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柳寒。
今日未有小雪,苏寒山便兴致勃勃地搬了摇椅坐在了绿意依旧的院落里面不断地前后摇晃,手里面翻开了最近一段时日听雪楼的账本查看着,远处凝碧峰外的的云山朦胧处升起了冉日一抹,金红色的微光错落铺就于账本上,染上一层难得的暖意。
“开销四十七两八十文,进账三千四百六十四两……还行。”
苏寒山喃喃自语,那些来听雪楼消费一个逼格的人,决计想不到他们所有吃的东西全部都是最普通的食材,在寻常客栈里面便能够吃到,只是来听雪楼吃,他们得花费十倍乃至百倍的价格去吃寻常客栈里面十分之一的分量。
听雪楼真正卖的东西,是食材里面的香料,这些香料乃是听雪楼的大厨食观仙独创,外人学不会,也不知道怎么制作。
物以稀为贵,有人不见得真的就相信听雪楼的噱头,但人的好奇心向来可怕,他们愈是得不到,就愈是想要得到,到了最后自己是不是真的吃亏了也不大清楚了。
苏寒山深谙一个道理,想要让对方不停地来,就得用钩子勾着他。
香风轻送,一位侍女从远处端着热乎的甜点走了过来,放在了苏寒山的面前,便又不言不语地从院子另外一边的拱门离开,苏寒山伸手拿起了甜点,却看见盘子下方有一张白色小布条,摊开之后上面写下了一个简短的消息。
“毛刚失踪了。”
苏寒山扫了一眼,而后将小布条扔到了一旁的火堆里面烧成了灰烬,起身去到了凝碧峰后的白梅庄中,对着里面梅花缤纷,香白满园盛放开口道:
“有仙,去帮我找个人。”
偌大的梅园里头忽然起了风声,一抹倩影自远处飘来,手中持剑站在了苏寒山面前,白皙颈间能看见晶莹的汗珠子,玉面狐呼吸声有些急促,说道:
“找谁?”
苏寒山回道:
“毛刚。”
玉面狐闻言怔住。
“他今早去十里铺抓药了,你找他有什么急事?”
苏寒山平静道:
“毛刚失踪了,我怀疑是王城里面的某个人盯上了毛刚,毕竟他的身份很特殊,我们却也不知他嘴里面的话究竟是真还是假,总之你先去十里铺,豺二狗在那里附近有眼线帮忙盯着,务必在今日把毛刚带回来。”
玉面狐点点头,随手抹了一把汗,收拾了自己的长剑,快步从梅园而出,很快便消失在了小路尽头,苏寒山迈步进入梅园里头,目光轻微迷离,地面上的小巧鞋印子与落下的梅花花瓣上剑痕在苏寒山眼中被回放成了玉面狐方才练剑时候的模样,他好似看见了玉面狐舞剑翩跹的身影,一招一式全部陈横在眼前。
苏寒山知道玉面狐所练的剑法,这是点苍门星海天内的一处无名剑法,早年时候蔡千机的一位出色学生郎楚鸩在星海天发现了这门剑法,几经捣练,最后竟真的自学出了名堂,便将这门剑法带走,后来他创立了星海门,便将这门剑法一拆为三,分为了固,叠,破。
玉面狐所修行的那部分,便是叠字剑,擅长于游斗,退可守,进可攻。
他站在梅园里面许久,仿佛是出神了,后来折了一根梅枝,在地面划了一痕。
星海天无名剑法三分一十三。
叠字剑独占七绝,这一痕,是叠字剑最快,最狠,最无端的一招。
“当初创造这门剑法的人,也是一个稀世奇才了,可惜没有留下姓名,无缘瞻仰……无缘瞻仰啊。”
苏寒山笑着感慨一句,蹲下身子,兀自将手中的梅枝插进了剑痕旁边,而后远去。
……
玉面狐离开了听雪楼,去往了十里铺子,宽阔的街道巷甬互相交错,人潮涌动,耳畔尽是刺耳嘈杂的声音,喧嚷热闹,她找到了豺二狗留在十里铺子的眼线,正是那个松和济堂的抓药人。
对方见到了玉面狐,热情笑道:
“姑娘是来抓调理气血的药材吧,稍等,我前面还有几位客人,马上就给姑娘抓药。”
他的脸上呈现一片健康的古铜色,额头抬头纹比较密集,神情自然流畅,言语微妙,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的身份特殊,外人决计难瞧出任何的端倪。
此人忙前忙后,抓药迅速,稳准狠,快速给了玉面狐前面几位客人将药材抓好,并且给了他们使用药材的方子,而后如法炮制,也给了玉面狐抓药,药材不多,就那么几样,但同样也给了一张药方,玉面狐拿着药材出了松和济堂,拐角到了一处无人的巷弄里面,确认四周无人,才缓缓将药方打开。
药方上面记载了几处地名,玉面狐看完之后很快便将药方收回了自己的胸口,不动声色离开了这条小巷子,拐入了茫茫人群之中……
……
中年人穿着一身破烂道袍子,整个人颓废得不成模样,腰间别着一个酒壶,整个人身上虽然没有臭味,但那股子像才从酒坛里面出来的味道也绝对不好闻,他在王城之南将马与车卖掉之后,独自扛着一座棺材在街上走着,步伐稳健轻快,目不斜视,街上人来人往的人看他便像是在看一个怪物,却无人上前阻止。
直到他撞见了一个身姿略显肥硕的妇人,妇人走了没有几步,回头望了道人一眼,又转过身到了道人身边,用手一敲这棺材,声音沉而闷,里面有一种独特的空旷。
她忽然来了兴致,对着道人笑道:
“大师,你这棺材卖吗?”
道人偏头,目光露出了一抹好奇。
“我看你印堂亮堂,天庭饱满而有光泽,相比最近生活滋润,无甚灾劫,兴许连不顺心的事情也极少,为何想要买棺材?”
妇人笑道:
“我家那老东西有风湿病,这病治不好,每年春冬二季就难受得不行,那脸色都是铁青色的,虽然他嘴上不说,我也能感受到他的苦痛,你这棺材木可是个好东西,能够吸收湿气转化为阴气,若是我能用它做一张床,我家那老东西的病便好了一半。”
道人闻言,心中觉得有几分震撼。
这棺材的确不是寻常木头打造,而是阴山上的殷桃木,这种木头本身极为难得,香桃向来盛开在天生阴气极重的地域,方圆十里之内还不能够有坟墓这种后天积阴之处,然后三年生根,三年接枝,三年开花,三年结果……至此,殷桃木才算是彻底形成,可以被砍伐。
殷桃木具有相当重的阴气,这种阴气却不会损害人的身体,在夏日里的时候放一块在屋子里面,会凉快许多。
但正因为殷桃木十分稀少,所以江湖上面很多人甚至都根本不知晓这件东西的存在,更遑论普通老百姓,他们有些人甚至祖上三代都没有离开过王城,殷桃木这样稀贵的玩意儿对他们而言,是这个世界上面从来没有存在过的东西。
这老妇人不但知道殷桃木,还能仅仅凭借敲动两下,根据它的声音便判断出木头的效果,这种手段简直闻所未闻!
“你怎么知道这棺材木的非凡?”
道人凝声问道。
二人说着,便拐入了一个小巷子里头,道人小心放下手里面的棺材,慵倦的神情像是觉没有睡醒,仔细打量着矮胖妇人。
妇人笑着回道:
“是我家里面那老东西教我的,他走南闯北许多年了,什么东西都知道一些,怎么样,道长卖是不卖?”
“银子我家有的是,金银珠宝也数不胜数,只要道长开口。”
道人想了想,伸手捻住了自己下巴上面的羊角辫,神神叨叨回道:
“仙棺不入土,活人不沾尘。”
“夫人,这棺材本是镇压不祥之物,如今你要用它来做一个床,只怕不妥,日后时间久了,或可能为你的相公招来不祥。”
妇人笑眯眯地回道:
“三千两银子。”
道人闻言那双迷离的眼睛猛然一瞪,死死盯住了妇人,顿觉喉头发干。
三千两银子,绝不是一个小数目,他不曾想过有人竟然会张口就来。
虽然殷桃木也的确值这个价,但道人似乎并不想卖。
他已经表现出对于三千两银子十分的渴求,却始终没有逾越过这道坎。
“夫人,如果换做是平日里任何一个时候,贫道必然愿意将此棺材木板拱手相让,只是今日却不行,这棺材不是贫道的东西,贫道不能擅自将他变卖。”
道人惋叹一句,捶胸顿足,似乎为自己没能够拿到这三千两银子而感到非常的心痛。
妇人看了他一眼,笑道:
“没关系,我在听雪楼里面做事,如果你想通了,回头到听雪楼就说来找梁妈妈,自会有人带你来见我。”
梁妈妈说完之后,很快就离开了这里,留下了一脸沉思的道人发愣许久,然后才重新背着大棺材,离开了这里。
王城固然已经有很多人注意到了他,但道人并不介意那些跟着他的跟屁虫,他一个人扛着棺材在王城里面饶了些路,很快那些跟着他的人便发现道人已经失去了踪影。
这是一件很诡异的事情。
青天白日之下,一个背着大棺材的人,好似从王城里面凭空消失了!
莫非这道人会法术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