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明月高悬夜空,人间处处清辉洒落。
中秋节的皇宫内处处灯火通明,朱元璋在几处水上殿阁内设宴,还照惯例行了一大套的繁文缛节,我跟着常妃和朱允炆一起行礼参拜。
燕王表情肃然,并没有看我。我知道他在人前一定是这副模样,也没有去看他。
宫中未就藩的皇子并不多,除燕王外,就只有十九皇子以下的小皇子们。朱元璋自马皇后薨逝以后并没有再立后,宫中事务皆由胡充妃和郭惠妃主持。
众妃嫔都已落坐,朱元璋举目四顾,皱眉问道:“达定妃呢?”
那随侍太监尖着嗓子回禀道:“回皇上,达定妃身体不适,养病多日不曾出门。”
朱元璋喝道:“叫她来!”
一名皇子忙从燕王那边出席而立,说道:“儿臣这就去请母妃过来。”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对他的印象很模糊,达定妃如果是他的亲生母亲,那他应该就是二十二皇子朱楹,后来被封为安王。
过了没多久,一名丽人就出现在我们所在的秋波阁内。
我几乎就要惊叫出声来,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人。
她的面貌竟然和香云有八分相似,但是她的年纪更长,眉目间风韵楚楚动人,可能是因为缠绵病榻的关系,脸色有些苍白,她来见朱元璋,竟然也不肯打扮一下,连胭脂都不肯擦一点,相较胡充妃与郭惠妃的异彩流光,整个人就像一片随风飞逝的浮云。
朱楹跟在她身后,来者是达定妃无疑。
野史记载她曾经是陈友谅的妃嫔。
大汉皇帝陈友谅出身渔家,自幼崇尚武艺,元末在洪湖率渔民千余人起义,利用元军主力在北方与红巾军作战之机,加紧扩充地盘,使其领导的南方红巾军拥有湘、鄂、赣以及皖、浙、闽部分地区。至正二十年在九江称帝,国号汉,年号大义。随即统军沿江东下,攻打朱元璋的据点南京,至正二十三年五月率两湖军马二十五万及战舰五百余艘进攻南昌,历时三月久攻不下,后遭敌火攻,且被切断退路,被迫水上突围,座舰搁浅于九江口,陈友谅在换乘小船出舱指挥战斗时被流箭射中头颅而死。
陈友谅死后,她被掠入朱元璋的后宫,还为朱元璋生下了一个儿子,被他封为定妃。
达定妃来到朱元璋面前,语音软弱无力,盈盈拜倒说道:“请皇上恕罪,臣妾来迟了。”
她的身影摇晃了一下,似乎站立不稳,满面怒意的朱元璋此时已经完全改变了神色,离开御座亲手去搀扶她,说道:“来了就好,你既然病着,朕面前这些礼仪可以免了。”
这一刹那间,我看到了朱元璋身后胡充妃和郭惠妃两人交错的目光,她们看向达定妃的眼神明显带着不屑与嫉恨。
身着月白色的纱衣,外罩鸦青色比甲的达定妃,站立在月光下如同一尊玉雕。当她抬起头时,一双清澄如水的大眼睛格外引人注目。她看向朱元璋的眼神并不像其他妃子那样带着期盼与迎合,但是也没有厌恶和疏远,那样清清地、淡淡地看着他,仿佛她面前的皇帝只不过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而已。
她起身而退,默默地在众多妃嫔中间落座,离朱元璋的位置也很远,在那些或雍容华贵或娇娆多姿或青春逼人的大小美女环绕之下,算不上绝色佳人的达定妃其实很普通。但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妃子,从她出现的那一刻起,皇帝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她的身上。
正因如此,她才会招惹来胡充妃和郭惠妃的妒忌。
胡充妃美丽的丹凤眼秋波微转,注视着朱元璋对达定妃关切的眼神,略带嘲讽之意说道:“达妹妹到底还是与我们不同,中秋团圆之夜还要皇上亲自相请才肯过来。”
她是六皇子楚王的母亲,虽然年过不惑,看起来仍然如同双十年华的女子,举手投足之间风韵动人,今夜她用心装饰了一番,白底桃红色的长长水袖纱衣,配上几枝斜摇欲坠的珠钗,更加显得面容娇美年轻,若是站在楚王的身边,几乎就要让人以为是楚王的姐妹。
朱元璋对胡充妃的喜欢是勿庸质疑的。太子以下四位皇子的亲生母亲都已不在人世,他们名义上都是马皇后所出。马皇后逝世后,胡充妃在宫中的地位俨然就是六宫之主,连郭惠妃都要忌惮她三分。
郭惠妃是马皇后养父郭子兴的亲生女儿,美貌聪颖文武兼备,朱元璋对这位小姨爱慕已久,直至登基之后才得偿所愿将她娶进宫中。蜀王朱椿、代王朱桂、谷王朱橞都系郭惠妃所出,她是宫中生育皇子最多的妃子,地位仅在马皇后之下。
郭惠妃的打扮并不像胡充妃那样娇柔飘逸,她穿着一套中规中距的皇妃服饰,神情虽然有些不满,却并没有胡充妃那样明显表现出来。
她见胡充妃已经开言,帮腔说道:“我原本以为达姐姐病着,今晚是不会来的了,谁知道皇上一说相请,姐姐就百病全消,看来皇上的话竟比仙丹妙药还灵呢!胡姐姐你说是不是?”
她以手帕掩嘴轻笑,话犹未已,胡充妃随手轻轻拉住朱元璋的衣袖,接口笑道:“正是这个话,以后咱们姐妹有病痛,也不必唤太医来,只要皇上肯陪在我们身边,一定比那太医强十倍,包管药到病除!”她语含讽刺,却依偎在朱元璋身旁撒娇,朱元璋也奈何她不得,拈须哈哈一笑,果然不再看达定妃了。
达定妃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神态柔和安静,仿佛这一切与她毫无关系,也没有听见她们所说的话。
早有几个趋炎附势的妃子捧着酒杯袅袅娜娜走向御座前,一齐向朱元璋进酒,为首的妃子笑道:“胡姐姐说得不错,皇上洪福齐天,是妾等的福星和护佑之神,妾等祝愿皇上万岁万福,龙体康健。”
朱元璋见她说话伶俐讨喜,不由心花怒放,端起酒杯说道:“好!朕今晚和你们每个人都喝一杯。”
其他妃子见他高兴,也纷纷上前凑趣,霎时就将御座前围得花团锦簇一片。只有达定妃和葛丽妃没有离开自己和座位。
葛丽妃已经怀有八个月的身孕,她是朱元璋最年轻的一位妃子,还不到二十岁。因为身形笨重,她不便前去争宠,只是远远地看着她们,又低头看看自己隆起的腹部,淡淡的含烟柳眉间看不出是喜是愁。
我们所坐的席位离朱元璋那边并不远,在自己儿孙面前,朱元璋那些妃嫔如此无所顾忌地争风吃醋,常妃、吕妃她们却只顾和公主们吃酒耍笑,仿佛没有看见一般。我偷偷看了看燕王那边,那些皇子们也是安之若素,看样子他们早已习以为常。
妻妾成群也就算了,要我看着他们那些表演,我实在是浑身不自在。
趁他们都没注意我,我站起身溜下了席,刚出了水阁,还没来得及站定换口气,就感觉到有人在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回过头一看,原来是朱允炆。
他的嘴角挂着一丝温柔的笑容,说:“你想到哪里去?以为我们都没看见你是吧?”
朱允炆和我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天天都有机会见面,他对我总是客客气气,我除了叫他一声“允炆哥哥”之外,和他并没有太多话说,关系既不好也不坏。
我仰头看了看夜空皎洁的明月,几片薄云掠过后,那月色越发显得洁白光亮。“月色好美,我出来看看啊。”
朱允炆很认真地看了我一眼,说道:“如果你觉得在皇爷爷跟前有些拘谨,我带你去玩些好玩的东西如何?”
我好奇问:“什么好玩的东西?”
他露出一个淘气的笑容,说道:“你跟我来。”说完,他居然拉住了我的手,带着我就往水阁的西面走。
水阁西面有一艘巨大的游船,与水阁遥遥相望。
游船架着几架火炮筒一样的东西,朱允炆对那些太监点头说道:“你们开始吧。”
那些太监急忙将火信点燃,直到水阁夜空上方展现各种各样、五彩缤纷的美丽焰火时,我才想起原来那些东西就是古代的焰火发射器。
此时夜空中的焰火变化多端、有声有色,时而万紫千红、绚丽多彩,时而银光闪闪、光辉夺目,简直是美丽极了。我望着天际那一幅幅瑰丽祥和的图案,不禁陶醉其中,尽情欣赏着那些绚烂辉煌。
朱允炆和我手拉着手并肩站立在船头,对面水阁中自然看得清清楚楚。
朱元璋也被那焰火吸引,众妃嫔簇拥着他离开御座到了水阁栏杆侧,他大声喝问道:“是谁在那边玩这个?”
一名太监朗声回禀道:“回皇上,是皇长孙和永嘉郡主。”
朱允炆也隔水应答道:“皇爷爷,是我们。”
朱元璋笑道:“好玩意儿,你们两个都过来,陪朕喝杯酒!”
朱允炆闻言,回身轻轻搂住我的腰,人已向水阁掠了过去。我随即明白过来他是以为我不会武功,要带着我从水面跃过去。
我暗暗吃惊看似文弱的朱允炆竟然也身怀武功,却不愿意他过于亲密碰触到我的身体,唐门轻功本不差,我其实根本用不着他带我。我在他跃起身时用力脱离开他的怀抱,他却以为我是无意中失手,怕我掉落水中,伸手就来抓我。
我身形比他快许多,飞掠而过,他凌空抓到我的衣袖,却扑了个空。
等我稳稳当当站立在水阁中时,朱允炆也随后双足点地,跟着我到了。
常妃笑道:“你们兄妹两个又在闹什么?是要比试轻功身手吗?我看允炆似乎还稍逊蕊蕊几分呢。”
朱允炆看看我,微笑恭声道:“母妃所言极是,妹妹身手的确远胜于我。”
我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只不过是些旁门左道三脚猫的功夫。”话还没说完,朱元璋已经笑道:“小郡主功夫不错,朕今天真是大开眼界,你们都随朕进来吧。”
众人齐齐进水阁之后,朱元璋即道:“宣朕的旨意。”
一名太监急忙宣布:“……十九皇子朱橞封谷王,藩治宣府;二十皇子朱松封韩王,藩治开原;二十一皇子朱模封沈王,藩治潞州;二十二皇子朱楹封安王,藩治平凉。……钦此。”
这四位皇子年纪相仿,都在十七八岁左右,皇子封藩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事情,朱元璋圣旨一下,谷王朱橞的母亲郭惠妃、韩王朱松的母亲周妃、沈王朱模的母亲赵贵妃各自都感激不已,纷纷叩谢皇恩。
安王朱楹的母亲达定妃,也不再是刚才那副冷清的神色,与安王一同跪下叩首称谢,朱元璋此时心中得意之情早已溢于言表。
他无比满意地审视着座中诸皇子,对他们说道:“朕给你们兄弟起的名字全是木字旁,多木才能成林,才能枝叶繁茂。你们要时刻记住,朕最看重的是骨肉之情,最怕的是你们自相残杀,若能如此,大明江山交到你们手上朕也可以放心了。”
秦王晋王不在京中,新封的四位藩王虽然气度不凡,终究还是稚嫩了些,燕王那皎洁出尘的外表,还有他身上那种久经磨练而成的沉稳大气,足以让他在所有出色的皇子中具有绝对的领袖地位。
朱元璋话刚说完,燕王早已近前一步,答应着说道:“父皇请放心,儿臣等一定谨遵皇命,以求四海安定,百姓安居乐业。”
朱元璋点点头,又说道:“朕已经将漠北边防统交与你,日后由你总率着兄弟们平患保边,蒙古人虎视中原,你切不可稍有懈怠。”
随后,他的目光就投向了朱允炆。
燕王代表的是皇子这一辈,皇孙这一辈中以朱允炆年纪最长,朱允炆已经注意到了爷爷关切慈祥的目光,出列说道:“皇爷爷的教诲,孙儿们都记住了。各位叔叔多年来辛苦保家卫国,尤其是四叔,更是孙儿们学习的榜样。如今天下太平,四海归心,皇爷爷可以不必担忧,安心养好身体,也是天下万民福祉。”
燕王听到朱允炆提起自己,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也并不表示谦逊。
朱元璋面带笑容,注视着朱允炆说:“难得你们有这样的心思,朕很喜欢。朕在位几十年来,为社稷黎民鞠躬尽瘁,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日后还是要靠你们去达到大治一统,朕恐怕已是有心无力了。”
朱允炆看了看燕王,才说道:“上有尧舜之君,下有尧舜之民,皇爷爷的文治武功,孙儿们一定难及万一。”
朱元璋荡漾着笑意的脸上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郁,说道:“古语有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们身为朕的子孙,应该比朕更加勇猛能干才是,怎么反而不能及朕的万一?”
朱允炆默默无言,燕王随即说道:“儿臣等虽然不能及父皇英明睿智,但一定会谨遵皇命,牢牢守护父皇费尽心血打下的大明江山。”
朱元璋的脸色又变得和缓了一些,对朱允炆说:“你四叔的话可听见了?朱家的子孙就该像你四叔那样!无论成与不成,也不能先输了胆气。”
朱允炆恭声答道:“孙儿谨记皇爷爷的教诲。”
月色溶溶,朱元璋已有几分醉意,胡充妃时刻留心他的态度,娇声问道:“皇上此时可要臣妾陪您回宫去歇息?”
朱元璋摆了摆手,说道:“不必了,朕今晚去达定妃那里。”胡充妃闻言虽然不悦,仍是陪着小心:“臣妾还是不放心,皇上……”
她话没说完,朱元璋已经摇晃着站起身来,目光四处梭巡,问道:“兰儿呢?人在哪里?又走了不成?”
达定妃听见他呼唤自己的名字,无奈行至御座前,低声答道:“臣妾在。”朱元璋将她的纤纤玉手握在掌中,依靠着她说道:“走吧,朕今晚到兰苑去。”
朱元璋和达定妃的背影消失后,胡充妃颇有忿忿之色,起身欲离去。其他妃嫔们也无精打采,各自准备回宫。
胡充妃一眼瞥见了葛丽妃,盯着她那年轻娇嫩的面孔看了几眼,目光又落在她隆起的腹部,说道:“皇上今天晚上恐怕是没空顾念到别人了。夜凉风大,妹妹也不差这一刻见皇上,以后还是多在宫中歇着,少走动些才好。”
她丢下这句话,就带着几名侍女离去。
葛丽妃的眼睛里似乎有泪光在闪烁,她轻轻咬了下嘴唇,扶着侍女的手,转身就走,她应该是一个很倔强的女子。
月上中天时分,几位公主起身告辞出宫,常妃、吕妃和江绮怀等人准备回东宫去,我向燕王那边看了一眼,仿佛心有灵犀,正好遇上他蕴涵着万分不舍的眼神,我愣了一下,急忙低下头去,心跳也加速了几分,却不能不走。
常妃安寝后,我同香云回到映柳阁中,侍女们早已将寝具和沐浴等物预备好了,阁中一间四面装饰精致的室内,有一个小小的浴池,我脱下衣服,走到漂浮着玫瑰花瓣的水池中,准备舒舒服服泡个澡。
香云濯洗着我的长发,天气并不太冷,她的手却是冰凉的,我感觉到她有些不太正常,问道:“出了什么事情吗?”
室内并无其他人,她犹豫着说:“奴婢今晚在宫里看见了一个人。”后宫中的人不计其数,香云遇见了谁让她如此惊奇?
我拉着她的手,柔声安慰道:“我知道你说的是谁,面貌相似之人多得是,你不要疑神疑鬼。”
她点点头,欲言又止,听见门外轻轻的响动声,一阵熟悉的香气随风轻送进来,她起身微笑道:“奴婢先回房去了……”
我背后有人,香云一定是看到了他。
他掩好门,在池畔坐下,俯身亲吻我的耳垂,说道:“这几天有没有想我?”果然是燕王,宫苑中间隔的那些低墙根本遮挡不了什么,他进东宫易如反掌。
我双手掩住胸前,背对着他娇嗔道:“你别闹我,否则我就把你一起拉下来了!”
他温柔扳转我的身子,紫眸注视着我说:“好,我正求之不得。”
我从水中站起,曲线玲珑的上半身挂着滴滴晶莹透亮的水珠,长及腰间的黑发随意垂落,那柔媚动人的模样早已让他心醉不已,他一把将我从水中抱起说道:“小东西,你越来越坏了,一见面就来勾引我。”
我双手环绕着他的颈项,说道:“是我坏还是你坏?明明是你支走了香云来偷看人家洗澡。”
他低语道:“谁坏都没有关系,只要能看到你就好。我终于明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了,只要闲下来,我的心里就空落落的。”我身上水滴未干,他的月白薄锦衣被沾染上了丝丝水痕。
我靠在他怀里,想起在明月山庄内丫鬟不小心将茶洒在他身上时他曾经发过脾气,抚摸着他金冠旁边的飘带说:“你的衣服都湿了。”
他毫不介意,握住我的手贴在他面颊上,淡淡一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天意作弄人,故意要这样折磨我。终有一日我要你再回到我身边来,永远都不再离开我。”
我微笑道:“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要因为我不开心,万事随缘最好,不必强求。”
他眸光扫过我雪白柔润的身体,笑道:“我是有很多事要做。那你猜猜看我现在最想做什么?”
我看到他那暧昧的眼神,故意闪避不去迁就他,跳下水池,靠在池水中离他最远的一角,得意地看着他笑:“我不知道!”
他紫眸中闪过促狭的笑意,那眼神恨不得将我一口吞下去。
我眨眨眼睛说:“你下来啊。”
他唇边逸出一丝轻笑道:“小东西,你以为我不敢?”
他低头用炙热柔韧的唇吻住我,缠绵悠远的深吻仿佛将我带入了一个甜美的梦境,梦境之中只有我和他,我早已分不清我眼前的人是燕王还是顾翌凡,但我却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已经陷落。
我们都不着片缕,他站立在水中,我的双腿夹住他的腰,他迫不及待将自己的坚挺与我的丰盈柔软相契合,池中荡漾起层层爱的涟漪。
欢爱的感觉不再是疼痛,甜蜜美好得超乎我们的想像,我们尽情享受着彼此拥有的酣畅、契合,在水中亲昵追逐、纠缠,我呻吟着呼唤他的名字:“朱棣……”他的手指抚过我光滑的肌肤,抚过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喃喃道:“蕊蕊,我的宝贝……我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感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爱你才好……”直到我从窒息的疯狂中醒来,发觉我们躺在池畔,发出一声低软的恳求,他才停止了掠夺。
我羞涩将衣服穿回身上,遮掩住他啮咬挤压留下的红痕,他起身搂着我,温柔笑道:“今天是中秋节,我给你带了个小礼物来,看看喜不喜欢?”
一朵璀璨无比的小小钻石花,每一个花瓣上都镶嵌着几颗钻石,如果拿到二十一世纪,一定是价值连城的瑰宝。令我感动的并不是它的价值,而是他对我投入的感情,他曾经说过要给我“一些”钻石,他没有忘记对我的承诺。
我也有礼物送给他。
我悄悄从晚上穿的衣裙袖子里掏出一件小东西握在手中,那是一匹用竹丝编成的小马,很精致,我花费了整整一天时间才编成,我知道朱棣最喜欢马。
我走到他面前展开手心给他看,说道:“这个送给你,虽然很微薄,可它是我亲手做的,你不许嫌弃它不好看。”
他定定地注视着那匹小马,紧紧抱住我,过了好半天才说:“蕊蕊,谢谢你如此用心对我。”
我觉得他的声音有些异样,抬头看到了他紫眸中隐约闪现出晶亮,心中震动了一下,一匹我亲手编成的小马竟能让他如此感动,难道他对我的用情真的很深很深,已经超出了我的想像吗?难道他比顾翌凡更爱我吗?
我对他微笑着说:“你若是喜欢,我以后再送给你。”
他无言拥住我,我靠在他的怀里,尽情汲取着他身上的味道,他的无数个唇印都落在我的额头和鬓发之间。
时候将近三更,他轻轻说道:“蕊蕊,我要走了,过些天再进宫来看你。”
我突然想起江绮怀看的家信,问他道:“你这几天在忙些什么?”
“蓝玉已经被拘捕到诏狱,他还有不少同党之人,拘捕审理他们也要花费不少功夫。”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我心中沉重如坠千均。燕王主审彻查的蓝玉案,也称“蓝党之狱”, 与胡惟庸案、空印案、郭桓案并称“明初四大案”,蓝玉案受株连者多达一万五千人,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舳舻侯朱寿、东伯何荣、吏部尚书詹徽、户部侍郎傅友文等高等官员都在其中。
胡惟庸案与蓝玉案的发生,都是朱元璋大肆铲除功臣的结果。胡惟庸与蓝玉,他们自己或许会有些过失,也的确不是受百姓仰戴的好官员,但他们都是朱元璋的亲密战友和伙伴,他们比任何人都了解朱元璋在政治方面的才能。朱元璋以为他拔除了这些所谓的“棘刺”就能够让自己的儿孙做太平天子,这正是他最大的错误。
我相信他们还不至于有那样的勇气和决心去“谋逆”,公侯的荣华富贵已经足够他们享用不尽了,我反而更相信,他们正是因为毫无谋逆之心,才会轻而易举被朱元璋除去。
我问道:“你查到了多少蓝党?”
他肃然说道:“已经有两万余人了,再查下去只会更多。”这个数目似乎不对,史书的记载是一万五千左右。
我追问道:“那你还要查下去吗?”
他知道我话中的意思,并不为自己辩解,说道:“父皇既然要彻查,即使我不查,他也会让别人去查。”
我望着他说:“查的方法也可以有很多种。”
他的紫眸中神色变了一下,脸上却浮现淡淡微笑:“蕊蕊是要我做糊涂官吗?”
我笑一笑:“人生难得糊涂,为什么要那么聪明?”
他轻吻我的耳垂,说道:“我若是以后变得不聪明了,都是因为爱你。你一定要好好补偿我。”
走出映柳阁往东是一片荷塘,月光下一排长廊横跨两岸,楼栏稀疏,还有隐约的桂花香气袭来,他回身说道:“回去吧,我要走了。”
我点了点头,转身之际,他拥着我说:“让我再亲一下……”
眷恋不舍的梦境被一声女子的尖叫所打断,急切之间我正欲离开他的怀抱,他却更紧地握住我的手,我们向那名女子看去,三人都愣了一下。
那惊叫出声的女子,赫然竟是江绮怀,她的脸色因为惊奇而变得苍白,直直看向我们。
燕王冷冷开口说道:“你既然都已经看见了,我也不需要瞒你,蕊蕊入宫之前就已经是我的人了,如今阴差阳错,我也不能抛下她不顾。”
江绮怀的脸色更加苍白,颤声说道:“你可还记得……她是皇上封的郡主?她现在姓朱,你是她的叔叔!你向来不是最介意名分的吗?怎么会……”
燕王视她说道:“纵然是又如何?我喜欢她,谁都不能改变我的心意。”
江绮怀的美眸中流露出无限幽怨之意,凄然说道:“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你当初对我所言都是借口,你只不过是逢场作戏,根本没有真心喜欢过我。原来我这些年来为你所作的一切都是如此不值得!”
她看向燕王的眼神是那样伤痛与绝望,这个风雅别致的美人,在燕王面前竟然如此卑微与柔弱,这一切并没有别的理由可以解释。
他们一定有一段过往。那会是怎样的过往?我心中一阵莫名其妙地难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说不出一句话。
我知道燕王过去有些风流,却没想到连江绮怀也和他有纠葛,我试图用力挣脱出他的怀抱,他神情遽变,抱紧我不肯放手,说道:“蕊蕊,你听我解释,不要这样!”
燕王迅速抬头,对江绮怀说道:“绮怀,过去之事是我的错,你为我疏远大哥,为我甘心居于冷宫,我都很感激你。但是自你入东宫以来,你我之间并无任何纠葛,你何必如此?”
江绮怀斜倚在一根朱漆圆柱旁,她见燕王说出这番话来,哀怨的目光随即转向我的身上,对我说道:“原来姐姐认错了女儿。他能如此待你,实在是难得。”
燕王紫眸直射出凌厉的光芒逼视着她,话语中已有几分怒意道:“昔日蓝玉极力主张将你嫁给大哥,并非是我有负于你,你一定要如此逼迫我吗?”
江绮怀带着几分凄然的冷笑道:“我当年若是肯逼迫你,也不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你可以为了青青去母后那里跪地求情,可以为了永嘉郡主罔顾叔侄名分在宫中肆意妄为,就是不肯为了我去他面前说一句话!你只要对他直言,他又怎会听我舅父之言将我娶进东宫来?你娶徐妙云之前,连她的一面都没有见过,我怎能相信你是因为用情深重才娶了她?”
江绮怀所言的“他”,是太子朱标无疑,听她的语气似乎当年燕王和她已经两心相许订下终身,蓝玉欲奉承太子,将她送进东宫,燕王却并没有对自己的哥哥说出实情,眼看着江绮怀嫁给了朱标,随后娶了徐妙云。
燕王娶信国公徐达的女儿能得到的利益绝对远远大于娶一个工部侍郎的女儿。
无论当年燕王有多喜欢江绮怀,他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女子去得罪太子,也不可能拒绝朱元璋所指派的政治婚姻。况且,当年的燕王少年风流,江绮怀在他心中的地位,或许还不及那个“青青”,听江绮怀的口气青青似乎曾经是马皇后的侍女,那么,她和燕王又会有一段怎样的故事?
我实在不愿想下去,虽然人还在燕王的怀中,心却越来越乱,燕王已经感觉到了我心绪的错乱和伤痛,十指牢牢扣住我的掌心,一面抬头对江绮怀说道:“你恨的本是我,我甘心受责,这些旧事不要再让蕊蕊听见了。”
燕王看我的眼神紧张不安,我知道他是真的在乎我的感觉,心里不再那么难过,轻声对他说道:“我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只是一时难以接受而已,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他抱紧我,语气急促说道:“不是我不肯告诉你,我当年犯的错太多,辜负的人也太多,你本来就不喜欢我,若是知道那些往事,一定会更讨厌我,我怎么敢告诉你?”
我的眼泪溢出眼眶,对他说:“你真的变得不聪明了,我若是心中没有你,你做什么都不会影响到我。”
他忽然明白过来我话中之意,展颜笑道:“你说得对,是我太笨了。”
江绮怀怔怔地看着我们,低低叹息了一声,说道:“看来你果然是真心喜欢她。我看即使青青还活在你身边,也及不上她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如今你打算如何对她?”
燕王拥着我,目视她说道:“绮怀,还是你最了解我,当年是我的错,只求你能够原谅我。”
江绮怀直视他道:“那么,我想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有没有真心喜欢过我?”
燕王低头看了看我,随即说道:“有。”
江绮怀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之色,燕王接着说道:“你日后若有任何难处,只要你开口,我都会帮你。蕊蕊初来宫中,也求你替我照看她。我已经失去了青青,决不能再失去蕊蕊。”
谁知江绮怀并不回答他,又道:“我再问你一句,在我之前,你可曾喜欢过别的女子?”
燕王毫不犹豫,答道:“没有。”他这句话其实已经承认江绮怀是他的初恋情人。
江绮怀的面容终于恢复了正常的颜色,她轻轻说道:“我答应你,只要有绮怀在宫中,一定力保她平安无事。今晚之事,我只当从没有看见过。”
她话音未落,远处一路宫灯闪烁,伴随着阵阵脚步声,似乎是有人向这边走了过来。燕王早已放开了我,站在离我三丈开外。
我抬头望去,依稀听见朱允炆的声音道:“看看郡主可在长廊那里?”
江绮怀也听见了朱允炆说话,走近我身旁。
我不好再隐藏,高声应道:“允炆哥哥,我在这里,你们不用四处找了。”
夜空中明月此时被乌云遮住,晚风细细,荷塘流水淙淙,左方六七丈外,隐约可见朱允炆的身影。他的身法极快,不过片刻之间已经到了我面前,那些持宫灯的小太监都被他远远抛在后面。
朱允炆看见我和江绮怀并肩而立,也看见了面色清冷的燕王看了我一眼,然后对燕王说:“四叔也在。”
燕王深邃的眼睛看向他道:“是来找郡主的吧?”
朱允炆点头笑道:“母妃叮嘱我看护好妹妹,现在时候不早了,也该回去了,免得母妃担忧。姨娘不是已经回去了吗?怎么会和妹妹在一起?”
江绮怀拉着我的手嫣然一笑,说道:“关心她的不止你一个,我可巧想起件事要问她,觉得这里幽静,带她一起过来走走,却不料燕王殿下也在这里。我们是该回去了。”
她和我携手往长廊尽头而行,朱允炆说道:“姨娘和妹妹且候我片刻,我还有几句话对四叔说。”然后,他走到燕王近前,问道:“四叔奉皇命查办蓝玉谋反一案,侄儿斗胆请求四叔,象傅友德这样的老臣,四叔可否网开一面?”
蓝玉与东宫联系密切,朱允炆为蓝玉求情,似乎早已在燕王意料之中。燕王缓缓说道:“你这些话,为什么不去父皇面前说?”
朱允炆依然是斯文恭敬说道:“侄儿是去求过皇爷爷,皇爷爷说此事已经交给四叔追查决断,所以才来求四叔。蓝玉是十一叔的岳父,也是姨娘的舅父,傅友德的孙女是二叔家的世子妃,他们和我们家本来是亲眷,侄儿猜测他们应该不会有谋反之心。”
燕王注视着他说:“若是他们谋反证据确凿呢?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朱允炆说道:“若真是如此,侄儿也恳求四叔念在他们年事已高,不必过于严厉苛责,也不要伤害他们,将他们拘禁起来即可。”
我并不意外朱允炆会这样说话,却见燕王嘴角微微上扬,隐约掠过一丝微笑道:“允炆,蓝玉谋反之事绝非空穴来风,有些事情并非你所想象。他若是心中没有藏私,怎会让锦衣卫查到诸多罪证?既然确有其事,若再姑息于他,无异自毁长城。”
朱允炆沉吟了片刻,又说道:“那么姨娘家呢?四叔也要一并同罪论处吗?”
江绮怀一直都在听他们说话,此时侧转身来,明眸看向燕王。虽然当初江侍郎和蓝玉一手促成了她这桩不幸的婚姻,但是他们毕竟是她的亲生父亲和亲舅父,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她的眼神中隐隐有为父亲求情之意。
乌云已经散开,皎洁的月光重新洒落在人间,莹莹月色之下,每个人的表情都一目了然,无所遁形。燕王的目光始终只看向朱允炆,他静静站立了一会儿,然后说道:“除了蓝玉之外其他人等,我一定会启奏父皇从轻发落。你既然来为他们求情,我怎能拂你的面子?”
朱允炆大喜,对燕王说道:“谢谢四叔。”
但是我心中明白,燕王此言并不是对他说的。刚才燕王曾经答应过江绮怀,只要她开口相求,可以帮她做任何事情。
燕王办案的效率很高,半月之后“蓝玉案”就已尘埃落定。
蓝玉的罪状早已诏告天下:意图谋反、唆使妖道、骄傲恣肆、纵容家奴、驱逐御史、夜毁喜峰关、逼死元妃……种种数数,几乎是恶迹斑斑。
朱元璋敕命翰林院辑录蓝玉党人供状,载入《逆臣录》,并作《御制逆臣录序》,以警戒群臣。
“朕观自有载籍以来,乱臣贼子何代无之,然未有不受诛戮而族灭者云何?……其乱臣贼子,初无他意,因奉君命,总数十万精锐以出战,将不下数千百员,所向成功,皆战将与士卒之力也,及其功成,归之大将,见其若此,以为己能,遂起异谋。孰不知君奉天命则昌,臣奉君命则胜,若违君命,逆天心,安有不灭亡者乎?……特敕翰林,将逆党情词辑录成书,刊布中外,以示同类,毋得再生异谋。……自今胡党、蓝党概赦不问。”
蓝玉被处以剥皮之刑,其同党宗族一万五千人皆尽俯首就戮,我知道燕王手中掌握的蓝党人数远远不止这些,一万五千已经是他在向朱元璋呈报之前所能宽容的极限。朱元璋诏书中提到不再追究胡蓝余党,赦免了一部分人,江侍郎正在其中。他虽然是蓝玉近亲,却并没有被牵连进去,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掌控着诏狱,江侍郎在诏狱中自然也不会受到严刑逼供。
江家得以保全,燕王如约实现了他对江绮怀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