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吓醒之后,明沉也没什么再想睡觉的心思了。
不如等啥时候困了再睡,现在就先开始写新的话本子吧。
这段时间,花的可都是她自己的小钱钱。当初逃离冀州也太过匆忙,细软也不曾多带,只随意拿了些银票。
到了豫州城之后,明沉还去当铺典当了两样首饰,都是金钗,换了不少钱。
可钱财总有用尽的一天,尤其是现下每天都要花不少钱。吃饭得花钱,这客栈房间也要花钱,出去买东西要花钱,人情打点要花钱。
若是单单只靠豫州府衙每个月发的五两月银,她这日子可不好过。
虽说普通家庭里,五两都够他们一家一月的吃喝了。但明沉,一个往日的明府千金,毕竟曾经阔绰过。那点银子哪够啊?
她买笔墨纸砚一向是挑好的买,就没用过劣质的。衣裳鞋子可以不挑,首饰也可以不计较,但她的病怎么办?
她并不想早早就因为剧毒芳菲尽而不到二十而亡。
明沉深切的体会过病痛的折磨,她小时候就因为剧毒芳菲尽的原因身体极差。各种大病小病不断,动不动就缠绵病榻。
母亲崔氏为了让她能好受些,找了不少名医大夫。她喝了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药,不仅味道怪,颜色也奇怪。
后来,等到明沉的身体好了一点,母亲崔氏又开始教她武功。希望能通过内功心法的练习,让她身体强健起来。
可能确实有点用吧,自那之后,明沉不再动不动就生病了,身体好了不少。于是,她就可以不再困在闺阁之中,还能去书院上学。
可以这么说,她的前头十几年都是在与病痛做斗争,多少大夫不断断言她命不久矣,她却一次一次的活了下来。每次毒发,她从死神手里捡回一条命,明沉都会格外庆幸。
明沉不是怕死,她只是舍不得,放不下。
舍不得自己在尚且未能扬名江湖、完成理想的时候就怅然死去,放不下世俗牵挂、爱恨情仇。
更何况自冀州明家灭门惨案之后,她的命就更重了。
她是姐姐明澈牺牲自己才救出来的,是整个五大世家之一的明府遗留下来的唯一活口。
虽然世人都道她已经死了,可明府里墓地里本该埋葬她的棺椁,却埋藏了她最亲爱的姐姐明澈。
她打算自己再攒一笔钱,如果沈郎中那儿找出解毒的办法,那再好不过。若没有,那自己也可以靠那一笔钱再多找几个名医。
世人多烦恼,千人有千怨。若能看破,则自在。看不破,不自在,难得脱,放不下。
这说的怕是明沉了。她好想做一个没有什么烦恼的孩子,好想回到从前。
从前虽然她身子不好,但家人健在,书院里趣事也很多。大人早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承担好了,她自己没有什么烦恼。
唯一气恼的便是,有时书院里的同学燕某人这个大直男会忽然抽风。
与现在的百般计较相比,当年的那个她简直也太幸福了。
可回不去的不仅是时光,还有物是人非的境地,以及时过境迁的心境。
那些细碎的温暖只能搁在记忆的角落深处偶尔翻看,日子得向前看,人也得往前走。
她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许多事情的磨练,早就不是曾经那个单纯呆傻的明沉了。现在的她是明·尼古拉斯·沉。
明沉心里百转千回,她找出自己包袱里的本子与笔墨。
她信手执笔,在卷首写下了这样一顿话:
“面者,皮也。耽于象,堪不破。溺于形,难得脱。人事几何,世荒千载,内不及表,难以言宣。有龙左眼,得破虚妄,见其真面。”
这回,她要写一个关于假面的故事。世人都带有面具,一切皆为虚妄,虚妄之中何处为真,假意之中何处为善,世俗之中何处为美。
虽是初涉江湖市井,她已经感觉到世间的种种假意。
而她笔下的故事虽是假事,传的却是真情。
明沉忽然之间,文思泉涌。一时间只能听到毛笔在纸上“刷刷刷”划过的声音和明沉翻开书页的“哗哗”声。
明沉一下子就写了七八页。她放下毛笔,甩了甩有些疲累的左手。
她略微翻看,检查错字无误之后,就合上了本子,并将本子和笔墨纸砚一道放进了包袱里仔细收好。
明沉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外面天色已是彻底黑了。
明沉有些困倦,洗漱好之后,径直往床上一躺。
她裹起薄被,侧着脑袋,偏头熟睡了。
这回,她没有惊醒,酣睡的小脸上尤带笑意。
鸡鸣时,明沉已经醒了。
但醒了是一回事,下床又是另一回事。
她想在床上多呆一会儿。外头的太阳斜斜的从窗前的帘子上透射过来,明沉略微恼怒的将薄被盖过头顶,然后翻了个身,打算再小睡一会儿。
大概没带一炷香的时间,明沉的房门敲响了。
先是三声连着的轻声的“咚咚咚”声。然后隔了一会儿,许是见没人来开门,敲门声又大了起来。
明沉彻底被吵醒,歇了自己补眠的心思。
她刷的一下就从床上爬起,匆忙套上便鞋,连身上的衾衣都没换,就大步大步的向门口走去。
明沉生气的打开门,一脸没好气的问道:“什么事啊?”
门外站着的是燕惊寻,他手上拿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是明沉惯常爱吃的早膳。
燕惊寻穿着一袭黑色袍子,领口和袖口绣着金线绘成的祥云。淡蓝色镶金边的腰封显得他格外的腰细腿长。
虽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此时打扮起来,看着也有点人模狗样的意味。
明沉还记得他前段时间打扮,可没有这样的华丽。
这身袍子是上好的苏缎,少说也得千金吧。跟他之前最开始的普通棉布黑袍,嗯,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看来这个京城来的捕头家里还挺有钱的吗?
明沉不动声色的心里暗叹一声,现如今,连个捕头都看着比她有钱。她现在自己穿的就是普通的棉布袍子,好些的也就普通绸缎。
她委实太过于穷酸,看来自己得抓紧时间把新话本子写完,赚一笔钱。
人模狗样的燕惊寻看了看明沉身上的衾衣,微微侧过头,低声说:“崔小姐,你要不要先进去换个衣裳,洗漱一下再出来。”
明沉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把衾衣换掉,匆匆忙忙就出来了。
她大手把门一关,拉起帘帐,忙活不停。
总算是把一切都弄好之后,她甚至还给自己挽了一个堕仙鬓。然后,明沉才不忙不慢的打开了房门。
门外,燕惊寻依然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他右肩倚靠着墙壁,垂下眼眸,默默等待。
他低头等待的姿势,明沉看来实在过分熟悉,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见明沉开了门,燕惊寻半撩着眼皮,友好一笑:“崔小姐,我看你迟迟没有出房门,便自作主张去楼下为你点了早膳。现在还是热的,你抓紧时间尽快吃了吧。凉了不好,不吃早膳可不行。那个,你是在房里吃,还是在楼下吃?”
明沉看了一下他手上端着的膳食,不好意思的说:“下次,你可以不用来叫我。我,我到了时间自己会起床的,早膳我自己买就可以。这个多少钱,一会儿我把银子给你。”
明沉自认此时的自己跟这个京城来的严捕头还不太相熟,怎么能让一个算是陌生不熟的人给自己买早膳了呢?而且他居然特地端上来给自己,还跑到她房间门口来叫她起床。
啊啊啊,真是太丢脸了。
现在好了,她喜欢睡懒觉、贪睡的毛病暴露了。早知道这样,刚才太阳照过来的时候,她就应该起床。
这样的世纪性尴尬场景,明沉可没遇到过几次。
往常仅有的几次,都是与那个书院里的燕猪头有关,他老是害她出糗。
现在,又开始了。明沉尴尬的摸了摸耳朵,很不自在。
燕惊寻见她这副局促的模样,倒也不陌生。
他先前也曾见过她这样,再说了,之前什么样的明沉他没见过。
燕惊寻轻声笑了几声,不以为意道:“这不是看你迟迟没出门吗,我估摸着你怕是还没起床。我担心你会直接睡到晌午再起床,这样可就不好了。人,一日三顿饭,可一顿都不能少。至于饭钱,你就不用给了。”
明沉听了他这一番话,更是尴尬了。
这不是直接说她贪睡吗?
明沉有些生气,但他还为自己买来了早膳,这份心是好的。明沉不能不领情。
她淡淡道:“那我还是去楼下吃吧。饭钱还是要给的。”
明沉说着,就要抢过燕惊寻手里的托盘,可燕惊寻端的稳稳的。
他偏身躲过明沉的手:“我端着就好了。钱,你是真的不用给,朝廷里对来兖州查案是有补贴的,三餐伙食和住宿费都可以报销的。你不知道吗?”
明沉震惊的瞪大杏眼,好一会儿,才喃喃说道:“啊,我不知道啊。”
燕惊寻在前头走着,明沉在后面跟着。两人下了楼梯,来到一个木桌前坐好。
燕惊寻心想,你当然不会知道啦。因为根本就没补贴这回事。
燕惊寻回想着明沉最近的穿着打扮,估摸她钱财不是很多。
他正打算不着痕迹的给他家橙子暗地里送钱,直接送她肯定不会收的,今天也是为爱苦恼的一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