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朝鲜半岛风光令人陶醉,权府的海边果园中樱桃又大又圆,草莓嫣红水灵,形形色色的鲜果色泽诱人,令人垂涎欲滴。
我穿着一套白衣蓝裙,胸前同样系着蓝色的丝结,辫梢系着两朵粉红色的凌霄花,怀抱着一个小果篮,和另外几个小丫环一起采摘鲜果。权成灏在离我们不远处低头摆弄竹骨和色彩鲜艳的花纸,然后四处张望,悠闲踱步向我走过来。
他低头看看我篮中的收获,拈起一颗红中带紫的樱桃放进口中,说:“好甜啊!让她们继续摘吧,风筝做好了,我带你去放风筝。”
蓝蓝的天幕笼罩着海滩,权成灏制作的那只大蝴蝶风筝越飘越高。我们手中束缚它的骨线见短,看似温柔的和风威力并不弱,我几乎快要拉不住它了。权成灏伸手来帮我,见那骨线已到尽头,伸手松开线头,对着天空说:“让它飞走吧!”
大蝴蝶风筝失去控制,随风而去,在我们视野中渐渐消失成一个黑色的小点,最后连那黑色的小点都湮没在湛蓝的晴空下。权成灏眼望风筝飘走,对我说:“元妍,一个风筝代表一个心愿,我们许一个愿吧!”
他双手合十默默念祷,我看到他虔诚的模样,也依样合起手掌,心中暗祷:“世间值得珍惜的不只是爱情,希望元妍能够平静安然过完这一生,再也不要像林希和唐蕊那样为情所苦吧!”
权成灏回过头看我,问:“你猜我刚才许了什么愿?”
我笑道:“愿望可以说出来吗?”
“当然要说出来你才能收到,如果我的愿望成真,你也知道是谁在帮你祈祷啊!”权成灏双手扶住我的肩膀,正视着我说:“希望元妍能够一生幸福,不要受伤,不要流泪,不要被人欺负。”
听到他的话,我心头掠过一丝难言的感动,垂头说道:“谢谢少爷。”
在等级森严的古朝鲜居然能够遇到权成灏这样一个善良的主人,比起当初的唐门圣女唐蕊,元妍这个身份更让我感觉幸运安宁。
可是我的安宁并没有持续太久,不知何时,宁静的海滩上突然多出了四个手持钢刀、蒙面、黑衣黑裤的男人,刀刃上反射丽日的七彩光芒刺眼夺目。他们将我和权成灏围在中间,四双狼般锐利的眼睛直盯着我们。
权成灏握着我的手,用韩语说:“你们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打劫吗?要多少钱财?只管开口,我给你们。”
为首的黑衣人冷冷开口回答说:“我们不是为财而来,你把身边的小姑娘交给我们,我们立刻就走。”他的韩语说得生硬拗口,语速也很慢。
权成灏脸色微变,似乎有所疑心,仰头皱眉说:“你们到底是朝鲜人?还是东瀛人?为什么要劫走她?”
那黑衣人喝道:“废话就不必多说了,把人交给我们,免得我们动手!”
权成灏将我护在怀中,说道:“别妄想了!我父亲是权判书,你们劫走她,父亲迟早会将你们一一捉拿归案,重重加以惩治!”
黑衣人眼色示意,另外三人正欲向我们逼近过来之时,只见几条红衣人影飞掠而至,恰好站在那四名黑衣人身后。他们的打扮和黑衣人极其相似,同样也是红巾遮盖着脸。
为首黑衣人料其来者不善,厉声问道:“阁下是谁?来此何意?”
一名红衣人高声道:“在下之意与阁下相同,阁下来此何意,在下便是何意!”
他们说出的竟然是汉语,既然他们来自中国,目标是我,一定有人走漏了我相貌酷似唐蕊的消息。难道是李景隆明索不得,暗中实施抢人计划?
那些红衣男人与黑衣人显然并非同党,又是谁在幕后主使他们?
黑衣人嘿嘿冷笑道:“既然如此,咱们就不用再说了,谁能向主子交差,各凭本事罢!不过我劝你还是莫要动手为好,若是死在异国他乡,未免有些遗憾!”
红衣人针锋相对道:“在下的日子虽然不好过,却似乎还未到该死的时候。”
黑衣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双方动手过招,海滩上黑色与红色的人影交错,剑影刀光杀气腾腾。他们互相缠斗,还分神出来看住我和权成灏。我们都不会武功,在这样的情形下无法脱身,他安慰说:“别怕,我们先看看是怎么回事再说!”
他们斗了约半个时辰之久,我听见场中黑衣人主动叫道:“阁下可是燕王殿下的人?”
红衣人一边架住他的进攻,一边答道:“他还不配做我们的主人!”
古代武林中有个“潜规则”,高手过招不说假话。我听他们对答的内容,脑子开始思索,黑衣人既然怀疑对方是燕王所派来的,说明他们自己不是燕王手下。红衣人说燕王不配为主,说明他们的主人地位比燕王更高。
如今明朝地位高过燕王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建文帝朱允炆,如果我没猜错,这些红衣人是蒋献手下的锦衣卫,但是我却猜不到那些黑衣人的来历。
一道青灰色的光影落在我面前,此人犹如如天外飞仙,出手疾如闪电,一下紧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整个人托起在空中,瞬时掠出数丈之外。
权成灏急叫道:“元妍!元妍!……”
场中黑衣红衣人等发觉此变,齐齐住手,向我们追赶而来,青衣人一手环抱着我,一手轻扬,数点白芒闪烁,只听数声惨呼,包括刚才为首的那两名高手都已中了招,所有黑衣红衣人的胸口之上都插着一柄银白色的小小飞刀。
他们已无力再追,我被那青衣人挟持在手中,心中暗自惊叹他的武功造诣,能够在举手之间制住数名高手,此人非同小可。他的脸上覆盖着青色的面纱,冰冷的眼睛里不带半点感情色彩,我和他距离极近,隐隐觉得他十分熟悉,仔细回忆之后,心中顿时明白:“原来是他……”
忽然只觉背后一阵酸麻,立刻昏睡过去。
中国与朝鲜海岛相连,我醒来的时候发觉同样处身于一座孤岛之上,纪纲坐在我身旁,仿佛只要移开一眼我就会从他眼前消失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四面夜幕降临,我们附近燃起一堆篝火,依稀听见海浪敲击海岸的声音。纪纲默默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才说:“你真的很像她,难怪他们要如此大动干戈,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我吧。这小岛本是我准备颐养天年之所,现在正好给你住。等我心事了结,希望能够陪你终老此生。”
原来纪纲准备将我安置在这无人的孤岛上,并非要带我回金陵去,我故意装作听不懂他的话,摇了摇头。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说:“我以为你会听得懂我说话,看来是我说得太快了。”
他走到那篝火前,取下一条烤鱼,递给我说:“岛上虽然备有食物,现在我也没心思做。你一定饿了,先吃点东西吧。”
我的确有点饿,却不想吃东西,不知道纪纲带我来到这个他准备未来隐居的小岛目的何在。他见我不肯接,靠近我坐下,石雕般的面容勉强挂上一丝笑容,说道:“你不要害怕,我只是不喜欢对别人笑,不会伤害你的,你吃一点好不好?”
我不再拒绝他,接过烤鱼咬了一口,是大海中的金枪鱼,这种鱼极难捕捞,味道却鲜美无比。
他轻声问:“好吃吗?”
我点点头,说:“好吃。你是怎么抓到它们的?”
他见我终于肯说话了,用食指和中指夹起一柄飞刀,送到我面前说:“用这个,我平时很少用它。”
那飞刀造型和电视剧里的小李飞刀一模一样,只不过尾端系着一根丝线。他既然敢在那些锦衣卫的面前使用飞刀,不怕被人识破,说明他常用的武器并不是飞刀。
我觉得很好玩,问道:“它有名字吗?”
纪纲神情严肃,说道:“有,叫小纪飞刀。”
小纪飞刀?!我的天啊!
我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一直笑到肚子发疼,趴在沙滩上。等我抬起头的时候,发现纪纲莫名其妙看着我,眼神中透出怪异的光芒。
他轻轻用力揽起我,我落入他怀中,侧脸贴在他的胸膛之上,听到他砰砰的心跳声,开始感觉到恐惧。
大海中央的孤岛,只有我和他两个人,他会对我怎样?我知道此时此刻万万不可以挑起他的征服欲,没有动弹。
纪纲用手指抚着我眉心的红点,说道:“你连笑的模样都像她……不过倘若是她,一定不会甘心这样在我怀中,她心中只有那人。愿意为他生为他死,却不知那人……我没想到世间竟然还有一个你,上天总算待我纪纲不薄。”
我轻声问道:“为什么你们都要带我来中国?”
纪纲缓缓道:“曹国公李景隆上次去出使朝鲜,你见过他了?”
“见过。”
“他的随从中有人将此消息奏报与皇上,皇上曾经心爱之人和你长得一般模样,想见你一面。今天你所见到的数人,其中就有皇上的锦衣卫。”
我果然猜中了一部分,红衣人正是朝廷锦衣卫。
纪纲遥望海面,怅然道:“连宁王殿下都按捺不住了,惟独他无动于衷。如今燕王宫内新宠刚刚生下小王子,想来他也没有心思顾念这些!他若还有心,当年怎会眼看着她……”
我本以为我的心已经没有任何感觉,纪纲的话就如同他那把无坚不摧的“小纪飞刀”一样直刺入我的心底,将尘封麻木的感觉瞬间转化为无穷无尽的痛、不共戴天的恨!
新宠是谁?小王子的母亲又是谁?
是白吟雪,是这个恶毒的女人!如果不是她阴谋暗害,此时此刻我的孩子已经顺利出生,他会是一个漂亮的小婴儿,我会成为一个幸福的母亲。
白吟雪毁灭了一个无辜的小生命,还给燕王生下了属于他们两人的孩子,完全彻底取代了我们,她毁掉了我的一切,我的家、我的爱情、我的丈夫、我的孩子!
我在心底一遍一遍念着这个名字:白吟雪!白吟雪!白吟雪!林希可以对燕王毫无感觉,但是她既然没有因一时冲动而死掉,就决不会轻易放过你!
海风阵阵,吹起我宽大的裙角,飘飘若仙,辫梢所佩带的两朵凌霄花早已不知遗落在何处。我暗中告诫自己一定要忍下心中激动的情绪,一定要冷静,不可以让任何人发觉我就是唐蕊。
直此时此刻,在这渺无人烟的孤岛上,在冷酷如刀的纪纲身边,我才终于可以冷静下来思考我所遭遇的一切。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燕王的梦想。
辽阔壮丽的中原大地,浩瀚磅礴的万里山河,一个又一个王朝兴起覆灭,一代又一代英雄枭雄竞相折腰。没有是非对错,没有成败得失,只有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谁能在金戈铁马阴谋诡计中幸存下来,谁就是天道,谁就是大义!
在明朝的所有皇帝中建文帝朱允炆毫无疑问是一个仁君,他自幼与诗书为伴,性格温和儒雅,登基后重用文臣。《皇明祖训》中的《大明律》刑罚过于严苛,朱允炆作了少量的修改,告诫三法司官员刑罚宜宽,务崇礼教。“建文新政”对那些早已饱受朱元璋“红色恐怖”摧残的大臣们而言,无疑是严冬过后的温暖春天。
白吟雪一定会告诉燕王唐门天书关于帝位的预言,加上种种异人术士的游说,必将促使燕王的野心愈加膨胀,一发不可收拾,目标直指朱允炆的皇位。朱允炆万万没有料到他的叔叔有胆量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举兵谋反,要将他从皇帝的宝座上拉下来,自己取而代之。
宇宙神奇力量使我能够穿越而来明代,既然时空已经错乱,历史未必不能改变。
白吟雪所知道的“天机”不过是历史中的沧海一粟,W大历史系的研究生林希潜心学业遍览群书七年,不止是中国,世界上下五千年历史尽在心中,无论如何都不能输给她。
如果有机会,我决不会再像以前的唐蕊一样袖手旁观,等待着一幕幕历史情景在我眼前重现。
纪纲发觉我的手在轻颤,将目光从黝黑苍茫的海面转到我身上,低头问道:“你觉得冷吗?”
微笑浮上我的面颊,我轻轻说:“我不冷。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她又是谁吗?”
纪纲抬起头,火光映照着他冷涩英俊的脸,深邃的眼眸中潜藏着无限感伤,缓缓说道:“我是一个江湖过客。在遇到她之前,我以为自己真的是块石头,既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笑,也习惯了寂寞和孤独。是她让我知道原来世间还有那么一个人,值得我去关心和爱护。”
他清冷的目光看向我,问道:“如果我告诉你我亲手杀过很多很多人,你会害怕吗?”
我摇了摇头。
他眼神中散发出难得看见的欣慰之色:“她也一样不怕我,只可惜所托非人。我可以对所有人心狠,唯独对她不能,燕王殿下的心比我更狠十倍。”
我心中暗道:“他若不狠,怎能抢得过侄儿的江山皇位?他若不狠,怎能令午门前血流成河?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他狠决阴骘,却总有人愿意誓死追随他,拥护他。”
我没有再说话,倚靠在纪纲怀中,不敢有任何举动。纪纲姿势不改,就这样轻轻拥抱着我。
海浪有韵律的轻拍礁石,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合上了双眼。
清晨的海如同一个文静娇弱的少女,有着别样的美丽。孤岛沐浴在晨曦瑰丽的光环下,淡蓝色的海水如丝绸层层轻柔荡漾,海鸟在海面上自由游弋盘旋,淡薄的雾和凉爽的风吹过我的脸。
我在纪纲怀中醒来,他的眼眸中微泛红丝,似乎整夜未眠。不远就有一所院落可以休憩,他若是想和我多亲近一刻,在这无人的孤岛上,完全可以对我为所欲为。
但是他没有,难道他只是怕惊醒了我的好梦?
纪纲放开我,起身说道:“你在这里住些时候吧,小院中储备的粮食和清水足够你用了,此时外面一定有很多人都在找你,你不要私自离开这个海岛。我必须尽快赶回金陵,以免蒋献起疑。”
纪纲是个值得我信任和倚赖的男人。
他安排我在与世隔绝的海中孤岛生活,确实是一种不错的选择,外面的世界再纷乱都不会将我卷入其中。
我点了点头,算是允诺。
纪纲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回头看我一眼,纵身掠上海面浮舟,飘然远去。
孤岛中只剩下我一个人。
小院中整整齐齐三间小石屋,洁净清雅,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连笔墨纸砚都有,将种种建筑材料搬运到这小岛上来并不非易事,纪纲修建这几间屋子一定颇费周折。
我逐渐习惯了这种孤单隔绝的生活方式,每天晨起沿着小岛散步,中午在沙滩上用石头绘画海景,下午坐在海边钓鱼,钓到的鱼都放在水缸中养起来,每天夜晚,我会用墨笔在一张大宣纸上画一朵小花。
大海中央的天气变幻莫测,我同往常一样提笔画第三十朵小花的时候,海面上狂风呼啸,滔滔巨浪翻滚,雷声震耳欲聋,豆大的雨点哗啦哗啦敲打着屋顶。我起身去关窗户,一道闪电将天地间照彻得洞明。
我看见了一个人。
他全身都已经湿透,青色的长袍紧贴在身上,雨水沿着脸庞滴落下来,散开的发丝凝成一缕缕,模样虽然狼狈不堪,却依然掩藏不住那高傲的气质。
李景隆站立在海岸边,远远注视着我,屋外的狂风暴雨不断袭击着他的身躯,他依然纹丝不动。
纪纲行事隐秘,他怎么会知道我的藏身之处?他为什么要只身前来这孤岛?
又一道闪电将天空撕裂,发出耀眼的白光,击中了孤岛上的一株小树,树干“吱呀”一声断成两截。岛上遮蔽物并不多,我忍不住对他喊道:“你不要站在那里,很危险的!进屋子里来吧!”
他听见了我说话,向小院落走过来。
我递了一块干燥的白布给他,说:“你把雨水擦一下吧。”
李景隆将头脸上的雨滴轻轻擦干,目光柔和向我望来,说道:“谢谢你,元妍。可恨那些卑鄙小人将此事告诉了皇上,还走漏了风声。早知如此,我当时还不如下定决心悄悄带你回金陵去!这一次我来找你,不敢再带任何随从,也不敢告诉任何人,就是怕会再给你带来麻烦。”
他环顾小屋中的陈设,说道:“纪纲他就把你藏在这里?这样清苦的生活,只怕你过不习惯吧?”
我对他说:“这里很好,我不觉得清苦。岛上虽然寂寞,难得自由自在。”
他靠前一步,抓着我的手说道:“你要自由自在的生活,我也可以给你。我会让你生活得更好,更快乐。为什么要跟着他?跟我走吧!”
“不”字还没有出口,他伸手将我拉近他身边,隔着冰冷潮湿的衣服,我感觉到了他身体散发的热度和男人的气息。
我挣脱他说:“我是元妍,不是你要找的人!你为什么一定要我跟着你?”
李景隆炯炯有神的眼眸中透着关切,说道:“我知道你是元妍,失去的人已经找不回来了。我并不在乎你是不是她,但是我决不会再错过你。”
海风呼呼作响,我和他近在咫尺,心中开始觉得害怕。
李景隆注视着我,说道:“我每次看到你的感觉就象看到她一样……”他正了正脸色,又轻声道:“不过你别怕,无媒苟合之事,景隆向来不屑为之。”
我听到他这句话,心中安定了几分,他既然自认为人品端正,现在还不至于对我做出什么不轨之事。
忽然间,只见一道银白色的光弧,比刚才闪电更迅速,向我们飞过来。
李景隆抱着我腾身闪避之时,我听见纪纲冷冷的声音说道:“曹国公今天屈尊降贵来到寒舍,在下实在深感意外!”
“小纪飞刀”来势凌厉、极难躲避,我曾亲眼目睹纪纲瞬间克制八名绝顶高手。李景隆此时手中还抱着我,他看似轻松闪避过了那一刀。其实并非如此,只要纪纲再发一招,李景隆必伤无疑。
李景隆脚尖落地,立刻说道:“纪大人且慢动手!”
纪纲身影飞来,沉声道:“请曹国公放下她!”
李景隆将我轻放在木椅上,站在我身旁,说道:“事已至此,看来我们必须谈一谈了。”
纪纲冷然道:“曹国公请讲。”
李景隆目光转动,说道:“你应该明白,她若是昔日的永嘉郡主,或是皇上的蕊妃,抑或是燕王殿下的夫人,你我都不会有半分机会。”
纪纲一言不发,意味深长盯了他一眼,似乎在说:“如今她是另外一个人,也未必就该是你的!”
李景隆接着说道:“若是皇上知道你将她藏匿在此,你可曾想过皇上将会如何?若是燕王殿下或者宁王殿下知道了,你能保护她一时,也难保护她一世。”
纪纲冷笑道:“那你为什么不把我藏匿她的消息告诉皇上?要独自来到此岛?你告诫我的话,又何尝不是你自己所害怕忌讳之事!”
李景隆坦然道:“我才疏学浅,不及你武功高绝,但是试问你可能保证给她幸福?还是要她日日夜夜在家中为你担心守候,期盼你每次出门都能安然无恙归来?我忝为国公,不及皇上与诸位殿下地位尊崇,却一定能够让她无忧无虑,快乐度过此生。”
纪纲的脸色变得凝重,李景隆的话击中了他的心头之痛。锦衣卫本是因嗜血与阴谋而存在,他们随时随地会面对重重危机,从他们加入锦衣卫的那一天开始,他们的生命就不再属于他们自己。感情对于他们无疑是太奢侈的东西,只要他们一天没有脱离这个机构,跟随他们的女人就不可能幸福。
李景隆见纪纲沉默不语,不失时机地加上一句道:“你莫要忘记,锦衣卫入职之时,已对天盟誓毕生效命于皇上。你如今身居要职,若要弃官,不但枉费了一生心血,皇上也未必会恩准。”
纪纲神气内敛,说道:“我早已不在乎一生心血枉费与否,只要曹国公不向皇上进谏。皇上念在我多年忠心护卫皇室,准许我辞官也未可知。”
李景隆面似乎胸有成竹,面带笑容道:“难道我不说,皇上就不知道你带走的是元妍吗?”
纪纲神色更冷,眼神开始变得深沉难测,锦衣卫本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皇宫内廷恐怖组织,经历过千难万险的他决不是一个肯受人威胁的人。
我担心纪纲情急之下会动手与李景隆相斗,打断他们的对话,说道:“你们可以听我说几句话吗?”
“就算你们曾经喜欢过她,既然她已不在人世,你们何必如此执着?我与她再相似,也不是她!你们这样决定我的去留,有没有问过我自己的想法?如果我告诉你们,我根本不想跟任何人走,只想过我自己的生活。你们可不可以放过我?”
他们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几乎同时向我看来,似乎没有料到一个朝鲜少女胆敢当着他们的面说出这样的话。
李景隆的笑容顿时凝滞,神情严肃。
纪纲的脸上笼罩着一层阴森,沉默不语。
我猜不透他们二人心中所想,小屋内的气氛沉闷如同一潭死水,直到一道炸雷轰鸣,打破了三人之间的寂静。
李景隆缓缓道:“我们随你自己抉择,如果你愿意留在这里,我现在就离开;如果你想去金陵,就跟我走。”
纪纲抬起头,注视着我。
我垂头沉思了片刻,对他们说:“我去金陵。”
这个答案让纪纲的脸色立刻失去了原有的从容。
曹国公府的庭院深邃广阔,李景隆给我置备的闺房如梦如幻,就像童话故事里小公主的房间,地毯,窗帘,帷幔,纱帐,都是粉红色的,层层叠叠的皱褶轻纱如同烟雾缭绕,室内弥漫着甜甜的清香,花瓶中插着新鲜的粉红色月季花,窗外的鸟笼中有两只粉红色的小鸟儿。
我躺在月洞窗前的竹榻上,穿着江南最上等的软薄丝绸制成的韩服,长长的发辫上带着两朵 “满城香”,这种重瓣海棠色泽嫣红,香飘数丈之外,在金陵售价十两黄金一朵。
面前的色色茶点都精致之极,一个小丫环给我斟上一杯茶,说:“这是公子特意挑选的最上等的龙井的尖叶儿,姑娘尝一尝我们的茶吧。”我啜饮了一口,清冽甘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齿颊留有余香,这种龙井不愧是极品中的极品。
窗外,小桥流水,曲径通幽,行走之间,人如在画中游。
一饮一啄,一丝一线,极尽精巧之能事,李景隆对我的疼爱既看得见也摸得着,我所能够想像到的一切,他都能给我,甚至超出了我的想像。
李景隆的身影出现在小桥上,他手持折扇,穿着月白色的锦衣,那飘逸修长的身姿让我一瞬间错愕失神。
小丫环们识趣退出:“公子来了。”才不过短短几天,这些伶俐的丫环们已将我视为她们未来的夫人。
李景隆走近我身旁,展开折扇轻轻送来阵阵凉风,柔声问道:“我让人堆放了数块寒冰块在廊下,每天更换一次,晚上睡得好吗?热不热?”金陵六月虽然炎热,他这样精心布置,我不但不热,晚上睡觉还要盖被子。
我对他笑了笑,摇摇头。
他凝视着我的脸颊,笑道:“有任何不习惯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我好吩咐他们去置办。那天听见你说肯跟我来,我已是喜出望外,万万不可以委屈了你。”
李景隆的财力决不会超过朱允炆和燕王,但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一个男人对我如此的“用心”,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样实实在在。他从不对我说任何过分的话,也没有任何过分的举止,更不会违逆我半分心意。他在我面前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小心翼翼,恰到好处,我实在找不出他的任何缺点。
他每次并不久留,和我闲话几句,又摇着折扇离开。
不知不觉,我来到金陵寄居在李景隆的国公府中已一个月有余。
夜幕还未降临,小丫环们都早早准备好了香案、绣花针。每年的七月初七“乞巧”节,是传说中牛郎织女从鹊桥渡天河相会的日子。她们会在夜晚对月焚香拜祭牛郎织女,傍晚时分将针或谷物的芽放进水碗里,让它飘浮水面,观看水底的针影,若成各种花纹者为得巧,若是针影粗直、细微则为拙。
我看着她们兴高采烈围着香案,观察水碗中的倒影,李景隆走到我身后,问道:“要不要我给你讲讲这个节日的来历?”
我说:“我知道,传说牛郎织女今天会在银河的鹊桥上见面。”
李景隆说:“没错,他们这对有情人终于可以相会了。”
他对月朗声吟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然后回头笑问我道:“你知道我刚才念的词是什么意思吗?”
我故意装作不懂,说道:“我不明白。”
李景隆正要说话,只见一个小丫环匆匆来报道:“宫里的王公公来传旨了,请公子速去。”
他略一沉吟,对我说:“是时候了,你今天随我进宫去见皇上吧!”
我并不想随他进皇宫去见朱允炆,急道:“你不是说皇上在找我吗?我不能去。”
李景隆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我说:“你收好它,见到皇上以后再拿出来。”
我掌心之物,赫然正是“中原一点红”,六年之后,这根玉钗又重新回到了我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