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才露白。明沉就醒了,这一晚梦里不安稳,睡得不踏实,老是惊醒。
一向贪觉的她嘟囔一声,便从软榻上一下子爬起来,半睁着惺忪的睡眼洗漱完毕,便出了门。
她随意在街上闲逛着,想起吴管事说的荷花湾。便打算找人问路,去荷花湾找那个游方郎中。
于是,她特地去包子铺买了两个豆沙包,“店家,这荷花湾怎么走?”
店家指了指旁边的小道,“你是外地来的吧。这荷花湾离这儿不远。你就沿着行道树走,数到第五十一棵树时往西面转向,然后走一里路便到了。那儿别的不说,三夏时节的荷花可是好看极了。”
明沉尴尬一笑,谢过店家,便朝小道走去。
小道上人很少,明沉认真地在心中默默数着树:一棵树、两棵树、三棵树···。她好不容易数到第五十一棵树,从怀中掏出罗盘。
她将罗盘平放在手上,转身向西走去。
这时,一阵大笑声传来,“女娃子,你这样可是不行,太笨拙了。你要去哪儿,我来捎你一程。”
明沉回头,原是一个穿着青色长衫、戴着扁帽的郎中。他身后背了一个药箱,笑意开怀。
“我,我去荷花湾。找一个游方郎中,但姓名我是记不太清了,就曾听人说起过,朦朦胧胧的。”
“哦,那顺路。我家就在荷花湾。走吧。”郎中引着她来到荷花湾。
荷花湾是一个偌大的水湾,村上人家都住在水上的廊榭上或者水上的船坞上。
郎中往前走,明沉却停下脚步不走了。
郎中回头看她:“怎么,还不跟上?你不是找郎中吗,我也是郎中。这荷花湾就我一个游方郎中。”
“那,好。哎,实在是多有叨扰。”明沉朝他拱手,不自在的摸了摸耳垂。然后,快步跟上。
郎中的家在一处水榭。
水榭不大,是一个两层高的小楼。郎中走进屋子,放下药箱,向明沉招手,示意她坐下。
明沉伸出自己被白纱缠住的右手,“烦请郎中看一下我这手伤。”
郎中探出右手,手上虎口处有一层厚厚的茧子,不太像一个游医。
但这拆除白纱、搭脉诊断的架势到是很专业。明沉自幼体弱多病,看了不少大夫,看他的手法估摸着他医术应该还不错。
“你这右手,不难治,却有些奇怪。手上的伤,看着像是左手侧着持刀横切所致,刀应该是宽刀,切痕整齐划一。应该是用力快速出刀砍伤所致,但只伤到表面,经骨未断,只是瞧着有些吓人。”郎中边说,边抬头瞧着明沉。
明沉眼神游移,看向窗外。
“手伤好治疗,这毒可难解啊。”郎中自顾自的说,“这毒有些年头了,瞧着有十几年了吧,怕是一出生就中了毒。小丫头瞧着年岁不大,身体却毛病不少。”
郎中拿来一卷新的白纱,给明沉的右手上过药便包了起来。
明沉一惊,“中毒?一点不错,我自娘胎里便带了毒。前前后后也看过不少大夫,都没什么大用。有的说是先天顽疾,有的只说是中毒,却不知是何毒,更别提那解法了。你既能看出这是毒,可知我这中的是?”
“此乃中原早就遗失的剧毒:芳菲尽。名字很好听,但中此毒者终年体弱多病,身带异香,大都活不过二十岁。香味愈浓,中毒愈深。最后异香环身,引来蝴蝶翩翩起舞,在睡梦中死去,死相凄美。”
“芳菲尽,原是如此。那可有解药。”明沉激动的在桌下玩着手指,一会儿握成拳头,一会儿又散开。
“解法,都说了是早就遗失的毒药,这解法自然失传了。但你这丫头长得还挺讨喜的,你若信得过我,我可以试试看能不能解,左右不会更坏了。你中毒已久,又一向体虚,若再不解毒,恐怕也只有一两年的活头了。”
明沉垂下头又倏尔抬起头来,“好,多谢了。”
她从怀里掏出两张大银票,“这两百两,你且拿去。我的手伤就拜托你了。芳菲尽一事也请你多加费心,有进展了记得及时通知我。之后,我还会来拜访。”
郎中收下了银票,给明沉开了些治疗手伤的药,让她带回去涂抹并过段时日再来复查。明沉向郎中告别,走走停停,出了荷花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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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各大食肆酒楼上宾客不绝。明沉也起身向望岳楼走去。
昨日刚到豫州,虽进了望岳楼,但只为了找人,还没好好地在这所谓的天下第一大食肆里好好用膳。
吴管事瞧见明沉,便指了个小厮带她去二楼隔间用膳。
“客官,点些啥子?”小厮说着,递给我一本菜谱。
“八宝鸭、西湖醋鱼、炒莼菜,再来一个银鱼羹、一碟玫瑰酥。”
小厮一溜烟退下了,徒留明沉一人在二楼远眺着窗边景色。
恍惚间,明沉看到一个背影。
头发随意用墨色玉簪挽起,一身玄衣猎猎,腰身窄瘦,腰间别了把短剑。光看背影,倒像是一个故人。但怎么可能呢?
此处是离冀州有千里之远的豫州,那人万万不会在此地。
明沉正想着,饭菜上来了。果真是望岳楼的菜,没折了它的名头。
明沉吃过好多家店铺里卖的八宝鸭,鸭子较为肥腻,差些的肉感还有些发柴。
这里的八宝套鸭倒还是不错的,但终究比不得,比不得冀州清河母亲所做的。
记忆里的味道是那么的令人回味,经过时间和情感的酝酿和氤氲,显得更加绵长。明沉慢吞吞地吃着八宝鸭,小口小口。
初春的阳光实在太温暖,曾经的往事透过这细碎的阳光依然清晰可见。
明沉眼里透出温柔的光来,自她逃出冀州一路奔波至豫州,她一直有些怏怏不快。这时,她似是终于缓过气来。
她像是又见到柳绿枝斜时,母亲倚靠在回廊,与她打趣、教她使用暗器燕尾镖、寒月刃,还有易容术。
而后,每当她学艺小有所成,便去小厨房亲自下厨做一道八宝鸭和一碗荷叶藕羹。
可她学艺还未成,母亲便出了事,就连姐姐明澈也为了她甘愿赴死。
她的命太沉重了,连着一干人的命。一边是姐姐明澈临终的嘱托:隐姓埋名,安守豫州城;一边又是自己急欲解开谜团的好奇心。
她想到自己为数不多的命数,她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像是要抒尽心中所有的愤懑与不快。
往昔的欢腾热闹场景,此刻想起,又平白添了几分惆怅与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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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七天已过,明沉总算真正在豫州城中安稳下来,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
她也曾多次去街上,打听过各大商铺招人的情况,可惜都没谈成。
无奈之下,她还是托了吴管事帮她找一份活计,挂名的也行,够养活自己就好了。
对未来还是一片迷茫的她,百般思索之下索性不去想了,且让它顺其自然。既来之,则安之。她这么想着。
宅院里的锦鲤大部分是红白锦鲤,还有些三色锦鲤。
明沉坐在池旁的小亭子里,观赏着红白锦鲤游弋的姿态。她唤来丫鬟含翠:“平时喂鱼的鱼食还有吗,拿些出来。”
她又让丫鬟斐烟去整一桌好菜,供在后院里。“嗯,再添几道甜糕吧,外加一盘金糕卷。摆在后院就好,其余的一会儿我来。多谢了。”
含翠欢快地跑着出去,很快又单手拎着鱼食包冲了进来。双环鬓也随着她的跑动蹦蹦跳跳,明沉不禁莞尔。
“崔小姐,呐,鱼食在这儿。不要喂多了,鱼从来都不知道饱的,抢食欢快,若喂多了,可就撑死啦。”
“我知道的,以前我家也有一个很大的水池。比这个还要大些,正中间有一个大喷泉。池子里养着好些黄金锦鲤。”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又低了下去。“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在这儿待会儿。”
“那小姐有事记得叫奴婢。莫一个人在这亭子中久待。现下虽是寒冬已过,初春时节。这风还是有些威力的,人可不禁吹。”含翠说完,便又跑跳蹦着出了前院。
明沉遥遥说了声“哎”,随着细微的喃喃声一道被裹进风里,模糊不清。
池塘里的锦鲤兀自抢食,明沉熟稔的抛起鱼食。这简单的动作,也显得飘逸起来。鱼食如天女散花般落入池中。
明沉左手撑着下颔,右手手指曲起轻轻敲击勾阑。
慢慢的,不知过了多久,她右手敲击阑干的声音小了下去,支起来的左手终是伏在了亭中的木桌上。
一阵风来,吹过亭上檐角的风铃,锦鲤四散开去,明沉睡意朦胧。
她眼前是一个大水池,旁边竖着块石头,上面写道:尾鲤渊。
池壁由白玉砌成,池底铺着一层薄薄的金箔,池中黄金锦鲤俏皮地戏水玩闹。即使在夜色中,这池子依然泛着淡淡金光。
明沉坐在池中的日月亭里,看看天色,又站起身活动筋骨。
亭檐上传来细微声响,明沉抬头,檐上垂着绯红色衣袍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