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吞吞的说:“嗯,知足常乐,确实是好福气。对了,莺姐姐,我听说最近楼里后院新引进了兰花,还是蓝色的那种,你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燕惊寻听到明沉一本正经的扯谎试探,还有她那故意扑闪扑闪显得很是纯挚的双眼,就觉的一阵好笑。
燕惊寻没有打断明沉,只是静静看着明沉装模作样的表演。
莺娘一愣,然后用手捂嘴憋笑道:“你这是听谁说的?人家逗你玩儿呢,你也信。后院里不光是没有蓝色的兰花,就连普通兰花都没有呢。你一定是被人骗了。”
明沉急切道:“是一个乐人跟我说的,她说就是这几天的事。真的没有吗?”
莺娘摇了摇头:“没有这回事的,那个乐人估计是在逗你玩儿呢。你要是不信,你可以去后院亲自瞧瞧。我就不去了,最近啊,腿脚越发不利索。”
那莺娘这几天一定去过后院,说不定她昨日夜里刚好去遛猫了。不然,她不会这么肯定的说后院没有蓝色的兰花。
明沉又随口关切了一句:“有看过大夫吗?”
莺娘锤了锤自己的腿:“老毛病了,看也看不好。不说这个了,怪扫兴的。我还没问你们两位到我这儿来,有什么正事呢?刚刚陪我闲聊这么久,很无趣吧。”
明沉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她俏皮的翻了个白眼。
“怎么会呢?你养的猫品相好,烹茶手艺又是一流,陪你聊了这么久,我又东问西问的,我还怕你嫌我们唠叨呢。”
莺娘与明沉又各自客套了两句,明沉才进入正题。
明沉小心翼翼道:“最近楼里不太平。我呀,受人之托,来查一些事。比如,你能不能跟我们说说王姐的事儿?”
莺娘斜了明沉一眼,见她还是那副天真无知的模样,才放下心来。
莺娘淡淡道:“王姐,你说的是楼里的王姐吗?那你不应该问我,我跟她可不熟。”
明沉杏眼圆溜,默默的伸爪轻撸怀里的小猫咪。
她先前就猜到莺娘不会与他们多谈王姐的,要让莺娘子开口很难。
可明沉偏不信这个邪。
明沉陪笑道:“没事儿,你多少说一点。你说多少,我们就听多少。之前也听楼里其他人说过她的事儿,但不是很多。”
莺娘见明沉执意要问,再加上之前品茶漫谈的交情,莺娘也不好直接抚了这个小姑娘的面子。
莺娘打算随意敷衍她几句,就完事了。
最近事情可太多了,她也忙坏了。忙完这一段时日,她可一定要好好歇歇。
莺娘漫不经心的说道:“不知你从楼里听到了什么,但丑话说前头,我与王姐可没什么交情。她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她。我所说的也只是我个人的看法,我随意说,你也随意听。”
明沉颔首:“好的,你说吧。我来给你再沏一壶茶。”
只要她肯说,明沉就不在乎什么。
明沉自信自己能从莺娘的一言半语里,猜到一些细节。
人说话,总有纰漏之处。
更何况如果莺娘真是害了王姐的那一个,明沉可不信她可以在说话时做到处处如常、表情如一。
明沉慢悠悠的往茶壶里加了新的雪水和几片新茶,莺娘的声音也慢悠悠的漂浮在了空气中。
“王姐这个人,她爱财,为了那一点钱,她可以斤斤计较、心下盘算很久。她嫌我假清高,我厌她真世故。她在楼里也没什么交好的人,就凭她那个性子,我猜她也没什么朋友。哦,对了,她看谁都觉得别人要害她。她自己存了一点钱财,也不是很多吧。她老是认为别人像她一样眼皮子浅,能看上她那点钱。”
莺娘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
她扯了扯嘴角:“你可别不信啊。我也不是在故意诋毁她,她就是这么个人。反正你向我打听她的事儿,我是给不出什么好话的。”
明沉相信莺娘说的部分话语。
王姐爱财,这一点倒是真的。王姐在临死之前目光可都牢牢盯着桌上的那个大银元啊。
但王姐也不至于像得了被害妄想症似的,看谁都觉得别人要加害于她吧。
这八成是莺娘的借口。
从王姐死前的话语来看,王姐分明只是怀疑莺娘要害她。
哎,莺娘与王姐的关系看上去不仅仅是相当不好,而且是很糟糕,相互嫌弃厌恶。
莺娘这点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
明沉问莺娘关于王姐的事,莺娘嘴里就没一句好话的。
平常若有人问明沉关于某个人的看法的时候,明沉总会先假意夸奖几句,再说自己的真心话。
而莺娘却是连谎话都懒得去编造了。
莺娘就直言自己看不上王姐,讨厌她。
明沉扫了眼莺娘,见她似乎骂人骂的很痛快,才又试探道:“那个,我能问一下,你之前是与王姐有过什么过节吗?”
莺娘冷笑了几声:“不是我与她有过节,是她与我过不去。”
莺娘似是回忆起了什么事,面上的笑意是彻底淡了。
她还发出了恼怒的冷哼声:“这是前几年的事了。前些年,我还算年轻的时候,有好多富家公子慕名来找我,让我唱曲儿。我长得不算好看,楼里比我貌美的有的是。而我能在楼里待这么多年的依仗,就全靠了这把好嗓子。”
莺娘说着还信口唱了两句,她的语调太快,声音又过于低,明沉并未听清。
莺娘吊了两声嗓子,就不唱了。
她有点缓不过气来,端起案几上的白瓷茶盏就是一个猛灌。
莺娘喝完茶,才无奈的苦笑:“真是好久不练声,嗓子也不行了。我才唱两句,就喘不过气。当年,我也是楼里的首席女乐人。我能连轴唱一个晚上,都不带歇的。那几年,我存了不少钱。房里的摆件、装饰也陆陆续续的全换了个便。可惜,我也只唱了那几年,后头全靠老主顾照料着。”
明沉听她说着,不时还轻轻点头。
“是因为你的嗓子不好了吗?”明沉不是很懂她后来为什么不唱了。
隔行如隔山,明沉又是个五音不全的。在明沉看来,有了好嗓子,那就可以一直唱下去。
莺娘扯了扯嘴角:“你这么说,也没什么错。楼里的姑娘就这么多,我红了,客人都来捧我的场。其他姑娘的客人都少了,自然是不高兴的。六年前,我遇到了一个富家公子。他待我很好,我本来是想从良跟着他的。可我得了怪病,脸部皮肤溃烂,还总是无故的发热头痛。那个人最终走了。为那一场怪病,我寻了很多大夫,喝了很多汤药。一年之后,我的身子才大好了。可是,我的好嗓子被怪病带走了。我很清楚自己再也唱不了小曲,再也当不了乐人的魁首。”
“我没告诉别人,只跟老鸨说自己累了,想退居幕后了。我不再唱歌,只是在乐人表演时在帘子后头弹着古琴或古筝。直到我偶然发现自己那场怪病,根本就是他人蓄谋已久的谋划。”
莺娘之前铺垫了那么久,明沉大概猜到莺娘要说的人。
但明沉还是故作不知,困惑的问:“是谁啊?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情。”
莺娘冷冷嗤笑:“还会是谁,正是那个眼皮子钱的王姐。她眼红我受客人追捧,一心想夺了我的客人,便给我下了一种奇毒。我每次演出中途都要出去喝茶水,唱曲儿是很耗嗓子的,得用水好好润着。而王姐便是注意到了这点,她直接把毒药下在了我的茶盏里,毒药无色无味,我自然喝不出来。”
明沉打断莺娘的话,追问道:“莺姐姐,你确定这事是她干的,这其中没有误会吗?”
明沉不觉得王姐会干出这种事,王姐长了一张老实人的脸。
王姐虽然贪财,但也有资助楼里的穷苦姑娘。可见,她还是有几分良善之心的。
王姐应该做不出来为了争夺客人,就给其他女乐人下毒之事吧。
明沉看着莺娘脸上不作任何掩饰、流露于空气中的气闷愤慨之意,她又有些不确定了。
该不会是真的吧。
要真有这回事,也怨不得莺娘如此厌恶王姐了。
此事要搁在明沉身上,她想想都能怄死。
莺娘冷冷的说:“误会?要真是误会就好了。我宁愿我不知道。这么一条毒蛇一直盯着你,对你暗中下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可这就是事实。我亲耳听到她曾得意的对当年关系较好的一个姐妹说起这事。她那种语气,我这辈子都忘不掉。”
明沉默默问了句:“那个姐妹呢,你后来有找她问过吗?”
“你说她那个姐妹啊。之后就走了,赎身走了。不然,你以为王姐为何会与她说道此事,还不是因为一早就知道她要被人赎身离开,这才得意的抖擞几句。如此,她既炫耀了此事,又可以将此事保密。只可惜,王姐运道不好,被我偷听到了她们的谈话。”
莺娘的脸僵硬的仿佛一块寒冰。
明沉偏身瞅了一眼严捕头。嗯,严捕头的脸还没有莺娘的脸冰冷。
莺娘确实是气极了。
明沉又启唇宽慰了她几句,莺娘的面色也不见和缓。
明沉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了。
莺娘脸色这么差,她与王姐的关系还非常恶劣。
刚才问她,她回忆往事之后就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脸色僵硬,神态疲惫,神情愤怒。
明沉似乎都能从静坐的莺娘身上看到忽隐忽现的火星子,它在莺娘的周围漂浮着,仿佛随时都会爆炸。
明沉还能想起刚刚进门时莺娘的温柔姿态,与现在她宛如不动火山的姿态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明沉有些内疚。
她承认是自己让莺娘想到了这些不好的事情。若她没来这一趟,估计莺娘这一天都有一个好心情。
可是,她不得不来。
明沉起身告辞,她将四蹄踏雪的灰色小猫咪放到了柔软的地毯上。
小猫被明沉撸了很久,早就想下来走动了。
它笨拙的迈着小短腿,歪歪扭扭的晃荡着步伐。
它走向了屏风前的摇篮边上,摇篮是它先前睡着的小窝。
小猫努力的上跳想蹦上摇篮去,可摇篮太高了。
明沉正想走过去帮它,莺娘突然站了起来。
莺娘一手把猫抱进了摇篮里,还给它盖上了粉色的小褥子。
明沉这才放下心来,朝门边走去。
走到门边时,明沉忽然回头看向摇篮处。
在视线滑过摇篮的同时,明沉瞥见了屏风后面露出来的一截灰色衣衫。
屏风后居然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