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鸡报晓，天色渐渐泛起鱼肚白。
秋婵睡眼惺忪着推开房门，正打算按照往常惯例去厨房拿早膳，却惊异发现自家少爷正于院中练拳。
“少爷早啊。”
“早。”
夏云溪回了一声，继续演练那套“旦慧”拳法，卯时时分，恰是太阳初升，人身朝气最足的时候，习练这套旦慧拳法，最契合拳法宗旨。
秋婵忽然惊咦一声，小跑到夏云溪面前，发现自家少爷衣衫上竟有被露水打湿的痕迹。
“少爷你是一宿没睡，都在这打拳呢？”
麻花辫婢女忍不住感到些惊讶，因为他家少爷平素向来是要睡到日上三竿的，原以为今天是破天荒早起，可谁想竟是在院子里练了一宿的拳。
“少爷你变了，你不再是以前的少爷了。”秋婵鼓着腮帮，一本正经说着。
夏云溪斜睨瞥了眼，屈指在她脑门上轻轻一弹。
“别贫了，快去打饭吧。”
秋婵嘻嘻一笑，连蹦带跳地不见身影。
夏云溪失笑摇头，接着练拳。
自晋升问身境后，夏云溪觉着自己身体发生了极大的变化，非是力气变大的那么简单，通俗来讲就是能更好掌控自己身体了。
修力三境，公认体魄变化最明显的是塑筋境，此境武夫，筋脉坚韧，其中佼佼者，能敌虎狼。
而问身境虽然不如塑筋境体魄增涨明显，却是被世间所有武者认为九境中最为重要的一境，没有之一。
问身境有一句话广为流传，便是“身之利也，圣之基也”。
在未跻身问身境前，夏云溪这厮素来是能坐便不站着，能躺绝不坐着，久而久之胸腹中空脊柱受损，短期或许瞧不出什么，可但凡经年累月下来，今天无关紧要消磨一些，明天再消磨一些，日子一长，这人也差不多废了。
所以武夫啊，行立坐卧皆是大有规矩。
做人亦是如此。
门嘎吱推开，夏云溪目光瞟过去，是夏云鸢跑了出来。
瞄了下她脸上的伤势，因为涂了药膏，倒是恢复挺好，但脸上还是免不了有些肿胀。
相较伤势，夏云溪更重视她的心理创伤，父母双逝，若不好好调解，指不定自闭了。
思绪纷呈，夏云溪的拳法却没停歇，依旧出拳不停，行云流水，瞧得很是赏心悦目。
“早啊，鸢宝。”
似不习惯这样现代化的对话方式，夏云鸢呆了下，才怯生生道：“早。”
然后就没后文了。
一人练拳不语，一人就这么坐在边上看着默不吭声。
夏云溪正琢磨着是不是该说些什么打破沉默，秋婵提着食盒回来了。
“早啊，小鸢宝！咦，你怎么头发乱糟糟，来来来秋婵姐姐帮你梳洗一下。”
远远望来，秋婵见夏云鸢仅着一件薄衫坐在院子里，头发分叉杂乱浑然不觉，忙拉着她到屋子里。
见状，夏云溪悄然松了口气，其实他早就发现了，不过作为个糙汉子大老爷们也没啥好办法，得亏有秋婵在，不然她也实在不知该如何照顾。
怎说她也是个大小姐，日常梳洗这种事自然是有下人来弄，云鸢不懂也在常理之中。
夏云溪以风卷残云地解决了食盒里的早膳——当然还是留了些给秋婵跟夏云鸢。
约过了小半炷香，秋婵拉着梳起双丫髻，粉红袄裙的鸢宝出来，瞧着分外可爱粉雕玉琢，前提是忽略她那满脸生人勿近的表情。
用完早膳后，夏云溪正要去找洪师傅练拳，原想让秋婵照顾下云鸢，结果她竟似察觉夏云溪要走，亦步亦趋跟了上来。
夏云溪白眼一翻，爱跟就跟吧，他也没啥法子。
今天来得稍迟些，等夏云溪来到平日知道夏家孩童习武练拳的校场时，洪师傅已经开始教导孩童们新的拳法了。
夏云溪虽姗姗来迟过，却知他们打得是什么拳法。
因为他“见”过。
“对不住洪师傅，今天来迟了些。”
听见夏云溪声音传来，洪宇登时面露喜色，口中道：“无事，我们也才刚开始练拳。”
他以为夏云溪识破了自己的计划，所以今天索性不来了，还正为此闷闷不乐了。
洪师傅的反应，让那帮孩子纷纷面露诧异，要知洪师傅平日最重纪律，要是往日里有谁迟到了，管你什么嫡系子弟父亲是谁谁谁，一律惩戒绝不姑息。
那会像今天太阳打西边来样，这般和蔼可亲，这么好说话。
夏云溪对此毫无意外，因为他早已从“画卷”上得知了洪宇今天的计划。
“三少咱们今天练得是龙蛇拳，是否要我为你演练一遍。”
“不用了，洪师傅你只管照你的进度往下教就行了。”夏云溪答。
不用了？洪宇眉头微挑，心里不禁泛起嘀咕，难不成他先前学过。
转念一想，这又不可能，他昨天才跻身武夫行列，哪能有机会学会龙蛇拳。
洪宇暗暗冷笑，多半是他好面子死鸭子嘴硬，如此也好，等会儿也甭怪他以大欺小。
“咳咳，既然三少爷天赋异禀已经掌握了龙蛇拳，咱们不妨跳到下一个阶段，正好今天我要让这帮孩子相互比试，三少爷要不屈尊降贵跟我切磋切磋。”
洪宇咳嗽两声，顺理成章的把话题往下接，将自己的计划顺势和盘托出。
被个一境武夫打到，简直是奇耻大辱，他洪宇今日定要找回场子，务必要让夏云溪了解下武者的残酷。
夏云溪一手负后，一手握拳置于腹前，含笑道：“请。”
输人不输阵，甭说夏三少摆出这姿态后，还真有那么一丢丢的高手风范。
见状，洪宇嘴角微微抽搐，说是切磋，只不过是客气言语，谁想他竟然还当真了。
作为三境的他要是输给个新晋不久的一境武夫，他干脆找个枯井跳下去得了。
眼瞧有热闹看，这些熊孩子那还顾得上练拳，纷纷围在边上旁观，对此洪宇只当没看到，睁只眼闭只眼。
头号熊孩子夏云兴屁颠屁颠跑到鸢宝面前，猛地个鞠躬，大声道：“鸢宝，昨天我没及时制止先生，让你被先生打了，是我的错，对不起！”
夏云鸢小口啃着包子，闻言，瞄了眼熊孩子，没有搭理。
夏云兴有些不知所措，心说我好歹比你大几个月，你就是这么对待你四哥的。
当然，怂包如他自然不敢将这话说出口。
正当夏云兴失望转身时，他忽然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哦”。
熊孩子扭过头，立时喜笑颜开，低落情绪一扫而空。
“秋婵姐姐，你觉得三哥跟洪师傅谁会赢？”夏云兴问。
秋婵毫不犹豫道：“当然是少爷了，鸢宝也是这么觉得是吧？”
夏云鸢迟疑一下，缓慢却坚定地点了点头。
“这么可能，洪师傅可是三境高手，夏老三才一境，这么可能是洪师傅的对手！”一个熊孩子插话道。
夏云兴挠了挠头，他虽然没说什么，却也默认了同伴的说法，毕竟一境跟三境差距颇大，三哥应该无论如何都不是洪师傅的对手。
他只把秋婵跟夏云鸢的回答当成了她们不识武道，不了解详情才会这么说。
校场之上，洪师傅一脚后撤半步，屈膝弯腰近乎匍匐，犹若一条毒蛇吐信。
龙蛇拳乃中八品武功，分龙形与蛇形两个部分。
此刻洪宇摆得架势便是“蛇形”，武功宗旨为“软如蛇腰，通体顺遂，活泼顺劲，灵敏异常”，是中八品中难得攻守兼备的武功。
不等洪宇有所动作，夏云溪先行出手，左手一拳直捣其面门。
他毕竟练武时日尚短，正儿八经的拳法懂得不多，这一拳递出，靠得就是个大力出奇迹。
洪宇如封似闭，神态自若，抬手一抓就将夏云溪的拳头抓在手中。
在三境武夫眼底看来，夏三少这拳非但毫无章法，且还软绵无力，充其量只能对付街上市井的无赖混混。
夏云溪神色虽惊不乱，竟顺势挤到洪宇怀中，被抓的左手沉肘高抬，手与鼻平，右手外翻成拳，拳心向上，砸向近在咫尺的洪宇鼻梁。
洪宇微感诧异，松开夏云溪，顺势后退数步，躲开他这一拳。
龙拳第七式，龙盘肘！
虽然看手法略显生疏，但毫无疑问正是龙蛇拳的招式，原以为他是信口胡诌，谁想他还真的会。
龙蛇拳虽然在夏家并非什么顶级武学，可若要习练，至少需要跻身武夫行列。
这夏云溪昨日才入定晋升一境，今天就能使龙蛇拳了，这未免也太过不讲理了吧。
见这招把洪宇震住，夏云溪负手在后，面上看似从容，实则心里慌得一逼。
昨夜他查询了这龙蛇拳，临时抱佛脚修炼了几招，虽然不算熟练，却皆是针对洪宇软肋。
略作回想，脑海有关洪宇的信息悉数浮上来。
洪师傅乃绵泥三境武夫，主修龙蛇拳蛇形，只说龙蛇拳的造诣，恐怕夏家无人能出其左右。
这是他一贯引以为傲之处，但在他早年受伤落下隐疾后，就成了他最大的弱点。
相较龙形的刚猛无俦，蛇形跟看重修练者的身体柔韧，唯通身活泼灵动者，方能掌握蛇形精髓，曾经的洪宇兴许能做到这一点，但远非如今的他能办到。
夏云溪先是冲到洪宇跟前，一记朴实不华的上勾拳捣向下颌，洪师傅脚步微挪，身形后仰，轻描淡写间避开这拳。
对此，夏云溪早有意料，三境武夫耳目灵敏，远非他能比肩。
只见他趁洪宇身形微仰之际，蓦地俯身弯腰，左手撑地，一脚维持重心不变，另一条腿则迅猛抽向洪宇左足，如那铁索横江。
龙拳第三式，龙气横江！
洪师傅神情微变，以他三境武夫的体魄，就是硬抗这招也不碍事，但他早年左足受伤，虽然行走无碍，但毕竟还是留下隐患，动作会有片刻迟缓。
夏云溪是如此知晓此事？
猝不及防，左足被狠狠踢中，洪宇脸皮一抽，竟站立不稳，身形向后仰倒，只不过他到底是苦修拳法多年的三境武夫，急忙以两手撑地，肌肉绷紧腰椎一使劲，以记“灵蛇归洞”踹中想要上前“痛打落水狗”的夏云溪。
被这一脚狠狠踹中，夏云溪止不住向后倒退，觉着胸闷气短，不禁感叹到底是三境武夫，就算没出全力，仅是以戏耍切磋的态度跟他交手，自己也远非敌手。
但夏云溪并不觉得自己会输，因为他不是这么“写”的。
略微平复气息，夏云溪蓦地一笑，竖起三根手指在洪宇面前晃了晃。
“三招？”
“什么？”洪宇微感诧异。
“我说三招之内，洪师傅你必输无疑。”夏云溪语气平淡，像是在述说个即成概定的事实。
此语一出，一众围观的熊孩子立时哗然出声，有见过一境武夫挑战三境武夫的，却从未没见跻身一境没多久的武夫跟一位浸淫三境多年说三招之内解决你。
洪宇不免忍俊不禁，权当夏云溪这是少年心性，输人不输阵徒逞口舌之利。
虽然方才过招的那几下，让洪师傅对夏云溪的刻板印象颇有改观，但不意味着他认为夏云溪能横跨两境击败自个。
“好！我便看看三公子如何在三招之内胜过我，若是洪某今日输了，洪某甘拜下风，从今往后便有请三公子教我等练拳。”
言罢，洪宇摆出个拳势，施展游行蛇步贴身上来，竟是首次抢先出拳。
“第一招。”
夏云溪心中默念，竟是在洪宇一拳轰至之时，便微微俯身，头皮与拳风差之毫厘掠过。
洪师傅神情错愕，因为他能察觉夏云溪不是五识清明，反应快到能躲开他这招，反而像是早知道他会出这一拳，才能早早避开。
弯腰的刹那，夏云溪俯身上前，以式“龙盘肘”于咫尺间砸向洪宇胸膛，可谁知他这一肘打中，竟似轰在个铁板上边，反而被震得退后数步。
绵泥境武夫，已知气机玄妙，气串膜间，护其骨，壮其筋，寻常拳脚几乎难伤。
趁夏云溪身形趔趄之际，洪宇右足不动，左足向前猛然跨了一步，双拳内旋，拳心向下，由腰两侧分别向前上迅猛使出招弧形合击，擂向夏云溪两侧太阳穴。
蛇形杀招，通天蛇！
洪宇自然不会下杀手，可若是打中，便意味着夏云溪输了这场比试。
腰腹绷紧，夏云溪深吸口气猛地使出记铁板桥，险而又险避开这招，并在身形后仰之时，使出记并不标准的“龙气横江”。
“第二招。”
洪宇面露嗤笑，他就是再轻敌，也不至于在同一个招式下吃瘪两次，他只需退后两步，就能轻而易举躲开这一招。
只是在洪宇后撤之时，他左足陡觉钻心痛楚，让身形不稳，隐有向后仰倒之势。
若仅是如此也就罢了，凭右脚的下盘功夫，他也能轻而易举站稳，可他右足偏偏踩在了校场一个小水洼上，竟一打滑，猛地失去平衡，摔了个底朝天。
“洪宇在与夏云溪交手之时，因左足遭到其攻击，从而导致后续切磋时左足旧伤复发，以洪宇的修为，仅一脚也能稳如泰山，但他偏偏踩到了水洼上，导致打滑摔跤，这本是理所当然会发生的事”。
这即是已经发生的事实，更是夏云溪昨天在哪“画”上亲笔写下的。
那“笔”有逆天改命之能！
眼见随手一写的变成概定事实，夏云溪虽感动容，但此刻却不容他遐想细思，只见他趁洪宇摔跤之际，猛地骑到洪宇身上，双拳作龙爪状，爪心相对，由肩处发力递出，缓慢如抽丝，出招刹那，又偏偏快若疾风。
“第三招！！”
昨夜一宿未眠，夏云溪一共临阵抱佛脚学了三式龙蛇拳。
“龙盘肘”，“龙气横江”与这龙拳中杀力最大的“龙形六叠”。
“龙形六叠”修炼对武夫体魄有极大要求，寻常问身境乃至塑筋境都难练就，唯有到了绵泥境才能勉强掌握。
照理来讲，作为问身境的夏云溪也不能免俗，可他偏偏却使出来了，这非他天赋异禀，而是要归功于《龟蛇功》。
汇聚中空之窍的阴阳二气向双臂涌来，夏云溪出招疾若狂风，连绵不息向洪宇面门袭来，摔倒在地，洪师傅也唯有将双臂护在面前，只剩勉力招架余地。
待得一出一回，龙形六叠悉数打完，夏云溪顿觉双臂酸痛，趔趔趄趄从洪宇身上起来，微感头晕，他知这是用劲过猛气机消耗殆尽的缘故。
夏云溪没有理会因输赢揭晓而呆若木鸡的一帮孩童，深吸口气，抬头望天，只觉浑身上下几乎提不起丝毫力气，心胸间却有种股不出的畅快之感。
原来这就是武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