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锣坊是琅琊最为繁荣的市坊,街上两侧店铺林立,商贩的卖力吆喝不绝于耳,道上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只说繁华的话几乎不输夏云溪前世所待的城市。
当然花样自然跟前世没法比,纯粹是小巫见大巫。
来到这世界已有一段时日,但因夏云溪甚少出门的缘故,连带着秋婵都极少出来,故而难得一次出来,麻花辫婢女就如某种类狼的犬科动物挣脱束缚,四处撒欢,拽着夏云鸢东瞅瞅西瞅瞅。
“老三,你带咱们出来该不会只是单纯的瞎逛吧?这未免也太没劲了。”
夏云流颇有些意兴阑珊,随即又不知想到什么,忽地眼睛一亮,神秘兮兮道:“听闻风吟楼的花魁闻姑娘德艺双馨,尤精丝竹之道,咱俩何不去陶冶情操,顺便请教音律之道。”
闻言,夏云溪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问:“你有钱么?”
被这问题直戳心灵,夏云流立时焉了,早在昨日他被大伯勒令不准出门后,财政大权早让自家亲爹压扣,加上出来得匆忙,身上没带什么值钱物件抵押,可谓是真正的身无分文。
夏云流眼珠子滴溜一转,忽地笑眯眯把手搭在夏三少肩膀上:“都说是咱们了,跟我哪抠门老爹不同,小姑素来阔绰大方,想必你身上肯定不缺钱。”
夏云溪把他勾肩搭背的那只手拍掉:“带着妇孺儿童去嫖,放眼琅琊,夏云流你都是独一个。”
夏老二还想怂恿,夏云溪权当充耳不闻,懒得搭理。
秋婵此时正跟夏云鸢站在个小摊面前,瞧着摊主技艺娴熟地捏着糖人,不时发出惊奇呼声。
摊主捏好个糖人,笑眯眯冲俩人道:“两位姑娘,要不买几个糖人回去,既好吃又好玩。”
他在南锣坊摆摊多年,见多识广一双眼力磨练得炉火纯青,瞧大小俩姑娘的服饰,就知非富即贵。
夏云鸢自不必多说;而在夏家,无论是他娘亲或是夏云溪都从未把秋婵当作婢女来看,打小看着长大的,说是夏允秀养的半个女儿都不为过。
秋婵左瞧又看,发现这些糖人大多都捏得极为精巧,或栩栩如生,或憨态可掬,不禁让她陷入纠结中。
她晃了晃夏云鸢的肩膀,问:“小云鸢,你觉着咱们挑哪个好?”
夏云鸢:“都行。”
若非相貌身材差距过多,兴许旁人都会以为夏云鸢才是年长的。
犹豫半响,秋婵索性一咬牙,大手一挥:“咱全要了。”
把多的糖人挨个分了一圈,就连刘伯庸都不例外,麻花辫婢女美滋滋舔着麦芽糖熬制而成的糖人,就连脚步都轻快几分。
夏云溪打量着手上的糖人,摊主手艺着实不错,似模似样的,只是这糖人他横看竖看咋那么眼熟呢?
头戴紫金冠,身着黄金锁子甲,脚踏云靴,以及这极具辨识性的毛脸雷公嘴与金棒一根,俨然正是某个名号齐天大圣的孙猴子。
且还不止这个,夏云溪还瞅见了长髯及胸的关二爷,三碗不过岗的武二郎,某位银样蜡枪头的贾公子。
四大名著,赫然一个不少。
夏云溪一口咬掉“孙大圣”的脑袋,有些愤愤不平,啥时四大名著的“周边”都这么流行了,连他这原(伪)作者都不清楚。
得亏这世界没有所谓的版权法,否则他定要状告这些不良商贩未经授权,私自贩卖四大名著相关周边。
当然这主要是夏三少未得一分钱,有些恰柠檬。
前行数步,夏云溪忽然瞟见一个摊位,摊桌上有常见卜卦用的签筒等物,摊主是个年轻道士,衣着整洁眉目干净,给人的印象很好。
若仅是如此,夏云溪还不会驻足旁观,委实是摊位两侧立着的算命黄幡太过引人注目。
左边的幡布书“天文地理,六爻八卦”,右边的黄幡则写“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口气简直猖狂得没边,且夏云溪还在黄幡下边瞧见了一行蝇头小字。
“姻缘求子,略懂……”
夏云溪嘴角微抽,瞄了一会儿,原想就此离去,谁知那年轻摊主忽然叫住他:“这位公子,且留步。”
驻足转身,夏云溪问:“这位道长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只是小道方才惊鸿一瞥,瞧见公子眉宇隐有煞气萦绕不绝,原以为是小道眼拙看错了,可如今定神细看,才发现……”说到这,年轻道士欲言又止。
旁人都被他这话吊足了胃口,夏云溪还未有何反应,夏老二先追问道:“发现什么了?”
“唉——”
年轻道士眉头紧锁,长叹口气,像是拗不过夏老二的连连追问,这才迫不得已道:“命运自有定数,小道原是不想说的,可碰上公子也算有缘,小道便损耗几年修为,泄露天机同公子讲讲。”
顿了顿,年轻道士语不惊人道:“公子印堂发黑,半年之内恐死于非命。”
夏云溪眉梢上挑,有些啼笑皆非。
前世因自身职业缘故,曾去过不少道观庙宇,也跟不少释道两家打过交道,不否认其中也有真才实学,只不过终究是江湖骗子居多,十个里边有一个会背道德经都算不错了。
故而在前世手段迭出防不胜防的所谓“大师”熏陶下,夏云溪早已身经百战,他万万没想到这世界的江湖骗子,水平竟还停留在前世上个世纪前。
也得亏这个世界民智普遍较低,识文懂字的终究占少数,否则就这年轻道士方才故弄玄虚的几句话,搁在夏三少前世,早被广大朝阳群众举报,被人请去喝茶了。
听到这话,夏云流蓦地面露狞笑,把腰上挎着的那把剑拍到摊位上,抽剑出鞘,寒光四射。
“看着这把剑你再给我重新说一遍!”
年轻道士立时吓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
夏云溪长吁一口气,直接把这货拽走。
“老三你拉我干啥,你没听这臭道士咒你半年之内会死!”
“人家也只是混口饭吃,你不信就得了。”
眼瞅自己脱离险境,年轻道士不禁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要是青衫公子哥没把这持剑汉子拽走,自己虽说不至于小命难保,一顿揍恐怕是免不了的。
瞧着一行人的背影,年轻道士忽然没头没脑喊了一句:“逢敌遇险,且听风吟。”
模样秀气的青衫公子身形微顿,转过身来冲他拱了拱手。
年轻道士则作稽还礼。
待几人远离之后,年轻道士哀叹口气,收拾收拾摊位,打算换个地方继续做生意。
这年头的人精明的很,想讨口饭吃,真是愈发艰难了。
………………
走远之后,夏老二仍旧在喋喋不休,夏云溪不厌其烦,从街上卖报小厮买了份最新出炉的邸报,啪一下,直接拍到了夏云流脸上。
夏云流停下聒噪,仔细打量着手上这份谛听门在琅琊郡的地方邸报,邸报开头,有一则讯息占据了四分之一的板块,写得是:
“乡试考题惨遭泄露,涉案人数有足足三十六人,据闻此案主谋乃琅琊郡著名学府‘矩麓书院’的教书先生,且还牵连到琅琊阳家,大臻圣上为此震怒不己,琅琊郡守恐遭职位变动……”
“这些话简直是啪啪啪打在咱们郡守老爷的脸上。”
屈指掸了掸手上这份邸报,夏云流忍不住啧啧道:“这邸报也只有谛听门胆敢刊登,若换做其他随便个门派,六扇门理法司早派人上门抄家去了。”
“背靠大树好做事,谁让人家背后就是大臻呢。”夏云溪附和。
夏云流继续朝下看,忽然惊咦一声,抬头瞟了眼夏三少,神色微妙。
“据本门了解,之所以能迅速勘破此案,全赖本郡一位良好郡民乐心举报,此郡民名叫夏某某,乃本郡夏家子弟……”
夏云流满脸坏笑,把手上的邸报塞到夏三少怀里。
“三弟,你这可是一举闻名琅琊了,为兄可是好生羡慕啊。”
夏云溪飞快扫了眼邸报,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这熟悉的文风,整个谛听门,也只有纪和泰这小老头在他耳濡目染熏陶下才能写出来。
虽说邸报上没有言明他的名字,但夏家子弟,有心人若要查,简直不费吹飞之力。
夏云溪寻思着改日要不要去琅琊郡的谛听门走一趟,自己给他带来这么大一份业绩,他就是这么投桃报李报答自己的?
秋婵拽着夏云鸢在前边蹦蹦跳跳走着,左瞧瞧右看看,仿佛处处皆是稀罕玩意儿。
见状,夏云溪觉着自己是否要经常带她们出来逛逛,毕竟常年待在深闺大宅里边,任谁都会给憋疯了。
来往行人络绎不绝,随身佩戴的玉牌蓦然炽热,夏云溪心念一动,转身向背后看去。
整个琅琊郡,当属南锣坊最为热闹,相应的人流量也位居琅琊之冠。
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夏云溪却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那人。
年过四旬,穿着件寒酸破旧却洗涤干净的布衫,面容枯槁,头上别着木簪,像是个不得意的落魄读书人。
从模样上看瞧不出任何稀奇之处,唯独他的双眼紧闭,让人不免惊奇。
当夏云溪视线扫来之时,中年人陡然睁眼,瞳眸竟竟给人灰白苍茫之感。
仅是惊鸿一瞥,夏云溪立觉双眼刺痛,泪流满面,赶忙闭眼。
心中恍恍惚惚生出两个念头来
一是神意外显,这分明是七境武夫的征兆。
二是这中年人多半是冲着自己来的。
不知何故,危难之际,夏云溪脑海首先想的竟不是退敌之法,而是方才年轻道士讲的话。
“逢敌遇险,且听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