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曾与她一道上骑射课的燕惊寻。
明沉会在几十个人一同上课的骑射课上记得他,还是因为他精通骑射,常被那门课的先生表扬。
而明沉本人在这门课上,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差生。她常常被教课先生当作反面教材来批评。
明沉好几次骑马都差点被马摔下来,更别说骑在跑动的马背上瞄准靶心射箭了。
上骑射课的几十个人基本都认识明沉。
有几个人还总会在每次考核之后前来感谢明沉,请她吃饭,说是因为她来上了这门课,自己才终于不用垫底了。
燕惊寻显然也认出了明沉。
他先是纳闷的看了看在雨中一动不动的明沉,瞅了瞅明沉将伞前倾对抗黑色大狼狗的姿态。
终于,燕惊寻猜到了明沉怕狗的事实。
他戏谑的小语道:“同学,你需要帮助吗?”
明沉还挺尴尬的。
自己怕狗的事,就这么暴露在一个不相熟的同学面前。
但明沉她已经在风中淋了好一会儿雨了,她想快点赶回家泡一个热汤浴。
明沉扯了扯嘴角,勾出一个她自认为最完美的笑意。其实,并不好看,很勉强。
她假装镇定的说:“好啊。这位,燕同学,你能先帮我把狗赶走吗?”
燕惊寻眉毛上挑,朝着黑色大狼狗走了几步。
凶恶的狼狗听到了它身后的脚步声,转过了身。
它又是用之前那副恶狠狠的神态,紧紧盯着燕惊寻。
但狗这种生物,可是很有眼色,懂得欺软怕硬的。
燕惊寻可不是明沉,他一点也不怕狗。他很快就走到了恶狗身前四步的位子。
大狼狗见眼神不管用,又朝燕惊寻嘶吼起来。
燕惊寻没有被吓到,反倒是明沉被吓得腿一直在抖个不停。
也不知燕惊寻往地上撒了什么东西,那狗低头闻了闻,就变乖巧了。
它安静的靠着墙角,眼皮还半耷拉着。
燕惊寻这才转身看向明沉。
他的声音很温柔:“好了,它现在肯定不会咬你了。走吧。”
明沉看着越下越大的雨,看着燕惊寻被雨水弄得愈发厚重的黑袍。
她忍不住好心的开口劝道:“多谢了。嗯,如今雨下的这么大,你又没带伞。不如,你用我的伞先回家吧。我家就在这附近,一会儿就到了,我可以不用伞的。”
燕惊寻好笑的看着身上同样湿漉漉的明沉,他刚想拒绝,明沉就又插话了。
“就当是你帮我的酬劳,或者说你帮我保守那个秘密的酬劳。”
明沉没有明说那个秘密是什么,但机智的燕惊寻早就猜到了,不过就是怕狗的事嘛。
燕惊寻见明沉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便没再拒绝。
他淡淡道:“既然你家在附近,那我就先送你回家吧。之后,你再把伞给我也不迟。”
明沉一听有道理,便没再推辞。
她招呼着燕惊寻来她撑着的油纸伞下躲雨。
燕惊寻犹疑了好半晌,才钻进油纸伞中。
因为燕惊寻比明沉要高一个头再多一点,明沉单手撑着伞实在费力。
燕惊寻看不过眼了,便主动请缨,接过伞来。
油纸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差不多只够刚刚好塞下他们两个人。
燕惊寻为了明沉不被雨水打湿,还很体贴的将伞微微倾向了明沉那一边。
明沉有注意到这一点,她后来还道了谢。
这一段路很快就走到了尽头,明沉与他告别。燕惊寻则撑着明沉给他的油纸伞,慢悠悠的消失在了万千风雨里。
那是明沉第一次与燕惊寻有了交集。
而之后两人的相知便是慢慢的细水长流,水到渠成。
小厮看着明沉许久都没有说话,他也不再说话了。
还是燕惊寻拍了拍明沉的肩膀,明沉才从回忆中惊醒。
她呆呆的抬头盯着严捕头看。
燕惊寻被她看得,后脖颈都浮上了淡淡的浅粉色。
他清咳了咳嗓子,冷声对小厮说:“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可以退下了。记得,今日发生的事与昨日里的事情一样,都要保密。”
小厮诺诺的应了声。他见明沉和燕惊寻没有其他吩咐,便一下子溜出了门。
老鸨见小厮走了,她也想走。
老鸨看了看床上的尸体,默默问了句:“这个尸体怎么办,还是与昨天一样的处理方法吗?”
燕惊寻眼带笑意:“对,还是与昨天一样的处理方式。你找个人把她抬到后院的隐蔽之处藏好。我看刚才那个小厮就很不错。”
老鸨又默默问了句:“那是要与昨天那个尸体放在一起吗?”
燕惊寻连忙摆手拒绝:“那倒不是。另外找一个地方放,我看槛露楼的后院挺大的,隐蔽之处应该有不少吧。”
老鸨讪讪的干笑了几声:“对的。两位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楼里事情多,我还有账目要看。”
老鸨想开溜了,她不想与红芍姑娘的尸体待在一块儿。于是,她就随意推脱了一个借口。
虽然,往日里她待红芍姑娘也还不错。
红芍姑娘可是楼里最红火的舞娘,身娇体软的摇钱树,谁会不喜欢。
燕惊寻没有说话,他低头瞥了眼明沉。
明沉冲他眨了眨眼。
明沉见老鸨想走,也不想多说什么。
因为,她本人也挺想走的。
但在这之前,明沉打算先打听一下莺娘的住处。她对这位可是好奇已久。
明沉漫不经心的说道:“先等一下吧。我还有件事,想找你打听一下。”
老鸨面色微僵,她方才也只是说了个客套话,谁知明沉就真的接了。
她也只好陪笑道:“好,你问吧,如果是楼里的事,我可能还知道。但外头的事,就别找我打听了。这楼里鱼龙混杂的,消息也乱七八糟,各说各话,每个准头。你也别多信。”
明沉莞尔一笑:“放心,这事儿你肯定知道。我就是想问问楼里的莺娘住在哪里,可有什么避讳。我想去瞧瞧她,好奇已久了。”
老鸨面色一瞬间就缓和了下来,她悠哉游哉的度着步子,走到了门边。
老鸨轻松的笑言道:“她,就住在四楼的鹧鸪阁里。她为人很好的,你也没什么需要避讳的。她不会多计较的。莺娘那里往常都没什么人去,她还一直跟我说太冷清了。先前啊,她还老跟我说想讨要一个小丫鬟,可就是没有合眼缘的。你们,只要过去了,莺娘就会很开心了。”
明沉面上笑嘻嘻,内心却成了一个大大的苦瓜脸。
呵呵,如果莺娘真是幕后真凶的话,那莺娘见到她和燕惊寻是不可能高兴的起来的。
可能,莺娘还要在暗中使坏。
明沉最怕这种笑面虎了,嘴上啥也不说,背地里默默捅刀子。
关键是,有时你还看不出来,傻傻的以为对方是好人。
明沉曾经就吃过这样的亏,而且还不少。
这可都是血与泪的教训。
老鸨一说完话,就反手打开房门,溜之大吉。
只听得她最后说了句:“里面,我一会儿找那个小厮来清理一下。”
门半开着,风还在吹。
明沉讷讷的说:“严捕头,要不我们也先出去吧。”
燕惊寻斜了她一眼:“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明沉其实脑子里一片浆糊,各种想法全都缠绕在一块儿,她也搞不明白。
明沉顿了片刻,不确定的说:“不如,我们先去看一下莺娘吧。我总觉得这个人嫌疑很大。”
燕惊寻想了一会儿,也随她去了。
两人出了门,明沉轻轻的把门关上了。
槛露楼的四楼与二楼、三楼和大厅比,要更加的清新雅致,在朴素之中又透露着淡淡的贵气。
家具、地毯、走廊里悬挂着的壁灯、楼道里的装饰画,等等这些,显然比下层几楼的要高上了一个档次。
看来,莺娘在槛露楼里混得相当不错,很有地位。
明沉先前就发现了,槛露楼里越往高楼,愈发清贵。
而莺娘作为楼里的老乐人,能住在四楼,显然地位非同一般。
明沉和燕惊寻来到了鹧鸪阁门前。
燕惊寻见明沉没有动作,就先敲起了门。
就仿佛是预料到有人会在此时敲门似的,门一下就开了。
明沉见到了一张端庄大气的脸。
她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软袍子,面上只上了一层淡妆,整个人气色很好。她看上去差不多才三十岁。
唯有眼角处有些遮不住的皱纹,暴露了她的年龄。
明沉和燕惊寻还什么话都没说,就被她给热情的迎进了门。
明沉一进门,眼睛就止不住的四处张望。
窗边半拉着的淡紫色帷帘,靠窗一边摆着的沉香木桌子,红木镶着金边的步拔床,床后摆着的紫檀山水画屏风,黑色地毯上摆着的名贵昙花。
还有案台上散发着微弱荧光的夜明珠,与在室内燃着烛火的纯金如意烛台。
这些,都有着金钱的味道。
如今是一贫如洗的明·穷光蛋·沉,流下了羡慕的泪水。
她的牙齿默默酸涩起来,柠檬精开始发作。
不行,今晚回去,她就接着写话本。
为了小钱钱,她一定可以的。
话说莺娘也过于有钱了吧。
槛露楼虽说是天下三楼之一,但一个女乐人,哪怕是正当红的女乐人也不会有这么好的待遇。
所以,辰府大老爷就是那个冤大头啦。
两人肯定有一腿,而且关系匪浅。
莺娘见明沉和燕惊寻进了门后,他们还老老实实的呆站在门边。
她很过意不去,连忙走过来拉着明沉的手腕。
明沉突然被人拉着手腕,很不适应,她微微转了转手腕。
莺娘可是一个在楼里摸索了这么多年的人精,她意识到明沉的不自在,自觉的松开了手。
莺娘用手指了指左前方的小案几,案几旁摆着几个高一点的软垫。
明沉看了看莺娘伸出去的细白修长的手指,再低头瞅了瞅自己胖乎乎的小肉爪。
明沉竟无语凝噎。
行吧,是她不配了。
谁叫她既贪吃,又不守规矩的。
明沉之前也曾拥有着细长的纤瘦手指,可惜她爱玩雪。
终于不用缠绵病榻,身体大好的她开始放飞自我。
明沉老是喜欢在下雪之后,出去跟府里丫鬟一道堆雪人,或许还有互扔雪球。
母亲崔氏管不住她,也不愿多管。只是每每在她玩雪回来之后,给她怀里塞上好几个暖炉暖手。
明沉总觉得没有必要,有很嫌弃。
她嫌弃暖炉笨重,但明府的暖炉其实早已做得相当精巧了。
说白了,她就是不想多用暖炉,觉得麻烦。
于是,她在玩雪之后,很少去爱护自己的双手。错了,应该是几乎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