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炉常常被她随意放在了一边。
再后来,便是所有人都明白的一句话:自作孽,不可活。
明沉不听母亲话的报应来了。
那一年,雪下的格外大,冬天也比往常要寒冷的多。
明沉的手上生了冻疮,两只手都肿的跟大猪蹄子似的。
而生了冻疮的手一晒到阳光,便奇痒难耐,明沉总控住不住想去抓。有的手指,就这样硬生生的被明沉给抓破了。
母亲是又气又恼,厉声吩咐明沉身旁的两个贴身丫鬟看牢她,别让她随意去抓。
明沉熬过了史上最难挨的一个冬天。
她太难了,真的!
因为肿的很难看的双手,明沉冬日里原本计划好的很多玩乐活动全都泡了汤。
她甚至连书院布置的功课每日练字都练得十分艰难。
明沉都快忘了当时自己是怎么用粗肥的指头把毛笔竖起来写字的。
后来,书院开学了,明沉交作业时,那份练字的作业只得了一个乙等偏下。
明明,以前她每次练字的作业得的可都是甲等的。
然而,冻疮误她。
她的字没有飞起来,就已经是明沉很努力的结果了。
之后的几年,明沉都有好好爱护自己的双手。护手之类的脂膏她可没少涂,暖炉也一直有在用。
冻疮是没有了,但之前造的孽还在。
明沉纤瘦无骨的手指一去不返,取而代之的是圆润饱满的胖爪爪。
这边明沉正陷入了自我羞耻中,那头莺娘就闻声软语的侃侃而谈。
“这位姑娘,和这位小郎君,先来案几这边坐着吧。我这儿有今年新收上来的雨前龙井,还有去年冬日里存下的干净雪水。一起煮茶漫谈,如何?”
明沉瞥了瞥严捕头,嗯,他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冰块脸。
他不回答,那就自己来回答吧。
明沉干笑两声:“嗯,好的,多有叨扰。”
明沉兀自寻了个纹样可爱一点的软垫子坐了下来。燕惊寻紧随其后,坐在了明沉的旁边。
莺娘已经拿出茶叶,和着干净雪水在一边烹茶了。
小火慢烹,雪水煮茶,真是难得的清闲。
明沉曾想过离开冀州之后,挑个好时候,自己也来亲自做一回雪水烹茶的人。
只是,她没料到,这个好时候来的这么快。
而且还是在一个花楼里,和一位花娘、严捕头一起。
她虽不是烹茶人,却是一个品茶人。
明沉闻到了若隐若现的茶香,她忍不住赞叹了一句:“嗯,有那个味道了。你这茶和雪水都很不错。”
莺娘见有人识货,满意一笑,眉目里藏着小得意与自足之乐。
她笑道:“我这茶,是从产地直接收过来的。雪水,是我去年里亲自积攒下来的。要找到这么干净的雪,可不容易,还要挑时辰。”
明沉象征性的再多夸了两句,意思意思。
毕竟,明沉于茶道一行,也是一知半解。
她对茶的了解全靠母亲崔氏的日日熏陶和潜移默化,她只是一个半吊子。
她远没有这个莺娘懂得多,从刚开始的交谈,明沉便意识到莺娘是个茶道上的行家。
明沉知道雪水、露水可以烹茶,但从没自己动手收集过。她全是吩咐丫鬟弄好了之后再给她。
若问明沉啥时候合适采集露水、雪块,明沉是两眼抓瞎,似懂非懂。
明沉迫不及待的想转移话题,她来找莺娘可不是为了称赞人家茶道高深的,她可是另有目的的。
最好能试探出什么,或者让莺娘在惊慌之下露出破绽。
明沉想停止这个话题,可莺娘还在那边介绍着自己往日采集露水和雪块的经验。
可能是难得有人跟莺娘聊这个,她有些憋不住,瞬间就喋喋不休了。
明沉面色愈发僵硬,她胡乱的应声颔首,乖巧作答,像是对莺娘说的东西很感兴趣的样子。
但其实并没有,她的内心濒临崩溃。
因为莺娘一直在说,明沉都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来打断她。
神呐,快来个人解救她吧。
她真的快不行了。
明沉下次再也不随意故作高深了,她不敢了。
在高手面前班门弄斧,高手不但信以为真,还要拉着她这个学渣一起来讨论。
明沉真是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怎么就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呢?
果然是祸从口出,古人诚不欺她。
燕惊寻眼见着两人聊茶道聊得热火朝天。
他心里暗笑,难得啊,橙子也有这么好学的一天。
装逼遭雷劈,一直装逼一直爽。
燕惊寻瞧着明沉作答越来越慢,她放在案几下的小肉爪也不住的烦躁乱动。
他终于良心不安。
行了,就到这里了。她应该也知道教训了。
燕惊寻突然开口问道:“莺娘子,我听说你养的猫很好看。”
这句话没头没尾的,莺娘有一点懵。
明沉心里则是满满的感激。
她决定今晚回去的晚膳,她全包了。
虽然晚膳的钱最终都会报销,但是这也是一份心意啊。
严捕头,真是太够朋友了。
莺娘顿了还一会儿,才奇怪的问:“对,我是养了猫。”
明沉想到了小厮描述的四蹄踏雪的小灰猫,她也很想看。
明沉神采奕奕的问道:“莺娘子,真的养有猫啊。我能摸摸它吗?”
莺娘看着明沉满是笑意的脸庞,她站了起来。
明沉看到莺娘从床边摆放着的小摇篮里轻轻的抱出了一只小猫咪。
猫咪似乎是才睡醒,有点不快的呜咽了几声。
猫语细声细气的,明沉的少女心一瞬间就被击中了。
明沉又暗戳戳的羡慕了。
软乎乎的猫咪,什么时候才会轮到她啊。
如今她是不用担心母亲不准自己养猫了。
可是她到处查案子,身上的麻烦事也不少,养猫恐怕不方便。
明沉心中给自己定下了一个计划,等到她能安定生活时,她就去养一只小猫咪。
她总会有猫的!
莺娘抱着猫咪走近了些,猫咪挣扎着要下地,莺娘只好将它放到了地毯上。
这时,明沉才注意到这只小猫的右腿好像不是很利落,走路一拐一拐的,大概是受了伤。
等等,猫的右腿受了伤。
这只猫,该不会就是昨晚后院里撞到小厮的那只猫吧。
如此,若猫当时是跟着主人的,岂不是莺娘子也瞧见了这一幕。
明沉正惊惶着,那只小猫就在明沉的脚边徘徊。
它压低脑袋,伸舌头舔舔明沉的鞋子。
明沉扑哧笑出声来,她还记得先问一下猫的主人:“莺娘子,我可以抱一下它吗?”
莺娘同意了,明沉才两手虚虚揽着小猫的腰身,放到了自己怀里。
小猫不安分的在明沉怀里乱动,明沉用手替猫咪小心的顺着毛,动作轻柔。
猫咪伏下了脑袋,打起了可爱的小呼噜声,显然是舒适极了。
莺娘讶异的说:“这只小猫不怎么亲人的,难得这么亲近你。”
明沉表示自己有特殊的撸猫技巧。
小猫猫看到她躲,没关系。只要她一上手,猫咪就会不舍得走了。
当年,明沉为了多多撸猫,她经常帮助家附近的流浪猫,定点喂食,定时撸猫。
她还特地找大夫学了按摩的手法。
这可都是多次上手之后,练出来的。
燕惊寻见明沉沉迷撸猫,连试探莺娘的正事都忘了,他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算了,关键时刻还得靠他。
燕惊寻正在沉思想措辞。
明沉倏尔抬起头,笑声悠扬:“莺姐姐,这只猫的右腿好像受伤了,有看过大夫吗?”
莺娘听到明沉叫她姐姐,心里很欢喜,没想到自己这把年纪了还能被人叫姐姐。
为了套近乎,明沉觉得脸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况且自己都撸她的猫撸了这么久了,叫声姐姐也是应该的。
莺娘看着面前这个嘴甜单纯的小姑娘,没什么防备,随口道:“哦,可能是猫在哪里磕了碰了吧。猫这种小东西,脾气可大呢。我这只,就一天到晚闲不住,总是在楼里四处闲逛。我呀,管不住它,就随它去了。幸好,楼里的姑娘们都看在我的面子上善待这只猫,猫也认得路,还记得回来。”
明沉笑意更甜了,脸上的两个小梨涡微微浮现。
她双眼眨巴眨巴,一边替猫顺毛,一边打趣:“那这只猫,还挺聪明的。你是教过它认路吗?”
莺娘笑了出声:“哪里哪里,我没有特意去教它。许是我以前常带着它闲逛,它逛着逛着就知道路了。”
明沉反驳:“不管怎么说,这只猫确实很聪明呀,也是莺姐姐教的好。对了,这只猫是在哪里买的?我也想有钱了去挑一只。它真的好乖啊。”
燕惊寻的耳朵暗戳戳支棱起来。
他一向都知道明沉喜欢猫咪,以后可以买一只,然后两人一起养。
这只猫看着就很不错,但君子不能夺人所爱。
不妨先听听这只猫的来历,到时候买猫就轻车熟路了。
莺娘悄悄瞥了一眼明沉身上的衣衫饰品,笑容腼腆:“那姑娘怕是要等很久了。这只猫是从海外运来的,毛色与品相都很不错。只可惜海外来的商人卖猫的较少,几乎是可遇不可求。开价更是高的离谱,最少也要千金。我这个还是客人照顾我生意,送了我一只。”
莺娘没有明说客人是谁,但明沉已经猜到了。
除了财大气粗的辰府老爷,兖州可没有哪个人可以轻而易举的拿出千金买一只猫,来博美人一笑。
明沉调侃的说道:“莺姐姐真是好福气。我看你这屋里的摆件装饰都很阔绰,这些年里你应该攒了不少钱吧。我倒羡慕你这样的日子。”
莺娘笑意淡了,徐徐叹了一口气:“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若没有万不得已的苦衷,谁会来干我们这行?都是吃的青春饭,不顶事。”
明沉瞥了一眼莺娘的脸色,知道自己戳到了她的伤心处。
明沉淡淡道:“那莺姐姐可有想过赎身离开槛露楼?”
莺娘良久都没说话。
明沉见她不回答,心想算了,再问问别的看。
而莺娘却复杂低语道:“早些年的时候曾幻想过。但赎身出去,又能如何?你还以为会找到个好人家不成?之后的日子没准还不如现在呢。我一向很知足,人啊,最重要的就是懂得知足。”
明沉内心腹诽。
呵呵,莺娘若懂得知足,怎么会去跟辰府老爷搅和在一起。而且,莺娘还替辰府老爷下毒暗害辰府大夫人,不就是想取而代之吗?
这样的莺娘居然说自己懂得知足。
知什么足,说是喜欢老天也给的,倒不如说是喜欢自己凭双手从他人那里抢到的富贵。
目前不愿赎身,不过是想等待辰府大夫人死后,直接被辰老爷娶了去。
明沉心下鄙夷,面上却不得不装出安慰关心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