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晋七十年前有一场动K乱,这件事情,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
苏寒山说完,外面有下人抱着酒坛朝着此地而来,开封之后第一碗酒水用来浇火,第二碗酒水用来扫雪,最后一碗给了苏寒山,苏寒山喝了一口,将碗里剩下的烈酒泼洒向了外面的飞雪茫茫。
他每次在这个云台喝酒,都会这样做。
当年封不劫便是在这里自刎,于是苏寒山每次喝酒,定要敬他一碗。
提起了七十年前的那件事情,豺二狗的眼里露出了隐晦的悲恸,他的家人便是死在了那一场动K乱之中,后来自己也差些没了命,幸是被一个路过的富甲所救,才能苟活到今日。
“皇权岌岌可危,老太后被放逐到了南晋的偏远地区,历经苦难和危险,在南平险些被叛军杀头,在东陵差点因为生下了皇帝而伤口感染死去,若不是当初为她接生的是太医岑加才,她已经成为了一抔黄土。”
岑加才便是太医,曾也是一个江湖郎中,因为救过太后,又医术着实了得,后来动K乱平息,岑加才便被太后招入了皇宫之中,成为了太医。
“老太后逃亡去过南朝寺,因为没有奶K水哺育皇帝,到处寻找吃的,树皮,草根,虫子,老鼠……甚至连破旧寺庙里面发霉的食物也都全部塞进了嘴里,后来在一间寺庙的地下室里,有一个快死的老和尚给了老太后一筐罗的松花儿皮蛋,听说老太后后来吃吐了,边吐又边吃,最后硬是靠着这一筐皮蛋活了三个月,撑过了动K乱,重新等到了皇室的人来救她。”
“南晋从来不喜欢和尚,但南朝四百八十寺,安稳了这么多年不是没有原因的。”
苏寒山补充了这份隐秘,玉面狐便忍不住皱眉道:
“按照你这么讲,老太后应该厌恶吃皮蛋才对,你让四公子送她松花儿皮蛋,岂不是害了四公子?”
苏寒山拨了拨火堆,那些飞出的火星子如梦一般雾散,他淡淡道:
“越老的人越念旧,她当然不喜欢吃皮蛋,以前不喜欢,现在也不会喜欢,但那东西救过她的命,不喜欢吃和不喜欢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不多不少,正好两个。”
“老太年纪大了,命不久矣,记性也不那么好了,让她在去世之前多怀念一下她的人生吧。”
他的话语之中充满了仁慈,但其实更多的还是怜悯。
老太活了百岁,那些曾经与她相关联的大部分人都已经入土,真正还陪着她的就只有老皇帝了,但老皇帝整日里忙碌于国事,一个月也很难去看老太一回,孤独已经成为了她晚年的真实写照。
“东西让唐仙去送。”
苏寒山多交待了一句,豺二狗却说道:
“唐仙去了烈山,去祭拜那些曾经的战友了。”
苏寒山皱眉,注视火堆的眼神微微失神。
“有些痛苦,只能活着的人承受。”
……
……
太子带着几个特殊的人去了杨一家。
除了负剑人,还有四名带着不同颜色,木制面具的剑客,与负剑人的冷漠固然不同,他们浑身上下感受不到一丝活人的气息,甚至听不到心跳声。
这样的人当真与石头无异,如果心不在焉,甚至的路过他们身旁的时候也无法发现他们。
高楼垫雪,偌大的广场上不少人在习拳,这些是杨一家挑选出来的打手,将来用以培育成死士,对于他们而言,这自然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他们也没有选择的权利。
太子的到来让这些人感到惶恐,一番冗杂的礼节结束之后,他们离开了这里,只剩下了杨一家族的管事们与家主招待这尊煞神。
不会有人喜欢跟太子多打交道。
即便是太子麾下的那些人,他们深知太子喜怒无常,而且尤其残暴,兴许只是一句不经意的话,便触怒了这瘟神,将他们拉入黑名单之中。
“太子爷登临寒舍,不知所为何事?”
杨一迦豪对着太子一拱手,伏身收敛了自己身上的傲气,他已经隔着冰冷的空气看见了太子那双布满阴沉与寒霜的眼睛,便也知道了这一次太子过来绝对没有什么好事情。
太子没有开口回话,缓缓迈步在广场上,积雪被鞋子踩平发出了吱呀声,一下接着一下刺激着众人的心脏。
“最近有没有做什么亏心事?”
太子皮笑肉不笑,语气里带着漫漫寒霜的冷。
杨一迦豪一群人闻言,鬓间已经溢出了冷汗,这广阔的广场上冷风吹着可不算好受,但即便如此,他们也觉得今日这风格外的冷。
那么一瞬,他的脑海里面不断搜索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尤其是他们做过的事情,他确认其中一定不包含得罪太子的事情,杨一迦豪并没有考虑到关于唐仙的事情,因为在他看来,听雪楼和太子是万万扯不到一块去的。
“回太子爷的话,杨一家最近的确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太子爷的事情,若是太子爷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只管与杨一家说出来,小人们会竭尽所能改正。”
太子冷笑一声,看着杨一迦豪说道:
“装?行。”
“九蛇门灭门的事情你们知道吧?”
杨一迦豪闻言点头,很是恭谦卑微地说道:
“知道。”
“不过九蛇门灭门的那天,杨一家的确不在王城内,那件事情万万扯不到杨一家上来,太子爷可以让人彻查,我杨一家自知道九蛇门是太子殿下的麾下势力,便是有一千个胆子,一万条命,也绝不敢对九蛇门下手呐!”
他说完以后,身后的那些管事也同样用着忠心耿耿的语气说道:
“还请太子殿下明鉴!”
虽然他们不知道为何太子会怀疑这件事情是他们做的,但目前最关键的事情不是强行撇清杨一家和这件事情的关系,而重点应该放在表露忠心上,先稳住太子的情绪,才有可能有机会解释那些解释不清楚的误会。
广场上的风雪飘落在了太子的发丝之间,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在这样的大雪天里面跑出来晃悠了,他没有学过武功,吃不得那苦,怕热又怕冷,从来都是待在自己的府邸里面挥斥方遒。
“那我把话挑明了。”
“九蛇门里面青铜断剑里的东西给我。”
“这话我只说一次。”
太子似乎有什么绝对的证据,认定了他们便是凶手,没有给他们辩解的机会,整个人仿佛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随时都会将杨一家焚成灰烬。
杨一迦豪已觉口干舌燥,他的脑子也在这样无形的压力之下越来越迟钝,那双冷漠的眼神里面折射出一抹难得的惊恐。
“太子殿下,不知是从何处得到了虚假的消息,说我杨一家拿走了殿下的珍贵物什……”
“我杨一家在运河已经为王权服务了数百年了,便是为太子殿下分忧也有数年之久,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还望殿下看在过往杨一家数年的苦劳份上,给我杨一家一个解释的机会。”
他努力,尽可能放低自己的姿态,并且尝试和太子交流。
杨一迦豪基本猜到了结果,若果是今日他们没有处理好这个事情,杨一家族或有可能遭遇大难!
太子偏过头,目光细细打量着杨一迦豪,内心不由得出现了一丝丝的迟疑。
他的确迟疑了。
他所有的判断,最终都是基于自己的推断,他的确疑心重,但并非就是纯粹一意孤行的人,尤其是杨一家对他还有不少的用处与威胁。
如果把杨一家的人逼得太紧,最后的结果很可能适得其反,给他自己惹上一身的麻烦。
时临老太后的寿辰,便是太子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让杨一家大片见血。
杀几个人,已经是他能够处理和威慑的极限了。
“处理账务的是谁?”
太子沉默了很久,又忽然问出了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杨一迦豪回头,即可便有管家离开,回来的时候已经提着几个还在滴血的人头,那名管家将这人头放在了太子的脚下积雪之上,跪拜于地,非常恭谨地说道:
“殿下要的人,我们已经帮殿下处理了,这些人全都是和杨一家处理账务有关系的人,包括总管,如果殿下还不满意,杨一家可以继续查分河支流的那些记账人员,将他们的头全部送到太子府邸上,一个也不落下。”
太子注目地面的那些人头,静静在雪中站立许久,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带着人从这里离开了。
他的脸色并未因为杨一家帮他杀几个人便好转起来,因为在这一刻,他发现自己的判断很可能出问题了。
久居深宫,太子养成的并非只是单纯的一身邪气与残忍,还有他细致入微的察言观色本领,他非常清楚,只有自己真正到了皇帝的位置时候,才会不用看别人的脸色。
杨一家族的那几个人,脸上的迷惘和难以置信的神色是掩盖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