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一家族跟随太子属实有些年头了,从来未做出过背叛太子的事情,也正是因为互相之间有着剧烈的利益牵扯,太子从未怀疑过杨一家族会背叛他。
便是这一次,倘若不是荣扈给他的讯息让他‘无意’之中发现了异常,他绝对不会想到背叛他的人是杨一家族。
发现杨一家族背叛他的过程充满了巧合,这些巧合足够让太子相信,不是人为在故意操纵,而是他发现的事实,杨一家族的确背叛了他。
正因为如此,太子此番已经将全部的精力放在了杨一家族的身上,琢磨着该如何才能够稳妥地干掉杨一家族的人而不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左桂生嘴里的话提醒了太子,与太子互相合作了这么些年头,太子麾下的许多势力手上多少都有一些太子的把柄,便也是所谓的‘证据’,虽然未必会对太子带去多么大的危害,但至少有将他子拖下神坛的可能性,正因为如此,太子才会感到忌讳。
说到底,现在终究还是老皇帝在当权,如果太子真的让老皇帝太失望了,那么日后他的位置留或是不留,也无非就是老皇帝一句话的事情。
“来人,去给本太子备马!”
太子对着大殿门口吆喝了一句,长宁殿外很快便有守候在风雪之中的下人匆匆远去,殿内的奴仆拿了一件大袍子给太子仔细地穿上,又为他系上了纽扣,这才撑开了一柄特制的伞,去到了前方为太子顶住外面的茫茫风雪。
这个工作艰难而困苦,本应交由年轻力壮的人来做,但太子属实喜欢看着别人非得这般拼命受苦才能够勉强活下去的模样,所以那名奴仆的年纪非但不小,而且身体也不怎么好。
太子临走出大殿门口的时候,转头对着殿内仍旧跪伏在地面的二人说道:
“继续帮我盯着杨一家的人,还有听雪楼,有什么异常的小动作,立刻汇报于我。”
二人应允,太子远去许久,他们才从冰冷的地面站起身子,董雨龙偏头看着左桂生,那张惨白而没有任何特点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冷意。
“你收了杨一家的钱?”
左桂生平静看了董雨龙一眼,转身朝着殿外风雪走去。
“若我收了杨一家的钱,总不至于活得这般辛苦,王城今年的翠茗湖结了一层薄冰,里面的鱼又少了些,上个月我缩减了自己的开支,不过还是超出了预算,这个冬天够我熬的。”
“至于上次借你的十六文钱……只怕得推到下月了。”
左桂生的声音愈远,董雨龙目光微醺,望着风雪外的那小小背影,心底深处有一种异样的怜悯和悲哀。
喂鸟人是太子麾下的一名大将,这些年帮太子做了很多事情,不只是有苦劳,亦有许多功劳,哪怕他是在为虎作伥,是在助纣为虐,但他没有对不起太子过,今日模样惨淡,说出去任谁也绝对不会相信太子麾下的一名让人闻风丧胆的大将,竟然活得这般艰辛。
太子腰缠万贯,从来没有给左桂生一分钱。
当然,太子也没有给过他们一分钱。
他们有名,却无利。
然而名却不能当饭吃,外人想象不到他们活得多么艰辛。
一分钱也能难倒英雄汉,何况是十六文?
董雨龙便又想起了自己欠东城老秦家的十六文,他抖抖身上的寒意,嘴上低声念叨,似是在模拟什么场景:
“对不住对不住……”
“再过一个月就还钱……”
……
……
“怎么没有葱花?”
望着油泼辣子面碗里那零星两三点的红油,上面着实缺少了一些春意,苏寒山忍不住开口询问。
但事实上这碗油泼辣子面的问题已经不再是葱花的问题了。
上面黑糊糊的一团,甚至能够闻到焦臭味,苏寒山想不出来玉面狐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能够把面……煮糊。
玉面狐坐在了苏寒山对面,看着对方拿着筷子迟迟不知如何动手,那张精致的面容上已然殷红如血,心里的尴尬到了极点,她忍不住在内心埋怨起了自己,就不该将这碗面拿过来给苏寒山吃。
桌子下方的那只手死死捏住了衣角,不断揉捏着,诉说心头的紧张和不安,苏寒山刨开了那黑糊糊的一团,露出了下面面强白净一些的汤面,挑起来送入了嘴中,那股子齁死人的咸味一度让苏寒山感觉自己吃的不是面,而是盐。
苏寒山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细细咀嚼着,对面的玉面狐紧张兮兮地注目苏寒山脸上的表情,似是想要从苏寒山的表情上寻觅出一些他现在的感觉,然而苏寒山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大约过了半刻钟,苏寒山吃了小半碗,玉面狐才忍不住问询道:
“如何?”
苏寒山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拿起旁边的茶水一饮而尽,沉默了片刻问道:
“你真的不是奈何派过来杀我的?”
玉面狐闻言脸色愈红,银牙一咬,不服气道:
“真有这么难吃吗?”
“虽然这是姑奶奶第一次下厨,但也不至于这般……让你嫌弃吧?”
她一把夺过了苏寒山手中的筷子,不信邪地挑起了一团腻歪的面团,在碗里搅动了几下,狠狠塞进了嘴里面,不过片刻,那双水波幽幽的桃花眼便瞪得老大,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安静。
她努力想要嚼上几次,却着实耐不住这可怕的味道,味觉被刺激得麻木不仁,仿佛已经坏掉,最后只得吐了出来,弄得碗中狼藉一片。
玉面狐抬起头,看向苏寒山的神色复杂,似乎实在没想到如此难以下咽的东西,他居然吃了小半碗,迟疑片刻后心虚道:
“那个……若不然,你把那面条吐出来吧,我再重新给你做一份。”
苏寒山微微摇头,笑道:
“下次少放点盐。”
“你想学做饭,回头去和食观仙学学吧。”
玉面狐撅了撅嘴,翻了个白眼,端碗离开了房间,出门的时候心底却觉着多少有些感动,这么难吃的东西,苏寒山居然吃了这么多,可算是给足她面子了。
外面的天色阴暗了不少,苍老了许多的毛刚站在院落里头,脚外便是篱笆栅栏,一些顶着住冬日寒雪的杂草倔强生长在地面上,那位来为他就医的郎中一如既往带着药箱子来了,穿得厚厚如同熊一样,到了院儿里面以后,他放下了药匣子,拿出了许多草药,上面还有一张配方,告诉毛刚如何用药。
“这些药你好好留着,不用吃太快,病到了你现在这样的程度,吃药也就基本没有什么大用了,这些药用来给你吊气所用的,能够让你活得久些。”
那郎中细细簌簌交待着,然后收拾了一下东西又准备离开,毛刚看着雪花覆盖的桌子上面那些草药,忍不住问道:
“敢问薛先生,我还能活多久?”
薛盗明转过了身子,发丝间满是雪白,他蹙眉盯住了毛刚,严肃而正经回道:
“病人擅问生死向来是大忌!”
“你确定你想要知道?”
毛刚哆嗦着泛白的嘴唇,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气血的逐渐亏败,活不久了,但至于此时,他早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哪里还会感到恐惧?
“毛刚自知命不久矣,还请薛先生不吝赐教。”
薛盗明沉默了片刻,沉重道:
“多则三月,短则这几日你就会死。”
“苏先生曾经与我讲过,尽量不要和你谈论关于寿命的问题,能活多久是多久,你努力活下去,我努力医治你,让你多活上些时日,到了你现在这般地步,能够多活一天都是你赚的,至于你的后事,你也大可不必担心,听雪楼这样的庞然大物,不致于连你的尸体都处理不好。”
毛刚没有太介意这些问题,他只是想亲眼看见太子死。
亲眼看见那只从地狱里面爬出来的魔鬼,被熊熊烈火烧成灰烬。
“这些日子多劳先生费心,在下心愿未了,会努力活下去。”
他目送薛盗明远去,直至对方重新消失在了风雪之中,毛刚才埋头将桌子上面的草药收好,回头进入了屋内。
他坐在了炉火旁,望着那柄被他用来当作火钳的剑,目光倦淡,一如剑身上面沾染的炭灰。
“真是抱歉,让你跟了我这样一个无能的主人。”
他自嘲一笑,身影又佝偻了几分。
……
……
亲王府门外,二人看见了骑马前来的客人,急忙上前阻止,却不曾想走到了面前之后才看见那马上的人竟然是太子爷!
守卫属实慌了神,也不怕被马蹄子蹄残废,急忙跪伏在地。
“殿下远来,何不事先与小人们说一声?”
太子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下马便朝着府门内走去,等他与另外一名负剑人进入了府邸之中,那跪在地面的二人才慌乱起身,急忙签着太子带来的两匹马去了府邸内部的马厩,似乎担心这两匹马被冻坏了一般。
平日里对人不见他们如此上心,但太子的马可比寻常的人要尊贵多了,若是有什么意外,届时他们麻烦可就大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