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曾经询问过左桂生关于鸟语一事,凡人觉得能与天地万灵沟通,只怕都是神仙中人的本事,有这本事的人,也都是妖怪一流,所以很多人不敢妄自接近左桂生,尤其是那些相当敬畏鬼神之人。
从前村子里面的小孩子还会常来他们家做客,与那瞎眼的老太婆聊几句,蹭点烤馍馍吃,后来得知了左桂生能够和鸟儿沟通,便也吓得不轻,再也不敢来了。
“谈不上会鸟语,只是能看见它们看见的东西。”
左桂生此话一出,苏寒山与龙不飞便更觉得玄乎起来了,若说通鸟语便也罢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难免会出一些奇人轶事,但与鸟共享受视野,可就真的不是人能够做到的事情了。
苏寒山好奇道:
“你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像是一个医生,在问诊自己的病人一般,神色严肃认真。
左桂生回道:
“我说出来,你们未必会信。”
苏寒山一笑。
“总不妨说一说。”
左桂生偏头看向了龙不飞,对方微微点头,没有多说一个字。
他不认识龙不飞,也不认识苏寒山,但他能从二人身上的气势判断出龙不飞是哪个人,王城的子民,对于龙不飞有着先天的畏惧,这个人不但是一个武道的极致强者,且平生未曾打过败仗,手上出来的将军也在边疆赫赫有名。
可以说,他在南晋的名声,要远远大于皇帝。
“二十四年前,我在南朝去珈蓝寺上香,路上遇见了一只会说人话的丹顶鹤,它同我讲,珈蓝寺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无人,那里的大师去了极乐净土,寺庙也被人推平了。”
“起初我并不相信它的话,便仍旧带着一身的香火去了珈蓝寺,等我到达了那个地方之后,我才发现珈蓝寺的确变成了一片橘林,不见任何寺庙的影子了,有意思的是,我在那片橘林里有听见诵经声,再出来之后,我便可以与鸟类进行简单的交流,虽然它们不见得能够听懂我的指令,但我却能够听懂它们,并且当我静下来的时候,我能够听到它们看见的东西。”
龙不飞听他说的玄幻极了,忍不住猛喝两大口酒,目光灼灼道:
“你这样的人,真该放到边关去打仗,侦探敌情可谓是一绝。”
门外脚步声徐徐而来,落在门槛外,沉重而稳健,一名身材魁梧的军士抱着一大桶酒朝着这里走来,放在了苏寒山身边,又转身离开,苏寒山揭开了酒坛子上面的封盖,一股子独特的酒香便弥漫在了空气之中,整座书阁里头全是熏人的醇香。
“珈蓝寺这个地方确实邪门儿,那里的僧人在很多年前于同一天坐化,化身舍利子,寺庙内没有任何的尸体,去那里查探的人来来往往不知多少,都说寺庙里面有人在念经,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苏寒山补充了一句,他在很早的时候就听说过南朝的珈蓝寺非常出名,最后为何会被推平却也无人知晓。
苏龙二人对饮三碗酒,龙不飞招手,对着左桂生问道:
“你可能饮酒?”
左桂生颔首,回道:
“小人能饮二斤。”
龙不飞对着身边的甲士说道:
“再去拿二斤女儿红来。”
甲士离开,很快便带了一坛酒,放在了左桂生的面前,左桂生对着龙不飞叩首,呼道:
“小人谢过将军的酒。”
他道完谢,也不矫情,直接仰头抱着酒坛狂饮,而后黝黑的脸颊露出了红色,剧烈咳嗽了几声。
“此来寻将军,是有事与将军说道。”
龙不飞一挥手,淡淡道:
“讲。”
左桂生迟疑了片刻,似乎在努力组织自己的语言,片刻之后,他深吸一口气,铿锵讲道:
“太子……或欲卖国!”
此话一出,有如晴天霹雳,书阁侍奉的甲士忽而拔刀,刀锋鸣响如玉石崩裂,杀意溢满了书楼。
龙不飞面色如常,衣袖轻动,那些带着风雪凛冽的寒刀便又收了回去。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左桂生抬头挺胸,一字一句道:
“知道。”
“小人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但小人为太子做事有些年头,多少也能够窥见一丝风声。”
“事关晋国的社稷安危,小人今日便是身死也得将话传到。”
龙不飞闭上了双目,身子仿佛成为了一个铁铸的雕塑,一动不动,苏寒山坐在一旁,静静盯着手中的酒杯,脸色平静地可怕。
他像是没有对左桂生嘴中的话有过任何的惊讶,不只是早就知晓此事,还是单纯心理素质好。
良久之后,龙不飞转过头,看向了苏寒山,问道:
“为何你没有与我说这件事情?”
苏寒山反问道:
“你真把我当神仙?”
龙不飞又对着左桂生说道:
“如何勾结?”
左桂生想了想,回道:
“小人只知道有宣王,再多的小人也便不清楚了。”
宣王是西周的王爷,权大通天,手上不但握有忠犬无数,而且还有十万西周大军虎符,麾下的势力遍布天下,甚至连晋朝的江湖之中也有许多其鹰犬,甚至连奈何也与他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提到了这个人的名字,龙不飞的面色微微沉重了起来。
这个名字,很难让人轻松。
“宣王……有点意思。”
苏寒山仰头一口饮尽碗中的酒水,神色难得严肃了不少。
“你跟他打过交道?”龙不飞问道。
“做过几笔生意。”
苏寒山随口敷衍,旋即又更正道:
“那是我做过的几笔为数不多的亏本生意。”
龙不飞闻言,脸上竟反而有了笑意,他带着极度细微不可寻的促狭语气说道:
“能让你亏本,看来宣王的确是个狠角色了。”
苏寒山兀自又斟上一碗酒,叹道:
“若不然,你以为这些年为什么边疆没有战事?”
“我这法子治标不治本,而且有严重的后遗症……倘若他日太子真的执政,晋国就完了。”
龙不飞不言,他们二人之间的话似乎隐藏着巨大的秘密,但外人的确不能听懂。
常在人世间浮沉浪荡,左桂生能从二人谈话之中猜到,苏寒山应该和龙不飞很早就认识了,而且二人之间似乎还和西周宣王有交情。
“老实说,无论是西周还是南晋,百姓都是不希望打仗的,很多官僚同样如此,打仗会损害他们手中的利益,也会让国家动荡,变得不安全。”
“但这仗肯定最后是要打的,无论最后两边的国家愿不愿意打仗,对结果却不会有任何变化。”
龙不飞闻言连喝了三碗酒,笑道:“你这话阴阳怪气……我爱听。”
言罢,他重新将自己的目光放在了左桂生的身上,对着左桂生问道:
“你可愿意去边疆效力?”
左桂生闻言惶恐,急忙俯首道:
“回龙将军的话,桂生愿意为晋国出一份力,但……桂生家里还有一个老婆子,眼睛不好,腿脚也不好,平日里不能生火煮饭,干不得重活累活,得有人照顾她。”
“况且桂生曾在太子麾下做事,若是现在直接去往边疆,他日恐会为将军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龙不飞笑了起来,语气让人捉摸不定,但却非常瘆人。
“太子?”
“那个整日里在宫廷里面玩着过家家的小孩子?”
左桂生慌张,吞了几口口水,趴在地面没敢起身,龙不飞的言语之中充满了调侃,甚至有几分瞧不起,用这般语气来评价太子,只怕天下没有几个人敢如此。
“他年纪大了,去不了边疆了,那几百里路就能折腾死他了……不如去我那里做事。”
苏寒山明明白白想要从龙不飞的手中抢人,但嘴里的话也的确不虚。
左桂生目前这样的身体状况,若是好好爱惜,再活个七八年也已经莫大的造化, 不能再去边疆折腾了。
龙不飞沉默片刻,兀自端着酒碗仰头饮下,烈火顺着脖子一路蔓延进入了腹中,他道:
“从太子手里面抢人,便意味着直面‘暗隐’,这个组织脱胎于奈何,你应该明白其中的含义。”
“听雪楼在王城没有根,你想要在王城和太子斗……有风险。”
苏寒山笑道:
“做买卖不能怕亏本,在这个人吃人的江湖里面更不能怕死,钱不是赚来的,是抢来的,无非手段是否光明磊落,姿态是否正义凛然,我做了这么多肮脏危险的事情,多这一件不多,少这一件不少。”
“暗隐的事情,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
龙不飞叹息一声。
“罢了,江湖上的事情总是烦心,你自己看着办吧。”
苏寒山微微一笑,偏头望向跪在上的左桂生,说道:
“左桂生,你可愿意随我去听雪楼?”
左桂生闻言,心头猛地一震,他难以置信地抬头,目光凝固在了苏寒山的面容上。
“您……您是……”
“苏先生?”
苏寒山反问道:
“我不像吗?”
左桂生急忙又叩首两下,声音略带颤抖地回道:
“敢问苏先生,小人可否把家里的老婆子也接到听雪楼?”
苏寒山淡淡道:
“你不能去听雪楼,你的妻子也不行。”
左桂生愣住。
苏寒山当然知道对方在担心什么,继续说道:
“我会派人专门在暗中保护你与她的安全,你便继续为太子做事,需要你的时候,自会有人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