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懂吗？没关系，等你长大些便会懂的。”文竹清慢慢抬起头来，看向一旁的边凡，伸手在边凡头上轻抚道。
边凡摇了摇头，不知道是承认还是否认。
“源啊，你不该爱上‘那个人’的。”文竹清口中不断重复着相同的话语，眼睛却盯着之前落地的那片枫叶。
那片异于头顶青叶的红枫过早地落在地上，已经被过往行人蹂踏得不成样子了。
看着红色枫叶被碾碎，文竹清的眉头皱得很紧。
边凡知道文竹清此刻心情极为肃重，只是呆坐在一旁静静聆听文竹清的私语。
许久，两人之间都没有任何话语。
无论是头顶清风拂动的叶倏声还是周遭杂乱的脚步声似乎都离两人很远。
“师傅——”边凡眼敛微垂，淡淡的声音忽然响起。
“嗯？”文竹清闻言，头一歪，还有些迷惘的双眼和边凡双眸相碰撞。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涌动着风云，黑色的眸子似乎要迸裂出火光，粗重的呼吸无不透露着少年内心的剧动，但似有一只无形的手摁住边凡一般。
片刻之后，边凡的眼神恢复以往的漠然，最终说出口已是淡淡的几个字。
“师傅，你要走了吗？”
瞬时，风停叶止，世界变得寂静无声起来。
短短的几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文竹清的心间，让文竹清一时间呼吸不能。
她看得懂的，边凡早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异常，只有自己还在独自纠结如何和他交待，怪不得上午这孩子一直默默守在她身旁……
“对不起，小凡。”文竹清终于忍不住，捂住嘴不让自己哽咽出声。
只是咸涩的泪水却止不住地翻涌而出，流经手背，无情跌落在地上。
泪弃的文竹清不断惹得行人注目，边凡悄然起身，走至文竹清身前，为她挡住那些奇异的目光。
文竹清顺势搂抱着边凡的腰，脸埋在少年怀里。
湿热的眼泪很快浸湿边凡的衣物，他只觉得腹部有些温热，一股淡淡的清香由下至上，传入他的口鼻。
众人皆有伤心事，也许是家里人为妖兽所害，也许是被情郎所弃，亦或是其身前少年身患绝症。
哭泣的少女也只是惹来片刻侧目，很快，来往的路人便各自行起自己的事务来。
文竹清哭了很久，似乎要把自己从离开宗门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边凡只是呆呆地伫立在原地，任由文竹清揽抱着，不过身体虚弱的他支着文竹清站立许久，腿脚变得有些麻木。
不过没让边凡难受太久，文竹清抱住边凡的手忽然使了使力，脸在边凡怀里用力蹭了两圈，便直起了身子。
因为今天起得很晚，文竹清连淡妆都没画，所以此刻的文竹清除了眼睛通红和额间的青丝有些纷乱外，没有过于出丑。
“回去吧”文竹清站起身来，没有多言，拉起边凡的手大步离开了此处。
回到百重门时，冯凯和林玉莹夫妇都不在，烈日当头，校场上几名少年挤在仅有的两棵树下演练着，小心翼翼走进院子的文竹清赶紧回到房间补起妆来。
边凡端起一张小板凳在文竹清房间外静坐着，院子里的大树上几只老蝉在嘶鸣不止。
升腾的热浪将空气中的景象不断扭曲，伴随着接连不断的蝉鸣，一切都如梦如幻。
“吱——”房间门慢慢被打开，文竹清探出半边身子，看到呆坐的边凡后，转身也搬了张小凳子出来。
“怎么没去换衣服？”文竹清对着边凡说道，先前自己的失态让边凡衣服上到处都是泪迹。
“已经干了。”边凡简单答道，目光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的校场。
“想上去和他们说说话吗？”文竹清将凳子挨着边凡，屈身坐下。
边凡摇了摇头，校场的那些少年想必被冯凯交待过不要打扰文竹清师徒俩的，而这几天边凡也随着文竹清走街串巷，和几名近龄的少年只是远远见过，并没有产生交集。
“不交朋友是不行的哦，我不可能时刻陪在你身边。”文竹清温柔的拍了拍边凡的脑袋，说道。
“我有师傅就够了。”边凡淡然回道，文竹清手中的动作瞬时僵住。
文竹清看向边凡，少年抬头和文竹清对视，起伏的胸脯显示少年此刻心情并不平静，但是那双空洞的眸子依旧难以散发出色彩。
随后边凡缓缓低下头来，哪怕没有任何表情，那股失落之意也不言而喻。
“傻孩子！”文竹清将边凡搂进怀中，脸抵着边凡的头，炙烈的拥搂让边凡的手不自然的摆动着，而随着熟悉的暗香环绕，边凡的心很快平静下来。
文竹清能清晰察觉到边凡与以往的不同，这个初见妖兽都面不改色的少年却在今日想极力地表达出自己的情感，但似乎始终突破不了某种桎梏，而引起边凡出现这般异态正是她本人。
“不管找不找得到那个人，师傅都会来接你的。”文竹清声音轻柔而坚定，回应文竹清的只有一声微不可闻的“嗯”字。
“小凡，你知道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在想什么吗？”文竹清忽然把话题一转低声喃道，“我在想这孩子或许与我有缘，就像我和师傅第一次相遇一样。”
“后来啊……”边凡靠在文竹清怀里，炙热的空气让他额角不断渗出细微的汗滴，但是边凡依旧纹丝不动
一名正值芳华的少女搂着稚嫩的少年讲起属于他们的故事。
多年后，少年回忆起时，都会难得的露出淡淡的笑容。
是夜，林玉莹早早备好了饭局，宴会返回的冯凯也大呼要赔罪。
晚饭漫长，但亲友相聚，情旧似乎是叙不完的，到最后，不喜饮酒的林玉莹也候不住，先行离开，桌上只剩下冯凯和文竹清在把酒交谈。
直到夜深，文竹清才离开饭桌，留下月色下埋头沉思的冯凯。
边凡跟随文竹清休息时不经意一瞥，却见到了饭桌上男人凝重的脸，与昨日那般欢畅截然相反。
这一夜，边凡不知道如何度过，因为那股无形力量，他本没有心烦意乱这一说，可当合上眼皮时，心中一股道不明的感觉不断升起。
片刻后又被镇压，如此往复，等到丛草的虫鸣声悄然退去时，已经到了天明。
天还薄亮，文竹清便背上新的包裹，里边是昨天绸庄送来的新衣和一些必备的用具，门前冯凯立在一旁，林玉莹和文竹清正挽手道别。
只是离别之时纵有千言万语也只好埋在心里，只能道上一句“来日再聚”。
“昨天倒是忘了问了，你和那孩子说了没？”冯凯事务繁忙，林玉莹还想多送文竹清几步，直至出门都未见边凡身影，于是忽然问道。
“没有。”文竹清轻轻摇头道，“什么？要是那孩子想不通怎么办？你这丫头做事怎么这么不靠谱。”林玉莹轻声呵斥道。
“我心底有数。”文竹清淡淡一笑，看样子并不担心她那小徒弟。
临走之际，林玉莹也不好再责备文竹清，她清楚文竹清性子，也许文竹清对边凡另有说明，
走了好一会儿，文竹清在街口止住脚步，对林玉莹摆摆手道：“姐姐，就送到这里吧，你再多送几步路，我恐怕就舍不得走了。”
“我巴不得呐。”林玉莹白了文竹清一眼，但也停住了脚步，握着文竹清的手好一会儿才放松。
“记得定时发段灵讯，不要在意那几个钱财，外边世界险恶，你这般年轻恐怕难免要吃些苦头，若是碰到解决不了的麻烦，切记跟我们和你师傅联络。”
林玉莹的脸上全是担忧之色，重重叮嘱道。
“好啦，我知道了。”文竹清心中一暖，声音有些哽咽，上前抱了抱林玉莹后，转身不舍地离去。
直到文竹清消失在街头许久，晨光微露之时，林玉莹才重重地叹了口气，缓缓走回。
初晨的城内还是有些冷清，再过少许片刻才到开放城门的时间，因此街上只有寥寥数人，街头那道小小的身影也变得显眼起来。
“小凡。”看清那道小小的身影，文竹清并未露出惊讶的神色，伸手将额间有些发卷的青丝抚直，缓缓走上前去。
“什么时候醒的？”文竹清蹲下身子，平视着眼前的稚嫩少年。
看着少年发黑的眼圈，文竹清噗嗤一笑，手中灵力一凝，化出一捧水泉浇在脸上。
薄薄的粉底被冲刷干净，露出文竹清同样有些发胀的眼袋。
“这是给你的，要替师傅好好保存着，知道吗？”文竹清取下手腕那枚红石手镯，为边凡戴上，不过边凡岁数尚小，戴在手臂上略显松垮。
“这是源消失前最后送给我的礼物，师傅把它交给你，想师傅时就看看它，另外，回去后先去我住的房间，我在床底下留了一些东西。”
文竹清柔声道，看向边凡的目光里满是温情。
边凡重重地点了点头，一路上文竹清时常会对着手上那只手镯发呆，边凡便知道那只手镯在文竹清心底地位极重。
在文竹清说出自己身世后，边凡便隐有猜测，只是没想到文竹清会在临行前赠予自己。
最后摸了摸边凡的头后，文竹清准备迈开脚步，但裙角被轻轻拉扯着。
文竹清回头，便看见边凡大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捏着那薄薄的绸布。
文竹清回过神来，轻轻握住边凡的手，却不像往常那样继续握紧，而是另一手轻轻搭在边凡手背上，双手裹住边凡的小手。
掌心传来的温热让边凡明白了文竹清的心意，最后文之情离去时，边凡没有再迈出一步，只是静静地看着姣好的身影消失在街角。
晨阳已经攀升到万物头顶，不是那般刺眼的阳光印在街头消瘦的少年脸上，眼底挂着一滴晶莹的水珠，不知是文竹清使出术法时恰巧沾上的水滴或是其他的事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