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沉恍然大悟,她试探的小心说道:“所以,所以是这位辰府老爷仿造了九音的印章,接连犯下两桩大案。不,不对,应该说前一桩八宝玲珑塔不过是他的试探,一个试手罢了。之后的官银偷盗案才是他的重点吧。”
燕惊寻将手指笔在嘴唇中间,轻轻的“嘘”了声。
他低敛着眉目:“你低声说,轻一点。这些事知道个大概就好,不要全说出来。”
明沉眼睛游移不定,快速眨巴着,半晌才讷讷的说:“你的意思是让我就这样不管了吗,我都查到这里了,猜到真相了怎么就不能说出口呢?”
燕惊寻看着明沉的眼睛,低下头:“你果然还是...。算了,那你就先继续查案吧,其他的往后再看着办。”
燕惊寻抚着衣袖袖角,想到等到明沉真查出了什么再说。事情闹得大了,到时他也可以为她收场料理,左右自己还有几分人脉,出了事也能兜得住。
明沉扬眉一笑,像是从先前吃长寿面时寂寥的光影里走了出来,回到了自己的主场。眉眼间是止不住的意气风发,笑意疏落。
她上前拍了拍严捕头的肩膀:“多谢了,告诉我这些事。案子我会继续查的,人有所为,亦有所不为。我平生从未有什么大追求,但我断不可能看着真相近在咫尺,却生生错过,冤枉好人!”
她的眼里是那么的坚定,一如从前冬日里发下的那个誓言。
那时,是凛冽的寒冬里。她披着一身雪白狐裘,行走在去普度寺的路上。她徒步前往普度寺见姐姐明澈,并向寺里的华一大师问好。
华一大师为她把过脉,写了一张新方子递给她。然后,明沉在寺庙后面竹林里看到姐姐正在连刀。
明澈在雪地里肆意扬刀,墨发纷飞,成了竹林里最美的风景。倏尔,明澈看到她,收了刀,朝她走来。
明沉羡慕的看着明澈朝她一步一步走来,她发誓要成为一个像姐姐一样的人。不求声名显赫,但求所做之事问心无愧,合乎道义。
那年的雪夜,众人眼中那个年幼弱小又胆怯懦弱的小结巴明沉许下了一个誓言。而那个看似微不足道的誓言像一颗种子一样深埋心中,只待雨水、阳光的到来,便会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燕惊寻淡淡一笑,看不出什么神情,愣着神。
明沉想通之后,急冲冲就往楼上跑去。
燕惊寻连忙追上去,明沉已经跑到房门口,正打算开门进去。燕惊寻扯着明沉的衣衫后摆,许是力气过大,扯得过急。
只听得“兹拉”一声,衣衫后摆断了半截。明沉转头回看,发现衣服后摆被燕惊寻扯断了,她装作凶狠的样子,直视着燕惊寻手里的那半截断了的后摆。
燕惊寻尴尬的松开手,半截后摆轻飘飘的落到了地上。
两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明沉转头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那个,严捕头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就要进去了。我明早还要假扮丫鬟去辰府查案呢,今天得早点睡。”
燕惊寻压低声线说道:“啊,没什么。就是,就是你晚上早点睡,别踢被子。”,他顿了一下,继续说,“我是说,这天气虽然夜里比较热,但还是要好好盖被子,不要着凉。”
明沉讪讪应了声,关上了房门。她耳朵有些发红,这实在怪不了她。刚刚严捕头的声音也太苏了,如果,如果他以后一直这样不抽风就好了。
明沉一下跳进自己的软榻里,把头埋在枕头下。大被盖过头顶,脚微微扬起,随意乱晃。
她双手握拳紧靠在一起,轻声说:“燕惊寻,你最好给我快点出现哦。不然,如果严捕头一直不抽风,一直待在我身边,我可能会渐渐忘记你的脸。我说真的,他某一瞬间,真的跟你好像。所以,你快点出现,好不好?”
“燕惊寻,我去年生辰和今年的生辰,你都不在。下一个生辰,你陪我,好不好?”明沉低声说着,忽然她想起自己身上所中之毒:芳菲尽还没有解药。
她不停乱晃的细腿,一下子垂了下来。“如果,你不来找我,也可以。等到我身上的毒解了,我去找你,也可以。”
明沉在被子中轻轻颤抖着身体,一行泪珠从眼角滑下。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活多久,所以她只能等着话本里的那个人来找她,自己却顿在原地,不敢去找寻。她知道自己实在是一个大拖累,她从未跟燕惊寻说起她所中之毒,因为怕他的远离。
她许了个愿望,在方才吃长寿面的时候。如果,燕惊寻先来找她,那她就告诉他自己的身体状况,倘若他不介意,那就跟他在一起,不管能不能找到芳菲尽的解药。
明沉就着那个头朝下的姿势,趴着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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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沉为了避开严捕头,特地早些起床。她觉得昨晚后来的气氛有些尴尬,而自己不太喜欢和别人靠的那么近。
明沉下楼吃早茶时,燕惊寻果然还未下楼吃饭。
明沉快速吃完饭,又外带了一包用油纸包包好的蝴蝶酥,溜去辰府找曾经那个小丫鬟悦榕。明沉先前正是从她那儿知道了书房的一些大致情况,说不定她还知道些什么。
明沉这回不翻墙了,大白天的翻墙太过引人注目。她记得辰府有一个很小的偏门,因为在角落里,平日里几乎没什么人进出,故而也没人看守。
于是,她从偏门进去。偏门很矮,明沉半低着身子、垂着头才进了辰府。
明沉想找悦榕,但要在这么大个府苑里找一个不知在何处的小丫鬟,关键是还要不引人注意,显然是有难度的。
明沉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当时悦榕曾满眼艳羡的说起内院里伺候的丫鬟的月俸,那她会不会为了得到夫人小姐的赏识,而常去内院混个脸熟呢?
明沉装作一个普通小丫鬟的样子,垂着头,放慢步子,悄悄朝内院靠近。
路上,明沉遇到了一个圆脸的小丫鬟。那个丫鬟手上提着食盒,一脸不耐烦的样子,看她的方向,应该也是去内院的。
那个丫鬟看到明沉,小嘴伶俐:“哟,你看着是新来的吧,挺面生啊。”
明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强作镇定:“对,我新来没多久,常在外院做事。”
明沉生怕她看出自己不是这府上的丫鬟,头愈发低着。明沉看着她手里的食盒,强硬的转移话题:“这位姐姐,你是要往内院送食盒吗?”
那个丫鬟瞧她一眼,眼珠滴溜溜的转着,笑了笑:“可不是,内院里的大夫人事儿多,脾气还大。成天要这要那的,也不看看自己那副病怏怏的样子,真是晦气。”
明沉面无表情,不做声,并不敢多加非议。
那个丫鬟继续说道:“不如,你替我去走这一趟。大夫人的住处就在最东边,你往里走就是了。”
明沉诺诺应声,提了食盒便向内院走去。
内院的整体风格依然是金碧辉煌,一如既往的富贵。明沉很快便来到辰府大夫人的院子里。
院里照顾的丫鬟很少,整个院落弥漫着一股相当熟悉的药香。明沉敲了敲门,大夫人半哑着声音:“进来吧。”
明沉推开门,低头将食盒放在桌子上,站在一旁并不说话。
大夫人躺在床上,抬头看她:“这回送的倒是快,哦,原来是新来的,怪不得。”
大夫人颤抖着身体,一手扶着床沿,想要下床,努力站起身。明沉看着她颤颤巍巍的样子,像是又回到了自己年幼艰难的练武生涯。
明沉终是看不过眼,走上前去,用左手臂膀搀扶着大夫人。
大夫人借着她的力量走到桌前坐下,打开食盒。食盒里是一碗皮蛋瘦肉粥,并着一屉水煎包。
大夫人拿着筷子慢慢吃着,抬眸看了眼明沉,随意道:“你要不要来一个水煎包,我身体不好,吃不了多少。”
明沉摆了摆手:“夫人,你自己吃就好,小的吃过了,不用。”
大夫人又是一笑:“怎么,你也嫌弃我这个老婆子?”
明沉立马回道:“没有的事,夫人。我先前真的吃过了,已经很饱了,吃不下了。”
大夫人凑近碗旁,吹了一口气,拿起勺子慢慢喝粥。
大夫人抬头斜瞄她一眼:“你根本就不是这个辰府的丫鬟吧?”大夫人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语气中满是笃定。
明沉紧张的情不自禁的握手成拳,她努力从容道:“不是的,夫人,我之前在外院待着,未曾来过内院,所以你不识得我也是正常的事。”
大夫人此时倒是笑出了声,笑声中也尽是沙哑:“放心,老婆子我可不会说出去。这府里是越乱越好,反正与我也没什么大干系。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的,哈哈哈,谁也别想逃过命运,他也别想逃过。”
明沉垂着头,不敢插话,一团雾水。
大夫人挥挥衣袖:“好了,我吃好了,你拿着食盒退下吧。”
明沉收起食盒,轻轻阖上门,退下了。
大夫人一人还坐在桌子上,透过一旁的小轩窗,目视着明沉远去的背影。
她悠悠的长叹了一声:“一个练家子乔装前来辰府,怕不是因为两年前的旧事吧?随她去吧,也让老婆子我看看他的报应,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呀,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