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镇素来对东边的清水江和龙渊山极为敬重,很久以前就有山神祭的传统,每到七月时节,家家户户都杀猪宰鸡,置办好贡品,等待雨期过去,相伴上山祭神。
今年的人们却迟迟不动,没有人张罗牲品,只因三日前,一个采药人遇雨遭逢怪异,下山之后,官府下令暂行封山。
却说那天,倾盆大雨之下,电闪雷鸣,狂风呼啸,再胆大采药人也不敢冒着险象天气上山。
唯独廉宁这个穷鬼,家徒四壁,还有两个孩子嗷嗷待哺,已经因为借钱,把周围邻居、好友都得罪,再无法子解决燃眉之急,为了活路只能顶着暴雨上山,希望采些药材回来。
雨水让清江河上涨了六七米,往日里流水如绸缎般平静,现下汹涌咆哮,把木桥都震得摇动。
瓢泼大雨被强风吹得倾斜,扬起一阵阵雨幕,山间大树被吹折无数,崎岖山路被水打湿后滑腻难行,饶是如此,廉宁还是咬着牙,往山里走去。
估计着此时乃是中午,也是他运气使然,不过一个时辰就看到数颗肉芝,便把它们用小刀割下,小心翼翼踹进怀里,想回去换几个碎银,置买些粮食。
行了约有两个时辰。
虽然雨脚停歇,天上还是黑云遮空,本来无光的天色已经更加暗沉,这下就把这个采药人急住了,自己来时,不过半个时辰,现在走的腿脚酸软还没出去,难不成走偏了?
这个有五六年经验的采药人,只得把自己周边景物好好分辨一番,估计自己方位。
脚下大青石约有三四丈宽,凸出半空一两米,正是自己上山常常能见的“飞石”,曾经还有好友玩笑打趣,说这青石乃是天上砸下来的,里面说不定藏着宝贝,故此记得清楚。
按理说没有走偏,自己往日上山都需经过此处。
打量山间树木,虽说被雨水狂风打乱枝叶,倒也和往日差不多。
再一看天边山脉,只见被弥空白雾所遮掩,看不清楚。
估计着可能只是雨天难行,走路缓慢而已,把心收起,专心拣下山路走,闷头急行。
还没过半个时辰,天色更加昏暗,廉宁焦躁不已。
把眼往前一望,看得一处大青石在山间。
心里猛地一惊。
廉宁咕噜咽下口水,猫着腰,走上去细细打量。
却不正是自己才看见的青石!自己一路向下怎么还能看见!
心里顿时害怕起来,七上八下,怦怦乱跳。
扭转头看了看四周,没有光亮的森林像是潜伏了无数吞人怪物,把廉宁吓得撒开腿,也不知道去哪,只希望快点摆脱再次出现的怪异青石。
天色黑得不见路,廉宁走得也有些累了,停下脚,摸出火折子吹亮,借着微弱的光想要找条路出来。
此时雨水停了许久,湿淋淋的衣服被山风一吹,又冷又黏。
“往东走……”
一阵幽幽女声响起。
啊!
廉宁哪里还管什么往东走,蒙着头就往西边冲,因为害怕兼之路面多水坑,一路踉踉跄跄,跌跌撞撞。身上磕出不少伤口血痕。
两腿不断打颤,频频把头拧向后面,真是一步三回头。四下鸟影都没一个,那女声却还是如在耳边,道:“往东走……”
越来越清晰。
回头时,猝不及防,失足从路上滑了下去,连滚带爬,把他摔得天在下、地在上,分不清东南西北。
站起身子才看到,前方乃是三面环壁的湖泊,发着湛清绿光,在这黑夜里鬼魅万分,空中漂浮着一个惨白女影。
“女鬼爷爷!啊,求求你,不要杀我,我还有两个孩子要养啊。”廉宁两腿一弯,两手抱拳,连连磕头求饶,眼泪鼻涕把脸都糊花,
“我不会……伤你……”女鬼的声音似有似无,飘忽若远,微弱道:“我本是……月影宗的亲传弟子。”
“只因五年前年少无知,踏入结丹期起了骄心,孤身犯险,追击青狼山的歹徒。”
“学艺不精,反被他们侮辱,打碎三魂七魄,施用邪法阵术将肉身拘在潭水下,日夜受阴冷寒气侵蚀,苦不堪言……”
“血肉衰竭兼之阴气入体,肉身已经成为白僵,只怕今年中元一来,度过天雷,我将变为夜叉危害人间。”
“要不是这场暴雨乱了天地气象,阵法出现疏漏,我也无缘能够见你。”
“万望你能出去禀告他人,早日……”
说话间,那女影却是越加淡薄,最后化为乌有,湖泊绿光也黯淡下去。廉宁还是把头埋在地上,唯恐抬头之时,看见女鬼龇牙咧嘴扑来。
万籁俱静,过了许久,风儿将树叶轻吹。
廉宁才把两手挡在眼前,偷瞄起来,看见四下没有异样,才用手挪动自己双腿,扶着树一步一步拐了下去。
走的口干舌焦,才听的阵哗哗水响,将眼一望,河岸对面依稀还有火光,正是已经来到了清水江旁边。
廉宁把灵芝放回家中,喝了口井水,连妻子也不理会,径直往官府走去,擂起门外鼓,把今天所遇所有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
夜色已深,蜡烛火光摇曳,把简朴小厅照的昏明。
青阳镇的三大家族,花家、杨家、陈家领头人物都端坐在旁,听着县令把一番经过讲的清楚。
四人坐在红木桌旁,沉默无语。年岁已高的黄县令,也不催促,任三大家族的族长们思量再三。
过了片刻,黄县令才发出浑浊嗓音:“这廉宁虽然往日有些无赖作风,生活贫苦,但也是个精明人,知道山神祭开不得玩笑,亲身来报,必然有缘由。”
“确实,人命关天,先行封山倒也合理,不知是否已经上报给六扇门?”此刻温言细语的乃是花家的族长,花景天。
黄县令:“应该今天就会有银章捕快过来。”
“只是也不能总拖下去,山上就算有魍魉鬼类作祟,也该找人把它铲除掉。”语气激切的乃是陈家的族长,陈石。
“依你之见,山神祭还需上山?”毛发皙白的老人左手拿着两颗玉珠,叮叮玩转,正是杨家的族长,杨敖。
陈、杨两家素有世仇,偏偏又是青阳镇举重若轻的大家族,让黄县令不得不头疼,在往日里没少操心。
“陈石也没这样说……”
眼见得陈石两条粗眉抖动,两眼射出火光来,黄县令急急兜住,知道这烈性汉子听不得冷嘲热讽、拐弯抹角。
“依我看也是,若真有妖物,咳咳,趁早除去才好。”黄县令年少抽烟太多,戒了许久还是喉咙痛痒、咳嗽连连。
“只怕这是廉宁一面之词,背后还不知藏着什么,山上凶险,不如等多些人手再做打算。”杨敖脸上表情不动,两眼放光,瞪回毛躁不已的陈石。
“哼!中元乃是一年阴气最盛之际,只怕久拖不利!”陈石两眼睁大,毫不示弱。
黄县令刚想给花景天打个眼神,示意出言相劝,门外就有一仆役,走了过来,低声说是捕快来了。
“好,银章捕快到了,我们不如先听听他的意见。”
门外走来一男子相貌堂堂,中等身材,年龄约在三十左右,现下抱了抱拳:“在下金章捕快,凌封,咸州节度使,特命前来。”
“好好好,一路风尘辛苦了,老朽乃是青阳镇县令,黄安。”
在仆役搀扶下,老县令颤颤巍巍起身,一一介绍三大族长,再将事情细致讲出,把廉宁为人秉性、生活状况也讲明,最后才问起凌封有何见解。
“在下动身之前,已经得知月影宗云水大师的爱徒,乔倩儿,恰巧也是五年前失踪,去向也正好是南下,与青阳镇相近。”
话未讲完,就被插去。
“这样一来只怕廉宁所言不虚,确实需要赶在中元前上山处理。”黄县令心里有数,不愿这个远道而来的年轻人负起全部责任。
万一有失,只怕这年轻人在六扇门会声名留污,不如自己这个老朽也参一脚,提议趁早上山探查。
“这不是什么隐秘消息,廉宁得知也不奇怪。”杨敖却是唱起反调,不知是不是故意延续刚才和陈石的意气之争。
“那你事先知道?”陈石言语上不相让。
凌封知道这是当地家族间的矛盾,也不插手其中,耐心等合适时机发言。
“我觉得也该趁早打算,上山探查一番。”花景天出言让局势稳下,接着道:“只是今年山神祭怕是不能再举行。”
“不如将八月擂台推前,既能稳住镇民情绪,也可让他们投身进此,无暇上山。只是彩头这件事。”
“花家去年药圃收成好,可以拿出部分资助……”
大致方向确定之后,余下的都是些琐屑细节。
……
坐在一匹纯白色劣马上,陈慕凡把皮斗篷掀开头帽,望着安详夜色中的小镇而心酸,经过一番巨变,两年不见,多少有些感触,想来,自己不知不觉间就已踏入修仙江湖。
“青阳镇最近戒严,过路人麻烦下马和我们登记一番。”
感触之间,道路两旁森林里钻出数个手持火炬的汉子,攒刀持枪,出言打断。
“是吗?就连土生土长的人也要登记?”
“哈哈!慕凡你总算回来了!”
那带头之人,正是先行一步回来青阳镇的石达,此时相见,把陈慕凡热情抱了起来,嘘寒问暖,连忙问他饿不饿,有没有吃饭。
看到挚友热切关心,心头不禁一暖,只因前些时日的血腥惨剧,让陈慕凡见到人心冰凉薄情。
“你可知道龙渊山最近出了事?”
“已经传开了,在路上我也曾听行脚商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