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沉慢着步子走出大夫人的院子里,她的腿到现在还有些颤抖,她强硬的把腿挺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腿是挺直了,但明沉心里还是在不停的打鼓。有着一副孱弱身体的大夫人却有着格外凌厉的目光,当她审视的目光扫向明沉时,明沉几乎以为自己被她看穿。而大夫人之后所说的话似乎也表明她猜到了什么。
明明自己的易容术早已登峰造极,很少有人能把她认出。明沉垂着头,她实在是想不出自己是哪里露了破绽,让大夫人竟会怀疑自己。明沉只能把原因归为自己过于自负,她想果然是一山更比一山高,自己往后要更加注意细节。
因为垂头走路、且有些分心,明沉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小丫鬟。
明沉连忙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没看路。你还好吧?”
然后,明沉才抬起头。是一个胖胖的小丫鬟,脸有些面熟,明沉一时还想不起来是谁。
那个丫鬟倒是先开口了:“你是,橙子姐姐?”
听到丫鬟这个称呼,明沉一下就记起她是谁了。明明自己这趟来辰府就是来找悦榕的,到头来连她的面容也记不住。
明沉讪讪的笑了一下,说道:“对,是我。悦榕,刚刚不好意思。”
悦榕甜甜一笑,毫不在意:“没事的。先前我也有撞过橙子姐姐呀,而且那次才是真的不好意思呢。”
悦榕目光往下移,她显然看到了明沉手上拎着的食盒。她调笑道:“橙子姐姐,你这是刚从内院送完食盒出来呀?就一段时间不见,你这都混到内院啦,真是够有本事的。”
明沉连忙摆摆手,摇头道:“没有啦。刚刚一个姐姐让我去内院给大夫人送食盒的,我还是第一次去内院。”
听到这里,悦榕皱了皱眉头。她嗫嚅半天还是开了口:“橙子姐姐,下次再有这类让你给府上大夫人送食盒的活,你就假装自己另有他事,把它推了吧。这可不是一件好干的差事。”
明沉从先前那个丫鬟让自己替她去送食盒时便已经深感困惑了,悦榕的这一番说辞更加使她内心的疑惑加剧。
于是,明沉轻声问道:“为什么,我不太懂?”明沉生怕来来往往的人会听到什么,特意把悦榕拉到内院门口不远处的一个假山堆里。
悦榕奇怪的看了明沉一眼:“橙子姐姐,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入府好些时日,你就没听他人提起辰府大夫人一句半句的?虽说是在主家办事,不该妄议主家人。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为了使日子过好些,知道些主家的事也是理所应当的。免得一不小心,就掉了脑袋。”
明沉仍然是摇摇头:“不知道,我只顾着一心做事了。”
悦榕叹了口气,颇为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哎,橙子姐姐你这也太实诚了。做朋友,实诚是可以的。但在这个到处都是秘密的辰府里头,若没有心眼,丫鬟是做不长的。算了,既然如此,我就与你好好说道。还是那句话,不许说出去。虽然很多人私下都知道那些破事,但知道就好,可别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在不该说的场合里露了嘴。”
悦榕招招手,示意明沉附耳过来。明沉走上前一步,悦榕靠的很近,明沉不大习惯。明沉甚至能感受到悦榕眨巴着的眼睫毛闪过耳后。
她正想稍微退后一步,悦榕低柔清晰的话语声落入耳中。
“辰府大夫人她从两年前起就突然身患怪病,府上也找了不少大夫,看过之后也都治不好。大夫人的气性就一天天大起来,可不是吗,身子没起色,心里不如意,便找下人疏泄起来。她先是将她身边的两个大丫鬟给打杀了。我是没看到过,就听府上那些待的久些的丫鬟说起,两个大丫鬟是活生生被杖刑害死的,衣衫后背上尽是血迹。”
她缓了口气,接着说道:“这还是刚开始呢。她打杀了两个大丫鬟后,看身边伺候的人越发不顺眼,整日里挑错,挑到错处便发卖出去。没过多久,她院子里就没几个人了。那几个人还是她从娘家带回来的,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对那几个倒没有那么严苛。”
明沉想了想之前自己见到的那个辰府大夫人,看着她不像那么凶残的人啊。明沉只觉得她就是个身体病弱、洞察力深的老夫人。
明沉忍不住插嘴问了句:“大夫人现在还这样吗,我先前去见她,她也没发什么脾气呀?”
悦榕撇了撇嘴角,轻嗤了一声:“那是你运气好。先前给她送饭的,哪一个不得被她多说几句,有几个还被她给说哭了呢。年纪大,身体不好,脾气也大,大夫人这两年就没变过。不过是因为院里就没剩下几个丫鬟嬷嬷,打杀看着少了些。哎,我跟你说,下次这种活记得要少揽。撞上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你可就完了。好些,不过是臭骂一顿;差些,可就脑袋不保啦。”
明沉听悦榕这般道来,心里还是有几分不以为意的。她相信的从来就是那套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的道理。
但看到悦榕说的满脸认真的样子,甚至可能是说的太过用力都有些憋红了的小脸,明沉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并向悦榕道了谢。
明沉忽然又记起自己来辰府此行的目的,方才聊起辰府大夫人就差点忘了,幸好现下又想起。
明沉赶忙问道:“悦榕,我还想向你打听一件事儿?”
悦榕淡淡道:“什么事儿?我知道的肯定比你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要多一点。你先说说看,但我不保证我一定知道啊。”
明沉心中换了几番说辞,顿了半晌,才慢悠悠的挤出些许字:“我想问一下,府上的主子里有什么人比较擅长雕刻吗?我就是想跟他们走近些,说不定还能偷学上一门手艺。我这个人,就像你说的,丫鬟很可能是做不长久的。指不定哪天得罪了上头,就被...。”
悦榕嘴巴微微张开,一副惊讶的神情。她有些愧疚的说:“哎,我前头说你的那些话,你可不要往心里去,我可没说你不好。你千万不要多想,你现在这样也挺好的。谁不喜欢干实事、实诚的人呢?”
明沉尴尬的摸了摸耳朵,心里想到她可从来就不实诚,就爱耍些小聪明,甚至都不知骗了悦榕多少次了。
明沉扯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没事,我没多想。就是想学门手艺,我刚好自己私下对雕刻有些兴趣,自己也曾经练过一点。但毕竟是自学,所知甚少,所以想看看能不能接近府里那些会雕刻的主子,顺便偷个师。”
悦榕见状,才长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道:“刚刚你吓死我了,我就怕自己说错话了,让你多想。府里还真有主子擅长雕刻的。府上老爷在雕刻上就很有一手,府里的三少爷几年前也爱上了雕刻这门手艺。于是,老爷便亲自教三少爷雕刻。”
明沉面色未变,跟她先前所预料的一样,辰府老爷和三少爷都会雕刻。
明沉捏了捏手心,继续问道:“那府上老爷和三少爷的雕刻手艺如何,你看我应该向谁讨教呢?”
“我的想法是你可以去问问三少爷。三少爷脾气好,待下人也好。虽然论起雕刻的手艺,三少爷是绝对比不上府上老爷的。老爷少时曾为了雕刻拜了好几个大师父,都是兖州有名的雕刻师父。”
明沉抬眸:“那既然老爷的手艺更好,你为什么不让我向老爷讨教呢?”
“还不是因为老爷他脾气也不好,而且后院乱得很。老爷他喜欢好颜色,你这容貌挺耐看的。你凑老爷跟前,怕不是直接给抬后院里去。”
悦榕话语间还不时注意明沉的神色,见她没生气,才接着往下说:“老爷后院里抬了不少小丫鬟,而且他在外头也有一个。外头那个府上不少人都知道,就是西街胡同巷那儿的柳氏,据说这柳氏还是柳管家的远房亲戚呢。”
明沉想起自己曾在外头听过的一些传言,问道:“可是,我怎么听说辰府老爷是个痴情种,这些年对他夫人是没有二心的。就算他夫人身体不好,他也依然没有纳妾。”
悦榕闻言不住笑出了声:“这就是老爷的高明之处了。他后院确实没有纳妾,他只不过是让小丫鬟暂时在后院做事。以此来掩人耳目罢了。你知道,作为五大世家之一的家主,总归是要些脸面的。这脸面首先从好名声开始,辰老爷可是最看重脸面了,他可不得装出一副与自己夫人伉俪情深的姿态来骗人吗?”
明沉有些不解:“可五大世家家主也有很多纳妾的啊,何必这样麻烦呢?”
悦榕用手比了一个手势。
明沉反应过来:“你是说为了钱?”
悦榕点头:“没错,还不是因为钱。辰府大夫人可不是什么千金小姐的出生,她是兖州第一富商唯一的女儿,她家祖上就世代经商,已是有好大一笔资产了。辰府老爷为了骗得这一大笔钱,哄骗了她嫁进辰府。若不是大夫人自己还有几分管理钱财的手段,她手里还有好些钱,你看这老爷会如何待她?”
明沉是听的一愣一愣的,她注意到大夫人是两年前得了怪病的。又是两年前这个时间,所以两年前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呢?
明沉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