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白梅庄中,豺二狗送来了一份清单,上面记载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奇怪的信息,外人一眼看去,只觉得头大,但若是细看几分,其实这些信息非常的工整,而且有严格的划分,极具条理。
“先生,这份名单是我们提前了三个月整理收集的信息,准确率超过了九成九,除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们或许模棱两可,但不会影响先生要做的事情。”
豺二狗依旧是那一副丑陋的模样,他的身体有鱼鳞病,每逢冬天,脖子手指手臂背面会起白皮,一撕便是一大片,会开裂口,深处猩红的鲜血。
他似乎全不在意这样的疼痛,狼狈的模样时常看得人心痛,嘴角却永远是那副开心的笑容。
站在了苏寒山身边的玉面狐,莫名开始担心起来,豺二狗这样的身体,究竟还能够撑几年,若他一死,苏寒山身边是否还会有如此精明可用的人?
“你鱼鳞病这般严重,为何不去用药敷一敷?”
豺二狗的回答简短到了极致,与那日苏寒山的回答一般无二。
“治标不治本,不如不治。”
二人均为弃疗选手,连语气都一模一样,听得玉面狐直翻白眼,她还想再劝些什么,苏寒山却说道:
“豺二狗这病真治不好,天生如此,鱼鳞病用草药调养的效果不算太差,但他的病症过于严重,这些年受的苦太多了,病症已经侵入膏肓,草药治不了了。”
“我寿数无多,棺材和坟地都给自己买好了,不劳他人操心。”
豺二狗接过了苏寒山的话,语气里面听不出一丝一毫的迟暮顿挫感,玉面狐这数年江湖漂泊,见过许多不怕死的人,但她从来没有见过像豺二狗这样坦然面对的死亡的人,仿佛豺二狗从来没有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
“这份名单不错,锅烧黑了,可以琢磨一下究竟扣在谁的头上。”
豺二狗脸上的笑容越来越茂盛,像是三月绽开的桃花。
苏寒山低头注目名单许久,上面记载了太子麾下走狗的所有信息,曾经做过的坏事,把柄,全部都被罗列了出来,甚至不少人连他们妻儿老小都被挖了出来。
“不妨先从最坏的人开始。”
苏寒山指着上面一个特殊的四字名字。
杨一迦豪。
杨一迦豪是杨一家族的家主,杨一家族乃是王城贵族里面极具代表性的家族,明面上是做船运生意,背地里面却是贩卖人口,抓些各地的流浪者,甚至将穷人家的孩子抢走,家里人杀个七七八八,这些被贩卖的人如果最后无人要,他们便会将这些人训练成没有感情的死士,成为暗隐的一部分,去为太子杀各式各样的人,手段属实恶劣之至。
晋国的其他地方不比王城,江湖上原本便鱼龙混杂,人消失了未必有人管,管了也未必就有用,搞不好还会引火烧身,寒鸦城胡家便是其中一个鲜明的例子。
“先生想要甩锅给杨一迦豪,其间只怕还得花费不少的手段,最近这段时日,我让下人多去运河走走。”
苏寒山转过头看着豺二狗,笑道:
“不会花费太多功夫,选个精明一点的人,多在两方探子的眼皮子底下晃悠……最好能够引起杨一家族眼线的注意,把人带走。”
“太子爷高高在上,无数人膀臂其左右,全部都是因为王权的震慑,我想太子只怕根本就不晓得这些人接近他的真实目的,整日里活在自我的世界里面。”
豺二狗嘿嘿一笑,语气里充满了回味。
“此局已开,就等太子错子了。”
……
……
太子府中,得知了谈判内容的太子脸色已经糟糕到了极点,最近数年,他从来没有如同此段时间一样愤怒,诸事不顺,仿佛上天在不停地和他开玩笑,要将曾经赐予他的一切尽数收回。
“为什么?”
“为什么听雪楼会参与这件事情?!”
一声狠狠咒骂声从府邸里面传出去许久,吹开了风雪一片。
那日与苏寒山谈判的老人佝偻身躯,跪在了地面上,漠然道:“太子爷,当下的事情是先稳住对方,然后再伺机查询究竟是谁拿走了太子爷的那封信,咱们才能有力的反击。”
太子闻言整个人炸了毛,从地面跳了起来,厉声骂道:
“稳住对方?”
“若不然你来告诉我怎么稳?”
“一百万两黄金,本太子上哪儿去给他找?!”
这个价格对于对大部分人而言,是一个不可触及的天文数字。
包括王族。
一百万两黄金,这个数目只怕唯有国库才能拿出来,晋国的王族再贪,也绝对贪不出一百万两黄金。
老人沉默了许久,这个问题他也没有办法回答,甚至他在想,若果就是听雪楼这一次拿走的太子私通西周宣王的信物,太子应该做何反击?
他想了许久,最后的结果不尽人意。
太子无法反击。
地面覆盖的枯枝落叶已经被大雪掩埋,剩下的皆尽都是太子的愤怒,他沉默了许久,面容阴沉地问道:
“荣扈,最近可有什么比较特殊的人进出过听雪楼?”
荣扈喉头微动,说道:
“回殿下的话,最近没有什么身份比较敏感的人去过听雪楼,都是王城里面比较富裕的公子爷去那里吃饭。”
太子皱眉。
“具体有哪些人?”
荣扈伸手从衣衫里面摸出了一张信纸,上面潦草记录着不少的信息,全是统计的关于听雪楼进出的人。
“林家,杨一家,靖轩轩主……”
他罗列出了许多,其中只有杨一家族的人是太子麾下的势力,饶是他再蠢,也该有所怀疑了……毕竟非太子麾下势力的人,对他要做的事情也不会那么了解。
通常一个势力,外面的城墙坚不可摧,可以抵挡最可怕的风暴,而里面却非常脆弱,太子从来不相信自己麾下真的是有什么势力会对他永远忠心,他知晓这些人接近他无非是为了利益。
既然是利益,就随时都可能被背叛。
“荣扈,这几日你着重关心一下杨一家族那边,一有什么疑点与问题立刻通知我。”
荣扈叩首,转身离开,走后不久,院儿里面来了一个老太监,白发披肩,面润眉扬,身姿挺直,虽然年纪大了,但精气神却如二三十的年轻人一般。
他面见太子,躬身一鞠,细声笑道:
“太子爷,大年要到了,老太后生日也要到了,今年是老太后百岁诞辰,陛下让我来提醒了太子爷,届时千万莫要忘了准备礼物。”
太子闻言随口敷衍道:
“怎么会呢?”
“父皇多虑了,奶奶小时候还喂过我喝奶,哺育之恩,终生不敢忘记。”
“诞辰礼物已经有在准备了。”
他话自然是要这么说的,就算自己毛都没有准备一根,哪怕自己已经完全忘了那个老太婆究竟长得什么模样,但至少现在的老太后他可得罪不起,一套官腔三连,送魏公公离开。
随后,他便陷入了另一份极其苦恼事情之中。
——为一个完全不能给自己带来任何利益的老太婆准备礼物。
……
……
运河之北,寒水涛涛。
这里的水一年四季不结冰,即便是风雪凛凛时候,依然会有人乘船,驶向风雪深处,顺着运河一直到晋国东边的城镇,最终抵达寒鸦城,做完了生意之后,便又带着财物与货物,从寒鸦城组建商队一路回到王城。
负责做生意的人是一批人,运输货物的又是另外一批人。
那些冒着寒冷与风雪下河的大都是杨一家族雇佣的下人,每年冬天出河入江,总也会冻死那么几个人,可惜从来无人理会,王城的律法也管不着外边出现的意外。
今年同往常一样,水坞旁的船只络绎不绝,来往许多,上上下下不断搬运货物,来往客人许多,唯独大河边上站着闲聊的人多了不少,这种情况放在过往不难看见,运河的人流量原本就许多,但王城的冬天雪大天寒,实在不该突然出现这么多的人。
这种突发状况容易引起某些极其敏感的人的猜忌,一位留着络腮胡子,穿着粗袄子在河边上货的人眼神不经意扫视过那些新出现的人身上,眼底的阴翳隐藏的完美,他很快便忙完了手中的活计,与一人交互,离开了这里。
“这些人从哪里来?”
某个喝茶的角落里,出现了一声疑问。
“不知道,游洛在确认他们的身份,已经查出来了一个听雪楼的探子。”
“听雪楼的人?”
“对。”
“奇怪……杨一家族从来与听雪楼不相往来,他们怎么会忽然来大运河?”
“会不会是他们偶尔路过,顺便聊聊?”
“在这个大雪天吗?来大运河聊天?你觉得可能性有多少?”
“……”
这些似是闲谈的闲谈结束了,很快他们便做出了应对,那名听雪楼的探子被人装进了麻袋里头,拖着去了船上,船只行驶,消失在了苍茫之中,这一切的一切都落在了远处檐上飞鸟的眼里,也被某个路过的行人看见,那人抖抖衣裳里头的冷风,若无其事的来,若无其事地离开。
远山飞鸟尽,万雪寒裳轻。
那人带走的,自然不只是运河边的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