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正烈的时候,豫州城中街边叫卖的声音依然一片嘈杂。
明沉就是此时来到豫州的。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街上的新奇玩意儿,慢悠悠的晃荡着往城中第一大食肆望岳楼走去。
望岳楼是天下三楼之一,与它齐名的是影楼和槛露楼。
影楼做杀手生意,江湖上有名的刺客杀手大都出于此地。槛露楼则为风花雪月之地,美人乡,英雄冢。
这些全是明沉自一本名为《江湖二三事》的书上看来的,她向往快意江湖、除恶扬善的生活已经很久了。相关描述江湖上大小事迹的书籍也着实看了不少。
很快,便来到了望岳楼。
明沉收了脸上的笑容,使自己看上去严肃一些。把方才左手拎着的宽刀架到身后斜挎着。然后,推门而入,径直走到柜台处。
她扣手敲了敲柜台,正在拨弄算盘的账房先生头也不抬一下:“用饭一楼大厅,二楼包间都可以。三楼、四楼、五楼住店。”
明沉从怀中掏出一个玉扳指,递到账房先生手旁:“不,我找人。你把这个扳指给吴管事,他自会明白。”
账房先生愣住了,抬头看她。
来人是一个小姑娘,年纪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绯红色的宽大衣袍。身后背了一把用黑布缠起的不知名武器。身体纤弱,眼神却格外明亮。
他看了看她,又低头仔细摩挲着那玉扳指。
忽然,就想起了曾经那个总爱穿一身红衣的高冷少女,虽不苟言笑,看似冷漠,但心中自有良断,始终维护着正义。
他犹豫良久,声音都在颤抖,终于憋出一句:“夜袭惊云出?”
明沉微微颔首,“正是。你就是吴管事吧,可否找一僻静之处详谈。”
吴管事叫来钱管事替他看管客人、收钱算账。然后,领着明沉去了楼上包间里。
一进包间,明沉就解下身后的宽刀。“好久不见啊,有一年多了吧。”
“确实。恩公今日来豫州是为何事啊?或许我可以帮上一些忙。”
“这世道艰难了,各地匪患不绝。我前不久出了些事,右手经脉被毁,使不了刀了。打算来豫州将养一段时日,就此退出江湖纷争。这不,特地来寻你,找个落脚地儿。你也不必叫我恩公了,太见外了。叫我名字崔明沉就好。”明沉说着还伸出自己的右手,手腕上缠着一圈白纱。
“那崔,崔小姐,你的手伤。你不必气馁,这豫州城中恰有一游方郎中,医术不错,就是脾气怪点,指不定能治好你的右手。我这就带你去你的新住处,你且在这城中安心住下,有麻烦可以尽管来寻我。”
明沉跟着吴管事来到新柳街桐花巷巷尾的一个三进五间的宅子里,宅院正中有一个水池,池子里几尾锦鲤悠然自得的游荡着。
明沉正看锦鲤看得入迷,吴管事问:“怎么样,此地不错吧。这屋子空了许久了。院内暂时就只有一个厨娘,还有两个丫鬟负责日常的打扫。你若自己想再添些使唤的人,也行。这人老了,有了闲钱呐总想置办房产。我在豫州这么多年,宅子我有的是,你要是不满意,我在给你重新换个地儿。”
“不用了,这间宅院就很好了。对了,这锦鲤平时是怎么喂的呀?”
“随意喂些鱼食就好,这些也只是普通的锦鲤,好养活。那这样,以后你就住这儿了。有事儿,记得来找我。那个游方郎中家在荷花湾,离这儿不远。你有空可以找他去看看你的伤,兴许有用呢。”
明沉也没说话,就点了点头,然后目送着吴管事出了门。这才长吁了一口气,走进院内,关了宅门。
两个丫鬟方才就在一旁看着两人说话,这会儿走上前来。
一个穿着绿褂子的叫含翠,眼角处微微上挑,看上去活泼又伶俐。另一个看着沉稳些的叫斐烟。明沉交代了一些事后,便让她们退下了。
明沉独自一人来到正厅的西厢房里,换下了一身红衣,改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衣袍。随后,便出门去街上闲逛,打算好好看看这个名叫豫州的城池。
豫州倒也的确算的上富庶,虽比不上九州之首的冀州,但也相当不错了。
明沉一路走着,一路想着。但只要想到自己以后就要一人在这座城里安安分分,了此残生,终究有些意难平。
从冀州一路到豫州已是她走过最远的路了,江湖梦于她而言还未正式开始,便以结束。
她回想着冀州的事情,随意走走停停。不知不觉竟然来到一个茶馆门口。她抬头看,这正是姐姐明澈曾提起的茗风馆。
据说,茗风馆有三绝:茶、斋饭、说书人。但这说书人古月有些任性,他来与不来都随自己心情。能不能听到说书人说书,纯看个人运气了。
明沉起了兴致,快步迈入茶馆,在一楼大堂里随意找了个空位坐下。
小二哥走上前来,“哟,您这可是赶巧了。古先生今日来了,现下正在后堂里。您瞧,这正堂的桌子和醒木都就位了,老先生一会儿就来。要点些什么吗?最近馆内还新上了一批瓜子呢。”
“那就来一壶清茶,再加上一叠瓜子。”
“好嘞,您稍等。”小二哥很快端来一壶清茶和一叠瓜子,明沉喝了口茶,又磕着瓜子。
还未嗑上几颗瓜子,说书人古月就出来了。只见他清了清嗓子,一拍惊堂木,就此开讲。
“这九州现下的新鲜事儿啊,当属冀州。冀州,乃九州之首。九州五大世家里就有两家在冀州。一个是冀州梅岭的梁家,一个便是我这回要讲的冀州清河郡明家了。明家所有曾经的辉煌都因迷岭山剿匪一事引出的乱子而覆灭了。”
古月摇了摇纸扇,和着纸扇摇晃的声音,唱了几句戏词“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明沉垂下眼眸,抬起茶盏,细细啜饮,陷入了沉思。
随后,明沉又被醒木的响声惊醒。
正听古先生说到:“奉冀州节度使戚勋之命,明家家主挟一干高手前往冀州与雍州交界处迷岭山剿匪。这迷岭山,顾名思义,山上迷雾缭绕,有很多陷阱,从来都是易守难攻之地。近年来,圣上愈发不管事,这赋税徭役又极重,故而各地匪患猖獗。而这迷岭山上的盗匪又极为凶恶,明家虽抓了几个盗匪,但一时大意,在回程途中被之前逃窜的盗匪暗算,这一群人全都尸骨无归呐。”
古先生看到堂前人们议论纷纷,停顿片刻,又继续说:“外出剿匪的明家人尽数死光了,留守明家的人却也没落得好下场。那些逃窜的盗匪杀了之前明家的一批人,还不甘心,心怀仇恨的赶到清河郡。趁着夜色,将明家幸存的人全杀了。那一夜,明家宅院里尸横遍野,目之所及之处,皆是鲜血淋淋。这兴盛了还几百年的大世家,被灭了满门。虽兴盛一时,也终究是淹入了历史的洪流里。”
堂下一人喊道:“这不对啊,匪患当真猖獗至此吗?明家以将士起家,除江湖上的门客外,还豢养有一支私兵。几个不成气候的盗匪,能灭明家满门?古先生,您这怕是夸大其词了吧?”
于是,堂下众人又开始你一言,我一句的辩论起来。
说书人古月又摇晃起了纸扇,“小老儿所知的大抵就是如此,至于其他的,个人有个人的说法。大家若不相信,姑且当个消遣,听听就是。也不必为此吵闹置气。”
明沉桌上的瓜子已经见了底。茶水温凉了,还剩一半。她兀自转着自己的左手,一言不发,听着堂下人们的争论声。
说书人古月已经走了,渐渐堂下争论声越来越小,人们都慢慢散了。
明沉从怀里摸出一两银子,放在桌上,走出了茗风馆。
月亮爬上了天幕,夜色渐暗,但街市上依然人声鼎沸。
有她自幼就喜欢的兔子花灯,有着桂花糖糕,有做泥塑买卖的小贩。
天空上绚烂的烟花在霹雳拍啦的燃放着,微暗的天空被晕染出不同的颜色。
明沉这才想起,哦,原来元宵节到了。她的手伸入袖中,点了点目前身上的银票与碎银子。
看来过段时间,得想办法找个活路了。毕竟,往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怕是要在这豫州城常待了。
她还是忍不住的驻足在一家花灯店前,买走了她最心爱的兔子花灯。然后一个人来到城中的明月湖。
明月湖畔人们三两成群,情人挚友彼此相约与此,共放河灯。
明沉拿起纸笔在兔子河灯上写了两个字:保重。然后,将河灯慢慢放入湖中。
水波轻轻荡漾着,兔子河灯在湖水中浮浮沉沉,怀着明沉对往事的眷恋一起飘向了远方。
明沉在明月湖畔伫立良久,追着兔子河灯的影子,一直到它再也看不见时,才转身向新柳街桐花巷走去。
夜色低垂着,几颗星星在天空中闪着细微的光芒,微风轻轻吹起,桐花巷尾院中的风铃叮当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