吗?”

他低低诉说了半晌,我忍住眼泪,轻轻开口说道:“我真的不是你所说的人,我只是一个寄居在曹国公府邸的朝鲜女子。”

他似乎从迷茫中清醒过来,眼神变得清朗,伸手抚摸我额头的红色印记,说道:“我不相信世间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你就是蕊蕊,只是不想认我而已……我早该知道,我是争不过他的,过去如此,将来也如此!”

他这句话,让我的心猛然触动了一下。宁王手握近万兵马,还有明朝军队中最强悍的朵颜三卫,只要他不与朝廷为敌相助燕王,李景隆的胜算就会多出几分。他对燕王向来言听计从,并不是能力心计不及他,所欠缺的不过是一点点狠决与雄心而已。

我仰起头,睁着迷离的大眼,问他道:“你刚才说争不过谁?是曹国公吗?”

宁王身躯震动了一下,眼底透出一抹喜色,抓住我的手说:“看来你真的不认识他了……我所说的人不是曹国公,是我四哥燕王。”

我“哦”了一声,微笑道:“燕王,今天在奉先殿时听说他谋反了,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宁王脸色阴沉下来,却对我温柔说道:“你不要管他是什么样子的人,最好这辈子都不要见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眨了眨眼睛,说:“我叫元妍。”

宁王看了我片刻,欣然说道:“元妍,随我回大宁去吧,大宁的草原一直蔓延到天边,我带你去看夕阳,射大雁,好不好?”

李景隆的声音在林边响起,说道:“殿下已有王妃,难道要委屈元妍作妾侍吗?”

宁王皱眉道:“李景隆,你不要多管闲事!无论我有没有王妃,她都是我的尊贵客人。我请她去大宁,难道还要你允可吗?”

李景隆走近我们,拱手说道:“臣当然不敢,只是臣奉皇上旨意看护元妍。殿下若想带走她,请先禀明皇上。”

宁王冷笑道:“你奉旨看护她?分明是假公济私,谁不知道你那点心思!”

李景隆毫无怯意,说道:“臣的心思和殿下的心思一样,只不过臣尚且能够虚位以待,殿下如今却不能。”

宁王放开我,目光闪动,突然笑道:“很好,你说得不错,这一点我的确不及你。看来今天你是一定要和我斗上一场了!”

李景隆闪身在我身前,缓缓说道:“臣有得罪之处,请殿下容谅。”

他们二人的身上都散发出慑人的气势,似乎准备打上一架,无论谁受伤都会让我难过,我没有制止他们,转身向枫林外走了出去。

身后立刻传来李景隆的叫声:“元妍!”

他疾步追赶而来,带着歉意说:“对不起,我并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我只是怕他会带走你,所以……”

我并没回头,遥望着天际灿烂的夕阳,说:“你以为他要带我走,我就会跟他走?”

李景隆露出开朗的笑容,说道:“当然不会。”

一声长长的叹息之后,宁王跃上骏马,飞驰而出,留下一句话道:“元妍,如果你改变了主意,再来大宁找我吧!”

李景隆和我伫立在枫林中,风吹起我们的衣角,还有我纷乱的发丝。

他晶亮的眼眸深深凝注着我,蕴含着火一般的热情,似乎有千言万语,只是无法宣之于口,他将我抱入怀中,我既没有挣扎,也没有抗拒,安安静静靠在他的臂弯里。

他为了我千里迢迢只身赶赴孤岛和纪纲相斗、为了我不惜得罪朱允炆设计让他赐婚、为了我不惜与好朋友宁王翻脸动手,这一切都足够让我感动。

似乎是温暖的春天,微风吹拂过嘴唇,一缕柔柔的、暖暖的和风透进了我的身体和骨髓里,他的吻轻柔如春风,没有掠夺,没有逼迫,一切都是那样和谐与自然,让我不知不觉间沉浸在他的无限温柔中。

他轻轻抬起头,伸手抚弄着自己的双唇,低声说道:“元妍,能有这一刻,我已知足了。景隆愿意为了你做任何事情,包括去死。”

他的身体像一团烈火,逐渐融化着我心底冻结的冰块,我低着头说:“我不会要你死的。”

他声音更加温柔,道:“你嫁给我好不好?只有你才配做那支玉钗的主人,它在匣中等待很久了。”

我稳住了心跳,双颊不再像刚才那样发烫,说道:“我会考虑的,如果皇上要你领兵讨伐燕王,你能带我一起去吗?我可以帮你打仗,那些战法兵书我都熟,未必比你差。”

李景隆听见我这样说,面带惊讶之色,说道:“真的吗?”

“你要不要考考我试一试?”

他微笑道:“那你告诉我‘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是何含义?”

我思索了一下,答道:“这是孙子强调振奋士气的一条重要心理原则。项羽破釜沉舟,韩信背水列阵,都是绝境中以死激发将士的求生欲望,不惜个人安危,冲锋陷阵,英勇杀敌,为获取胜利同仇敌忾,置生死于度外,从而能够成倍地激发战斗力,自然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他接着又问了几个问题,我同样对答出来。

他欣然笑道:“你这么聪明,看来我不带你都不行了。”

我们回到金陵城内,立刻听见了皇帝诏命老将耿炳文伐燕的消息。

朱允炆诏命老将长兴候耿炳文率兵二十万出征后,整天将精力放在那帮文臣身上,和黄子澄、方孝儒等人讨论复古改制之事。似乎觉得只要耿炳文一出马,不足万人的燕军立刻就会溃不成军,不用过于担心。

李景隆清闲自在,并不常常进宫去,在家里陪着我看书下棋,吟诗作画。

七月流火,窗外浓荫如盖,午后的炎炎烈日被一袭细密的湘妃竹帘遮蔽在屋外,风吹竹叶沙沙作响,宛如娇柔的少女在爱人怀中低诉衷情。

屋檐下堆积着巨大的冰块,室内一片清凉,我身穿一件湖水绿纱裙,喇叭形的衣袖长度仅及肘,纱裙的下摆略过膝盖,莹白如玉的小腿裸露着,倚在一张铺着金丝毡的竹榻上,黑发散落在竹枕畔。

他坐在我身旁,手中折扇的每一根扇骨都是白象牙精雕细刻而成,纸面脉络经纬与荷叶类似,举手轻摇之间,一阵带着荷叶清新气息的香风扑面而来。

我看着折扇上工笔描绘的“空谷云生图”,问他道:“长兴候出征后前线有消息传来吗?”

他道:“似乎都不是什么好消息,耿老将军所长在于防守,并不在于进攻,如今年事已高,军士长途奔波劳累不耐久战,纵使兵力十倍,恐怕未必是燕王的对手。”

朱元璋诛杀了许多开国元勋,老将丧失殆尽,惟独放过了耿炳文,只因他性格内敛,毫无锋芒。耿炳文年近花甲,久已养尊处优,而燕王时刻都在磨刀霍霍准备着战斗,谁胜谁负殊难料定。当初主持北边军事防务的凉国公蓝玉,军事才能远胜于耿炳文,却因飞扬跋扈兼被燕王暗害而获罪。朱元璋拔除了蓝玉这根“棘刺”,无疑是给北边的燕王除去了一个强劲的对手,为他谋反创造了绝好的机会。一旦耿炳文战败,新一辈的将才中佼佼者惟有李景隆,下一次伐燕的重任一定会落到他的身上。

小丫环递过一碗冰镇的酸梅汤,光滑的碗壁外侧凝结着小小的水珠,他接过啜饮了一口,轻轻放回她手上的玉盘中,说道:“不够凉了,去换过吧。”自从枫林温柔一吻之后,他对我的温柔体贴更甚从前,连水的温度都要亲自尝试。

我见那小丫环正要转身去换,叫住她道:“不用换,我现在不渴。”

小丫环伸伸舌头捧着玉盘走出去,随手“乖巧”地带上了房间的门。

李景隆见我额头沁出汗珠,微微一笑,转移视线看向窗外说道:“是不是很热?这天气……让人口干舌燥,你真的不渴吗?”

元妍的身材足够让所有正常的男人心跳加速,濒临疯狂,他今天第一眼看见我穿着这件又短又薄的湖水绿纱裙时,仿佛呼吸都要停止。

我摇了摇头。

他见房间内外俱已无人,收起折扇,悄悄俯身下来,凑近我的小嘴,轻声唤:“妍妍,妍妍……”他时常情不自禁亲吻我,不过只是点到即止,从无过分要求;也不再叫我“元妍”,称呼我“妍妍”,语气中透着亲密与爱恋。

我娇笑着轻轻推开他,看着他既尴尬又无奈、还要自命清高的脸红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我支起上半身,将胸前长发理到身后,笑道:“如果长兴侯战败了,皇上要你出征时,你一定要带我一起去。”

他抚弄着我柔软纤长的指尖,轻声说:“我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呆在家里?不过沙场艰苦,军营里都是男人,你可以扮成男装,我只怕你会受不了……”

我问道:“受不了什么?”

“如果十天半月不能洗澡,不能换衣服,你受得了吗?”

我还没想过这么实际的生活问题,支支吾吾说:“这个……这个……”

他似乎不忍心看我难堪,立刻说道:“我自己可以不洗澡,但是我会尽量让你过得舒服一点。”

我瞪大眼睛说:“你自己不洗澡……”

他笑道:“你是不是打算不理我了?”接下来他说了一句让我脸红心跳的话:“若是这样,只怕你一辈子都不肯给我……”

我的脸在发烫,这个洗澡的问题已经不能再和他继续讨论下去了。

他带着微笑,又一次轻轻吻住了我。

一阵醉人的荷叶清香之气,淡淡飘入我的心间。

竹榻仅容得下一人,他将我压在身下,痴迷的眼中蕴藏着理不清的柔情蜜意,尽情亲吻我的颈项和香肩,他的手温柔游走在我的身体曲线上,似是因为激动而带着几分颤抖。薄薄的湖水绿纱裙从我肩头脱落下来的时候,我听见了他轻微的喘息声。

我娇柔顺从着他的抚触,尽管二人之间隔着一重他的单薄衣衫,举止却无限亲密,我只觉身子软绵绵的,仿佛躺在云堆里,又仿佛躺在在无边无际的花海里,恍恍惚惚如梦如幻,早已忘记了他是谁。

我听见他叹息道:“妍妍当真是天香国色,这么软,这么香……”

有一种怪异的香气一直萦绕着我们,难道这馥郁的香气是元妍的身上散发出来的?难道元妍动情的时候,身上会自然发出诱惑男人的馨香?

我心中千头万绪,思潮纷乱如麻。

世间有两种男子的心最为难得。一种是高高筑起心墙,从不轻易为任何女子动心;一种是阅尽千帆、纵览花间春色后,只愿固守一人身旁。

李景隆正是前者,高傲如他,一定不屑前往秦楼楚馆偎翠倚红、寻欢作乐,也一定不屑欺负家中侍女,或者偷行苟且之事,他不会轻易付出承诺,如果要选择一个托付终身的人,他无疑是很好的人选。

可是,他解开我衣襟的时候,我的眼泪却如泉水般涌出,突然间情绪失控。

李景隆急忙住手,拥着我半裸的身体,说道:“妍妍,你怕了?我是不是伤到你了?下次我不会这样了,别哭。”

他帮我穿好了衣服,又亲手拭去我的眼泪,柔声安慰着我,门外小丫环叫道:“公子,定国公和刘大人、练大人来访。”

她所说的人应该是徐辉祖、刘璟和练子宁。练子宁本是洪武年间少年状元,历任翰林院修撰、左副都御史,朱允炆登基后任命他为御史大夫,与方孝孺并受重用,同李景隆关系密切,他们同为朱允炆宠信的年青近臣,都呼李景隆为“大哥”。

李景隆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取折扇在手,对我说道:“我去见见他们就过来。”

刘璟是我一直都很想见的人,我问他道:“我可以去吗?”

他转身出门而去,道:“我先去,你随后就来吧。”

我迅速换好一件荷叶花边竖领的长裙,走近前花厅时,听见徐辉祖语带暧昧对李景隆道:“大哥莫非晚上还忙不够,大白天的……我们等候大哥多久都没关系,大哥自己要保重身体,切勿过于操劳了!”

徐辉祖身旁一名风流秀士,身着褐色轻袍,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岁,是练子宁无疑。笑视李景隆道:“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久闻大哥心上人美如仙子,看来大哥如今对美人的兴趣远远大于兵书了!”

刘璟人品端正持重,只顾端茶啜饮。

李景隆任由他们开玩笑,并不多加解释,问道:“我几日未进宫见驾了,北平又有什么新消息?

徐辉祖脸色变得凝重,摇摇头,长叹了口气道:“我姐夫在燕北数年威名远播,北平附近要塞全部落入他手中。宋忠败退至真定,长兴侯大军尚未到达。”

前线传来的当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史载七月初十,燕王起兵,夺北平九门;次日通州指挥房胜,遵化指挥蒋玉,密云指挥郑亨等跟随燕王多年征战的旧部下,几乎全部投入燕王军中;七月十五,开平、龙门、上谷、云中等地守将陆续归降,燕北重镇永平守将赵彝、郭亮举城归降;七月二十,翦州指挥马宣被俘自刎,居庸关指挥孙泰被燕军流矢射中后战死,怀来指挥彭聚战死。

短短十日之间,燕王以秋风扫落叶之势,马不停蹄攻占了北平附近的重镇和关隘。永清左右卫指挥宋忠没有起到丝毫作用,朱允炆的一番苦心布置全部付诸东流。

李景隆挥扇沉吟道:“我料他一定会乘胜挥师东进,前去攻打真定。”

刘璟道:“他并不一定会赢。”

李景隆摇头道:“他一定会借机重挫朝廷锐气,鼓舞军心,赢不赢倒在其次。若能赢自然是好,若是不能,他手中已有数城,同样会凯旋而归北平。”

我在厅后听他们谈话,并没有进去,直到刘璟起身告辞时,我才轻唤道:“刘大人请留步。”

刘璟站立在我面前时,我直接问道:“刘大人能否告诉我,天机是否能够改变?”

刘璟目光中带着狐疑之色,不断打量着我,李景隆恐怕他怀疑我的身份,说道:“元妍初来金陵,听说你学识渊博,随口问一问玄学而已,你但说无妨。”

刘璟勉强说道:“看来面貌相似之人心智也相似,姑娘所问的问题,也曾有故人相问。家父曾说过,可逆转的必定是偶然,并非天机大势。”

我心中大喜,茅塞顿开,说道:“多谢刘大人指点。”

历史上的“偶然事件”似乎是可以改变的,这些偶然事件在必然过程中出现,却不能改变历史方向,我要的正是一个给予我机会的过程,至于那个“结果”如何,燕王能否如愿登上皇位,对我来说并不太重要。

这个机会很快就要来了。

八月十五,燕军与耿炳文率领的明军激战于真定,燕军“斩首三万余级,尸填满城壕,溺死者无算,获马二万余匹,俘降者数万”,强攻真定城三日未果,凯旋退回北平,耿炳文大败,明军损失了三万兵马。

朱允炆终于对这件事重视了起来,亲自授予李景隆“通天绶带”,给予生杀大权,令其集结五十万兵马前往德州剿灭燕军。

金陵城外的官道上,李景隆所率领的五十万大军正浩浩荡荡向德州进发。朱允炆临别时亲自到江边送行,并举行了隆重的拜将誓师仪式,军士们个个士气高昂欢欣鼓舞,仿佛不是前去征战,而是接受一项至高无上的荣誉。

李景隆穿着银灰色的盔甲,佩带一柄鲨皮鞘的黄金长剑,坐在一匹高大的战马上,雄姿英发、威风凛凛,令人望而生畏。我改扮成他身边的小书童骑着马跟随在他的马旁,除了最接近他的军中参赞刘璟外,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秘密。

他若有所思,目光遥望着远方,突然向我看了一眼,询问道:“骑了好几个时辰的马了,你累不累?”

“我不累。”

他浮现一丝笑意,说道:“皇上如果发现你不在我家里,一定又要出动锦衣卫四处寻找你。”

我仰头微笑,即使朱允炆知道李景隆带走了我,此时此刻也决不会怪责他,因为他已经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和至高无上的天下兵马统帅之权,尽数交付给了这个表兄。

十月十五初冬时分,李景隆军抵达德州,下令向北平进发,同时令江阴侯吴高与都督耿睿率辽东精兵十万进攻永平。北平与永平都是燕北重镇,李景隆此举可让燕王腹背同时受敌,若是分身乏术,失掉其中任意一城,燕王就如断臂膀。

燕王的策略是自己率燕军精锐前往救援永平,然后命城中老弱军民死守北平城门,将李景隆五十万大军困死在城下。,待到十月初冬之时,南军不耐北方寒冷,若是久攻北平不下,军心自然涣散,必退无疑。

史载李景隆正是中了燕王此计,不得不退回济南,以图后举。

我们到达芦沟桥前,一名哨兵匆匆来报道:“禀国公,燕军无人看守芦沟桥。大军前营已经顺利过桥,至北平城外扎营。”

刘璟面带喜色,说道:“燕王此举大为失策。芦沟桥本是天险,不据天险而守之,我军长驱直入,北平势在必得。”

李景隆目光闪烁,并不说话,似乎有赞同之意。

我走近他说道:“如今北方天寒地冻河水干涸,随处可渡河,他为什么要守芦沟桥?若是故意诱你深入,要将你困于北平,你又当如何?”

我这几句话已经说得非常清楚,李景隆并不笨,他应该会懂得我的意思。

李景隆看我一眼,说道:“他若是诱敌,我们正好顺他之意,一举将北平拿下。”

我轻轻说道:“他虽然不在北平,你不要忘记燕王妃是谁家的女儿。”

刘璟道:“燕王妃自幼熟读兵书,多年来陪伴在燕王身边,行军布阵早有章法。北平城易守难攻,大哥不可不防。”

我急忙说道:“永平未必能够轻易攻下,不可轻敌。”

另一名参赞高巍说道:“吴高与耿睿有十万精兵攻永平,燕王前去援助永平,未必就能够救得了他们,国公还是按原计划先前往北平吧。”

李景隆沉吟片刻,说道:“兵分两路,我带三十万人马前往永。你们在此桥固守,候我回来,再攻北平!”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欣喜若狂:历史真的改变了!李景隆转换了对燕王的战法,亲自率军三十万人马与吴高、耿睿的十万兵马一起攻打永平截击燕王,刚刚归降燕王的永平城一定守不住,只要永平城破,再打北平就轻而易举。

北方的冬天晚间寒风呼啸,皮革扎成的营帐内却温暖如春,几盏明灯光亮四射。

桌案上放着一盘盘精致的点心,还有新鲜的蔬菜瓜果,只有在他的营帐中我才敢脱下重重的盔甲。李景隆看着我脱下外衣,将黑发披散下来。他明眸中露出温柔的笑意,将一块哈密瓜递给我,说道:“这些天陪着我吃了不少苦吧?”

我在他手里吃掉那块密瓜,说道:“没有,你这么费心照顾我,我哪里会苦?”

他目光带着沉重和疼惜,说道:“你一定想早日进入北平城,亲手将那女子拿下,否则你也不用这样受罪了。只是欲速则不达,我们要先去永平,再回来这里。”

李景隆很少对我提起唐蕊的过往,或许在他心里根本就不希望提起这段过往,宁肯相信我只是纯洁如一张白纸的朝鲜少女元妍。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提起白吟雪,心头掠过一阵酸楚,淡然说道:“我不是为了报复她……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不能不问个清楚。”

李景隆站起身走到灯火旁,将那光芒挑得更明亮了些,似乎漫不经心说道:“明天我们到了永平,你若是见到了燕王,何不直接向他问个清楚。”

他明朗的脸带着忧郁,我心中一动,难道他以为我建议他先去攻永平是为了燕王?难道他认为自己在我心中的地位不及燕王?

我对他说:“我不想去永平了,就在这里等着你回来。”去不去永平都无关紧要,我的目标只在攻占北平城,见不见那个男人,对我而言也没有任何意义。

他轻轻拥我入怀,说:“陪我去吧,我们之间本不该有秘密,我有心事决不会瞒着你,所以直言不讳,希望你不要怪我。”

我不觉微笑道:“你真的没有心事吗?”

灯光下他的俊脸微红,轻声道:“我的心事就是什么时候才能够睡个安稳觉?”

这些天我每晚都睡在他的营帐里,但是一个床铺在帐东,一个床铺在帐西。如果不是因为我化装成的小书童又黑又麻,实在让人看不上眼,那些兵士一定会怀疑李景隆有“特殊爱好”,我半夜醒来,时常发觉他辗转反侧。

过了片刻,他放开我说:“给你准备了热水洗澡,我出去走走,一会儿再回来。”

他走出营帐后,我脱下内衣和鞋子,走到热气腾腾的大木盆中。盔甲和战靴都沉重无比,柔嫩的肩膀上被压出几道深深浅浅的红痕,脚掌磨破的几处都结了茧,这些小小的困苦,我都受得住。

数日没有洗澡,舒适的感觉让我昏昏欲睡,温暖的水流蔓延全身的感觉让我闭起双眼,长舒了一口气,尽情享受这一刻的舒畅,直到一双手将我从水中捞了起来,我才迷糊着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水盆中睡着了!

李景隆将我抱到了他的床上,审视着我道:“我在别的营帐中沐浴更衣好了,又在军营中巡视了两遍才回来,没想到你这么可爱。”

我赶紧抓起他的被子裹住自己,说:“我不是故意的!”

他搂着我的身体,看着我肩上的伤痕,带着几分心疼,低声唤:“妍妍,疼吗?”

我挣脱他,笑着躲闪说:“不疼。”

他吻上我的唇,带着无限的温柔说:“我今晚想要你……”

我感受到了他的手臂上传来的力度与以前截然不同,顿时明白了他的意图。

李景隆并不是霸道的男人,但是去永平前夕,他必须给自己一个放心的保障,他今晚一定不会放过我,一定要做那件他早就想做的事情。

我轻轻挣扎,说道:“你说过,你不屑无媒苟合……”

他低声道:“我会娶你的……”

李景隆人品出众,心地善良,对我真心真意,我为什么还要犹豫?至少,他一定不会背叛我。

我放弃了挣扎,顺应着他。

意料之中的疼痛到来的那一刻,我数根手指紧紧抓住身底下的兽皮床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天地之间一片静寂,点点和风细雨洒落在我身上,又渐渐恢复了晴朗,他对我的热情没有激起我的任何反应,我经历过顾翌凡,经历过燕王,心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空洞过。

他幽幽说道:“妍妍,你真乖……我实在舍不得让你疼……”

我轻轻合上了眼眸,让我从此努力用心去爱一个值得我爱的人吧。

次日清晨,我被李景隆温柔的吻惊醒,他取过一面小小的铜镜,微笑道:“妍妍,看看你自己吧。”

我疑惑不解,接过铜镜,却见元妍眉心的大红圆点消逝得无影无踪,元妍的面容此时此刻与唐蕊已经毫无分别。

难道那个红色胎记有类似于守宫砂的作用?我实在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玄异”,怔怔注视着自己,他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说道:“妍妍,别离开我。你以后若是弃我而去,我一定生不如死。”

同类推荐
  • 不悟

    不悟

    初相见他是人人欺负的落魄皇子,而她也只是洗衣局里小小的宫女。二十年的相伴,她只为他痴狂,为他双手沾满鲜血,助他君临天下纵使他爱的不是她,娶的人也不是她,她也要陪在他身边,成为他身边第一个站在朝堂上的女人和他后宫里唯一的女人,即使受尽天下人谩骂可那个自己最爱的人,为了他做尽所有荒唐事的人,却想置她于死地。“可若还有来世,我要你自幼便要爱慕我,崇敬我,为我扫除一切障碍,却要眼睁睁看着我,爱着一个,娶了另一个,两个却都不是你。你要爱我爱到痴狂爱到人尽皆知,却始终得不到我的全心全意,你要被我无数次的误会,伤害,为我流这一生仅有的几次眼泪,最后还要为我而死,死后也不得安宁这样,方才不负我这一生。”
  • 我有跟你约会的权利

    我有跟你约会的权利

    S校园的趣味运动会要开始了,这个运动会设立了一个特殊的奖项,那就是获得冠军的人,有权利提出一条改变学校制度的款项。但至今为止,学校的制度仍一成不变,因为冠军还有一个特权:你可以在领奖台上对你喜欢的对象表白并且跟他无条件约会一个月,不论他是否喜欢你……
  • 宁负流年不负卿

    宁负流年不负卿

    大衍之数四十有九,这里是上苍给芸芸众生留下最后一处慈悲的地方——慈悲客栈。许一诺守在这里,倾听每一个客人或甜蜜、或忧伤的故事。当触动心弦的相思之情化成延续生命的灯油,她便可以帮助他们见到想见却不得相见的人。她慰藉了他人的内心,却无人排解她的寂寞。一场大火,夺去了她的记忆,也夺去了她对他的爱恋。她忘记了曾有那么一个人,一直陪在他身边,视她如生命。他说:“竭尽余生,我只想为你造一座城。城灭,我死。换你今生的勇气,值。”这是一场爱情的对赌,这是一场命运的游戏,这是一场人间的别离。原来,爱是永恒的慈悲。
  • 大学故事

    大学故事

    大学时光,飞扬的青春激起的尘埃已缓缓落定,日子混杂着留恋、无聊、茫然,憧憬的心情一天天过去,似乎只是弹指间;或晴或雨,或悲或喜的几年已是悄然而逝。那些年少轻狂,那些同窗共度的读书时光,那些触动心弦的校园歌曲,都将在新学期得以续写。大学是青春构筑的营盘,我们是流水的兵。大学的心情,有多少支歌唱过,有多少首诗写过,又有多少人曾经历过。华年在握的大学时光,有时真如一方魔镜,让我们不由自主地夸张了自己真实的快乐与忧郁,放大了自己微小的智慧与激情。我们将纯真年代的一切悲伤与快乐淋漓尽致地演绎到底。我们要细细记下流光碎影般的校园往事。
  • 非太狼和欢欢羊

    非太狼和欢欢羊

    一只小白,姓允名欢欢。一枚腹黑,姓克名知非。欢欢无大志,只想混日子。知非乃精英,官居总经理。当小白遇见了精英,不是天雷勾动地火,也不是相对两无言,而是……成为了精英秘书的秘书。好吧,除了高高在上的总经理行为举止奇怪了一点之外,秘书的秘书也是个好工作。可是,小白在与精英斗智斗勇间,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原来,她与他,居然是……娃娃亲!!!
热门推荐
  • 意外宠婚:宋少别过界

    意外宠婚:宋少别过界

    (宠文)她,一心想结婚,只想保住妈妈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他,被家人所逼,限他半年内必须找一个老婆。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玄武喋血

    玄武喋血

    中篇小说《玄武喋血》虽是围绕历史上著名的“玄武门事变”演绎而成,但作者在主要人物的内心世界的挖掘和诸多历史细节上,进行了独特性解构和逻辑性推理,再现了那段惊心动魄、惨绝人伦的历史场景。
  • 隐婚萌妻:总裁轻点撩

    隐婚萌妻:总裁轻点撩

    韩夏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嫁给了一个不认识的人。传闻中的这个人,狠,毒,辣!但是—她眼前这个成天在她眼前扮无辜,还一副人畜无害的人,到底是不是那个所谓的权少?“老婆,我们来嘛~”某男躺在床上,摆着自认为很性感的姿势。韩夏脑袋发热,转身,“穿好衣服!”“来嘛~~~”啊啊啊,她受不了了!
  • 红月杀人术

    红月杀人术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似黄梁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逢。官冗从,怀倥傯,落尘笼,簿书丛。鶡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摘自贺铸《六洲歌头》书友群339501629
  • 旧事不重提

    旧事不重提

    过去的事都是过去,我们都不会再提起,只有当事人心里才明白这是多清楚的过往
  • 我不留恋这个世界

    我不留恋这个世界

    简述:一个女孩喜欢一个男孩最后而无果的悲惨故事
  • 命葫

    命葫

    无尽大陆,诸国并立。武修临世,谁可匹敌?一个本来被家族逼迫,放弃,最后逐出的平凡人,谁能想到他竟然身藏惊天之宝?不管大局小局,不管身份地位,我只知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不饶人!敢问天下,谁为我敌?
  • 阿卡丽在艾泽拉斯

    阿卡丽在艾泽拉斯

    青铜龙克罗米的一次误操作,让正在艾欧尼亚奋战的阿卡丽掉进了时空漩涡,来到了艾泽拉斯。掌握着高超忍术与暗杀技巧的阿卡丽该会在艾泽拉斯展开一段怎样的旅程?
  • 海贼之命运窃贼

    海贼之命运窃贼

    这是一个轮回九世,能够使用九个世界能力的男人的故事。梦想安稳度日的贝尔,本来想在北海度过平静的一生。可惜天不遂人愿,不知不觉中,他惨遭命运戏耍,被迫成为了无数势力忌惮的隐秘势力晓组织首领“暗影”。机缘、巧合、算计、谋划,一切的一切使他离自己梦想的安稳生活渐行渐远。无谋者大谋,窃命者大贼。这是一段暗影大人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