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允秀吩咐完之后,阳府侍卫忙不迭带着阳正豪落荒而逃。
而夏家众人在阳府一行人走后,犹还沉浸在刚才发生的一幕中,不可自拔。
其中犹属夏允灵心思最为复杂。
夏允秀能那么快回来,就意味着识破了他的计谋,换而言之她多半已经知晓自己就是杀死夏嘉瑞,以及十年前害死她丈夫的幕后黑手。
神情几度变化,夏允灵蓦然开口大喝,恶人先告状:
“夏允秀你好大的胆子,害死父亲后你竟还敢回来,真当我会顾忌兄妹之情,饶你一条性命!”
他是自恃众目睽睽之下,夏允秀决计不敢杀他,否则就是坐实了弑父杀兄的罪名。
闻言,夏家众人无不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在目光瞥过夏允秀时,皆是神色古怪。
平心而论,他们是不信夏允秀会做出弑父之举,可夏允灵方才说的言之凿凿,容不得他们不将信将疑。
对于夏允灵的厉声质问,夏允秀置若罔闻,径直向他走来。
夏允灵心神一悸,竟心生畏惧,下意思往旁边退去。
然而夏允秀压根不是冲着他来的,从他边上擦肩而过。
夏允灵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既为夏允秀的态度而恼火,也因自己竟畏她如斯而觉羞怯。
夏允秀立定站在满脸富态的矮胖男人面前,居高临下,冷然道:“你就是邱昌玖?”
邱掌柜额头渗满汗珠,他抬起手背擦了擦,小心翼翼道:“正是。”
夏允秀微微颔首,复又问道:“是你引来武威寨匪众,害死夏嘉瑞的?”
此语一出,立时哗然成片。
邱掌柜如遭雷劈,抖若筛糠,嘴唇嗫嚅半响,方才哭丧着脸道:“四姑娘您冤枉我啊,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绝不敢害嘉瑞爷。”
瞥见这慕,夏允灵双目微闭,长叹一口气:
“万事休矣!”
按照夏允灵方才指责夏云溪的说辞,要是夏嘉瑞之死真与夏允秀有关的话,此时邱昌玖理该大大方方站出来指责夏允秀,而非表现出这般心虚怯懦神态,这等同于是在告诉众人,夏允秀绝非凶手。
他刚才搬出的桩桩铁证立时无攻自破,连带着会让人怀疑到他身上来。
一道道或诧异或狐疑的目光投向他来,夏允灵睁开眼,神色从容自定。
愈是这个时候,他愈不能露怯。
无论如何,邱昌玖也绝不会将他供出来,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心虚好怕的了。
“那你倒说说,是谁杀了夏嘉瑞。”夏允秀淡淡发问。
邱掌柜一噎,垂下脸来,陡然陷入沉默。
夏允秀也不着急,静静等他开口。
沉默了接近半炷香时,邱掌柜忽地抬头,长呼一口气,神色竟分外坦然:“夏嘉瑞是我杀的,因为我每年在长歌郡作账时,都会欺瞒三分中饱私囊,结果被夏嘉瑞发现,未免事情败露,不得已下我只能重金雇佣武威寨匪众,将夏嘉瑞杀死。”
“二爷为探询夏嘉瑞死亡真相,找到我头上来,我当时恰好知道您每年都会汇钱到长歌郡来,这才顺水推舟把杀害夏嘉瑞的事推到您头上,欺瞒二爷,想着栽赃陷害给您。”
夏府众人又觉事情几度反转,分不清到底是谁说真话,谁又在讲假话。
夏允灵突地“怒火中烧”,颤巍着手指向邱昌玖,厉声道:“枉我如此信任你,原来你才是杀害嘉瑞的幕后黑手!”
邱昌玖这话乍听合情合理,仔细深究的话,却根本经不起推敲。
但这根本无所谓,只要他死了,无人会深究此事。
邱掌柜面露一抹苦笑,目光直直看着夏允秀,涩声道:“我自知今日必死无疑,我妻儿却是无辜的,可否请四姑娘饶过她们娘俩。”
夏允秀嘴角微动,吐出一个字来:
“可。”
言罢,她顷刻出掌拍在邱掌柜天灵盖上,他登时脑浆迸裂,仰面倒下。
死前,他嘴角还噙着一抹如释负重的笑容。
夏允灵面上未有神情变化,心底却是暗自松了口气。
多亏他素来谨小慎微,将邱昌玖的妻儿悉数关押起来,若非如此,就邱昌玖胆小怕死的性格,早就竹筒倒豆子什么该说不该说的全给夏允秀讲了
这可以说是今晚不幸中的万幸了。
注视邱昌玖尸体半响,夏允秀抹身向院子正中走去。
哪里摆放着她父亲的尸首。
在她幼时的记忆中,她娘亲撒手人寰后,是她父亲手把手将她抚养长大的,教会她走路、说话、写字,便是她骑在他脖子上撒尿也浑不在意哈哈大笑,那时的父亲是慈爱的。
在她少女时的记忆中,她的父亲又是高大神武,坚不可摧的,让她心生仰望,憧憬着成为像她父亲那样的人。
前半生,她父亲就是她努力追逐的对象。
直到十年前,她父亲因“中风”而变得痴傻木讷,再无往昔的睥睨神态,她便突然意识到,在自己长大后,这曾经铁打般的汉子也会有老,乃至死去的那天。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天竟来得如此之快,快得她甚至都无法接受。
怔怔凝视着地上面容枯槁声息全无的老人,夏允秀渐觉视线模糊,她身子晃了晃,贝齿轻咬嘴唇,蓦然跪倒在地,压抑着哭腔:
“爹爹,阿秀晚来一步了!”
夏云溪长吁一口气,以身作则跪倒在地。
夏守正眼圈通红,紧跟其后。
在两人之后,夏府所有人,无论妇孺孩童,皆是神情肃穆,俯身跪拜。
环顾四周,唯有尚未反应过来的夏允灵鹤立鸡群站立着。
他叹息一声,也俯下身来,重重跪拜磕头。
在场无人察觉,夏府门外也有一国字脸的威严男子俯身跪拜,泪流满面。
三叩九拜后,夏允秀缓慢起身,动作轻柔将夏德言抱起,向府外走去。
夏允灵立马急了,本能地上前阻拦:“你不能把……”
不等他将话说完,夏允秀神情淡漠,一手托着夏德言,另一手则竖作掌状,罡气凝于掌中,挟着排山倒海般的汹涌力道向他打来。
夏允灵根本不及抵抗,被这一掌拍中胸膛,倒飞出数丈开外,被嵌进院墙中,口吐鲜血。
她缓缓收掌,眉梢上挑,眉宇间充斥着淡淡杀意,近乎一字一顿道:
“夏允灵,你莫不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夏允灵口吐鲜血不止,身子微微颤栗,喉结蠕动,垂下脑袋,不敢与她对视。
言罢,她抱着夏德言迈出夏府,渐行渐远,无一人敢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