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夏云溪转念一想,这个结论似乎又有些经不起推敲。
夏家兄弟姐妹,自己娘亲作为女子且先不提,三伯书生意气太重,二伯太过迂腐墨守成规,相较而言,自己大伯虽没法跟他祖父相比,但守成有余,手段魄力皆是不差,三兄弟中最出类拔萃。
更加上他是嫡长子,继承家业本该天经地义,在他祖父归天之后,家主之位归他莫属,他有必要下此毒手么?
除非其中有不为人知的秘罕。
他若想要查出幕后黑手,或许能从这方面探查。
心念微动,书写的纸张消失不见,夏云溪站起身,向庙外走去。
仰头望天,夜空透彻如洗,满天繁星一览无遗。
也是时候回去了,省得自己娘亲跟秋婵她们担心。
四下环顾,入目的皆是树木环绕,夏云溪挠了挠头,有些茫然。
骆冰冰到底是把他带到了什么地方。
…………
费了老大一番劲,夏云溪才藉着星光月亮辨别方向,找到了回府的路。
路上行人稀少,琅琊郡虽不施行宵禁,但这年代娱乐匮乏,三更半夜的是真没什么人在外边瞎逛。
路经南锣坊,要走回玉象街时,夏云溪竟瞧见一路边混沌摊子还未打烊,正巧有些饿了,刚想过去吃点填填肚子,蓦然身子一僵,因为他竟在摊子前见到了个颇为熟悉的背影。
许是发觉了夏三少的目光,那人慢悠悠转过身来,双眼紧闭,温和笑道:“肚子饿了么,要不我请你吃混沌。”
九脉剑观弃徒,周思文!
夏云溪刚想有所动作,立觉周身有一缕缕剑气牢牢锁定自己,自己稍有异动,便会立时万剑穿心。
“该死!被那狐狸打伤之后,他竟没就此退去,反而在这守株待兔我!”
思绪急转,夏云溪疯狂思索着破局之法,却发现凭他的一境修为,只能仰仗白狐。
可他之前自行放开身体掌握,让白狐附身本是不得已下的办法,若再让它附身,涂山君诡计多端,自己诈它一次已实属不易,若再来一次,夏云溪难以担保自己能不被它彻底“夺舍”。
“先前你是施了什么手段,竟能将我逼退,可否再为我演示下?”
周思文慢悠悠向他走来,夏云溪僵立原地,难以动弹分毫。
“先生何等修为,如此为难个小辈,有些不妥当吧?”
声音自后边传来,周思文倏地扭头,夏云溪立觉脱离气机桎梏,大口喘息,呼吸新鲜空气。
“小小琅琊,未曾想竟是卧龙藏虎,能有阁下这等人物。”
周思文负着手,笑意微敛,竟隐隐流露出几分郑重来。
夜色晦暗,待得来人走进,夏云溪才瞧清他的面貌。
来者是位约莫六十出头的老者,须发皆白,身材尤为高大,秋季入夜时分,仅着一件粗布短打,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肉块块隆起,让夏三少望尘莫及。
丢了一锭银两给早已发现不对的摊主,示意他走人,老者豪迈笑道:“这话该是老夫对先生说才对,琅琊乃至江州,以先生的修为不说打遍无敌手,也该是数一数二的,何苦为难个才修行武道不久的小辈呢,有辱先生身份吧。”
顿了顿,老者又道:“更遑论先生气机紊乱,恐是受了内伤,老夫自问未必是先生敌手,可缠上一时半刻却是做得到的。”
“老夫不知先生什么身份,可这毕竟是琅琊郡,属大臻领土。”
言下之意不外乎是你若不怕打起架,惹来六扇门的话,尽管出手。
周思文沉默一会儿,低低笑了笑,作揖行礼:“山高路远,来日方长,夏云溪咱们日后再见。”
语罢,身影渐远。
夏云溪长吐一口气,被这么个高手盯上,今后恐怕连睡觉都不踏实。
“你就是夏云溪吧。”
收摄杂念,夏云溪冲魁梧老者拱手道:“正是小子,多谢前辈仗义出手,敢问前辈可是来自六扇门。”
老者皱眉反问:“你不认识我?”
夏云溪沉默片刻,回道:“恕小子见多识浅,不知前辈是何方神圣。”
说这话时,他心底隐有些犯虚,难不成这老者在琅琊郡都很大的名头?
不过这也没法子,毕竟他又不是这世界土生土长的,琅琊郡知名武夫不认识也实属常理。
老者怔怔盯了他老半会儿,突然露出个和蔼笑容,冲夏云溪招了招手:“孩子来,老夫跟你说几句话。”
夏云溪本能地察觉不对,但迫于淫威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
然后他面门便挨了一记直拳。
陷入昏迷前,夏三少隐约听到老者暗含恼怒的声音。
“记住了小子,老夫是你大爷!”
“神经病吧!”
夏云溪心底呐喊,随后撑不住,昏迷过去。
…………
“少爷!少爷,你快醒醒。”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有人呼叫的声音,夏云溪费力睁开双眼,映入眼中的是刘伯庸那焦急的憨厚脸庞,以及边上一堆着六扇门服饰的捕快。
与理法司服饰不同的是,这帮捕快服饰上绘的是只“吊睛白额虎”,若自己没记错的话,这应当是六扇门四司之一的除逆司。
白虎主杀伐,除逆司便是六扇门四司中最骁勇善战,专司江湖武夫以武犯忌。
见到夏云溪清醒,刘伯庸松了口气,忙问了:“少爷你醒了,身体怎样,怎么昏到在这了。”
夏云溪把刚才发生的事简略说了说,着重提了提那自称“你大爷”的魁梧老者。
“刘叔你认识这老头么?”
待夏云溪描述完老者的身形样貌,刘伯庸脸上有微妙变化。
“咳咳,那老者的确是我琅琊郡一位有名的武道前辈,只是脾气有些古怪。”
夏云溪本能觉得刘伯庸有所隐瞒,但未追根问底
他莫名觉得自己会再次遇上这老者。
见夏云溪并未追问,刘伯庸暗暗松了口气,起来朝一众捕快拱了拱手:“感谢诸位大人襄助,既然我家少爷找着了,便不麻烦各位大人了。”
说着,刘伯庸不动声色递过去一小袋银两,那领头的捕快没有推辞,笑着拱手道别。
虽然来找夏三少是自家大人吩咐,可这夏府侍卫如此有眼力,赚些外快又有何妨。
坐在地上调养会儿内息后,夏云溪才缓缓起身。
得亏老者这一拳留手了,否则自己绝没那么快醒来,多半要躺在床上十天半月才能养好。
“我二哥把秋婵鸢宝她俩安全带回去了吧?我娘怎样?”
刘伯庸回:“秋婵跟云鸢小姐无恙,夫人的话,因为担忧少爷的安危,也带着人去找少爷去了。”
“我娘这不是胡闹么!”夏云溪皱眉,“这个时候,她一个弱女子在外晃荡什么,要是恰好碰上周思文该怎办;不行,我得去找她。”
刘伯庸拉住他,宽慰道:“少爷勿慌,有大爷也跟着夫人,应当没事。”
“大爷?你说我大伯?他有这么好心。”
夏云溪一怔,稍稍放下颗心,若他大伯是幕后黑手的话,理当不至于在这时候光明正大下手,这等同于告诉旁人他的主谋
他要与周思文毫无瓜葛的话,更好;据夏云溪所知,他这大伯是气泽六境,便是遇上周思文也可抵挡一二。
略作思索,夏云溪道:“先回府去吧,之后再派人去通知我娘我回来了。”
“如此最好。”刘伯庸点头。
两人此刻离夏府并不远,没半盏茶功夫就来到了夏府门口。
远远望去,夏府门口有俩灯笼发着淡淡光芒,夏云溪脚步微顿,随即继续向前,刘伯庸则很有眼力劲地没跟上去。
穿越过来已有小半年,夏云溪始终觉得自己是不属于这个时代,就像个过客般,冷眼旁观着这个世界。
就是因为三人,夏云溪对这世界有了些归属感。
自家娘亲一个,再加上面前这俩大小姑娘。
灯笼光照微弱,再加上此刻天色晦暗,瞅见一道修长身影向这边走来,秋婵揉了揉眼睛,有些颤声道:“是少爷么?”
凝望着不知何时脸上婴儿肥渐渐退去,不知什么时候突然成长许多的二货婢女,夏云溪缓缓立定,噙着笑容道:“除了我还有谁。”
麻花辫婢女陡然扑倒夏云溪怀中,脑袋枕在他脑袋上,泪如雨下,啜泣不绝。
直面周思文都能尚且维持神态从容的夏三少此刻陡然身子僵住,直挺挺杵在原地,任由秋婵放声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止,秋婵却将他搂得更紧了。
夏某人很怂地不敢动弹一下。
“少爷。”
“嗯?”
“以后碰上危险的时候,能不能不要一人独自面对。”
“看情况吧。”
“什么叫看情况。”
松开仿佛鹌鹑般不敢动弹分毫的夏三少,秋婵踮起脚尖,脸贴着夏云溪,义正言辞道:“少爷你也太卑鄙了吧!看情况,什么情况,不都是你说了算么!”
娇俏脸蛋近在咫尺,吐气如兰,夏云溪的面庞微感发烫,竟不自觉地把头瞥向一边,然后像似为了掩盖什么,抬手在秋婵脑门上敲了个板栗。
“小声些,鸢宝都睡着了呢!”
秋婵立时嘘声,忙不迭点头。
见麻花辫婢女没再贴着自己,夏云溪松了口气,得亏大晚上的,些许脸色变化难以察觉,否则让她发觉,自己的“一世英名”必将不保。
动作轻柔地把坐在台阶上睡着的夏云鸢抱起,夏云溪放缓步伐,向自己院落走去。
“三哥。”鸢宝睁开半只眼,像似梦呓般呢喃道。
“嗯。”夏云溪低声回应。
晋升武夫后,耳目灵明,五识俱长,他自然能察觉到鸢宝在他回府时便醒了,只是一直装睡而已。
“小婵姐姐一直担心你。”
“我知道。”
“云鸢也很担心你。”
鸢宝蓦地搂紧了他的脖子,不自觉带上些微弱哭腔:“云鸢怕你跟爹娘一样离云鸢而去。”
夏云溪抱着只有此时此刻才会显露出几分孩童模样的鸢宝,温和却又郑重道:“三哥对天发誓,永远不会离鸢宝而去的。”
安置好鸢宝,与秋婵互道晚安之后,夏云溪独自一人站在院子里,沐浴着皎洁月光,缓缓摆开拳架。
今早因以一境击倒洪师傅的些许沾沾自喜,在周思文的追杀下顷刻荡然无存。
直到这个时候,夏云溪才明白再多的计谋策略,若无武力支撑,就如空中楼阁般,虚无缥缈。
幕后黑手渐渐显露出獠牙来,自己唯有努力增进武道,才能保护自己以及自己身边的人。
“大晚上的不睡觉练拳,挺勤奋的么。”
夏云溪心神一下紧绷,循声而望,只见不知何时墙头上忽地坐着一个人。
素洁白衣一尘不染,如那九天之云垂下,眉目恬淡疏静,有飘飘出尘之感,星月交辉,在此等姿容面前都有自惭形秽之感。
“真是有缘,夏兄,咱俩又见面了。”
白衣女子坐在墙头,笑吟吟晃荡着两条腿,甫一开口,营造出来的脱俗气质立时荡然无存。
夏云溪瞳孔收缩,近乎瞠目结舌:
“你是……”
“骆冰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