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昙生平,除自署“守国子直讲”外,一无所知。故尔,其生活时代,亦为古今学人所疑。清代诗人王士谓“[周]昙不知何时何许人,《全唐诗话》、《唐诗纪事》皆不列其姓名”。《带经堂诗话》卷六《总集门》三《题识类》。张政先生说:“周昙《咏史诗》自来著录皆列‘晚唐’,与五代人相杂厕,然昙究仕于何朝则无言之者。”又说:“孙玄晏爵里无考,各家著录其诗皆次于周昙之后,盖亦五代人也。”则以周昙为五代人。《讲史与咏史诗》三《唐经进周昙咏史诗》。兹勾稽有关材料,考其时代如下。
《唐六典》卷二一《国子监·国子直讲》:“直讲四人。皇朝初置,无员数。长安四年,始定为四员。俸禄、赐会,同直官例。直讲掌佐博士、助教之职,专以经术讲授而已。”《五代会要》卷二〇《中外加减官》条云:“后唐同光元年十一月,中书门下奏:‘诸寺监各只置大卿监、少卿监、祭酒、司业各一员,博士两员,其余官属并请权停。’……从之。”据此,国子直讲乃国子监属官,唐初设置,在五代后唐建立之年即被撤销,可知周昙之任此职当在唐时,而非后唐。此其一。
宋本周昙《咏史诗》卷上《武王》诗自注曰:“亦犹隋炀帝追(伐)[我]唐高祖于北都,太宗泣而谏曰:‘隋无道久矣。今知必不全,奈何不能为天下除害,而为一单侯所制耶?’高祖从之,果副天下之望。”据《旧唐书》卷一《高祖纪》:“时炀帝多所猜忌,人怀疑惧。会有诏征高祖(李渊)诣行在所……高祖闻之益惧”。大业十三年,李渊“为太原留守,郡丞王威、武牙郎将高君雅为副”,“将为不利”于李渊,遂杀王、高二人,起兵太原。案北都即太原,武后长寿二年于此置北都,中宗神龙元年罢,玄宗开元十一年又置,天宝元年改为北京,肃宗上元二年罢,随后又复称之。《唐会要》卷六八《诸府尹》条。故唐人习称太原为北都。又“我唐高祖”云云,盖唐人口气无疑。此其二。
同上《夷齐》诗自注曰:“……亦如太宗建义旗,(效)[救]疲瘵,而太原郡丞王威、武牙郎将高君雅,亦蹑夷齐之迹……”案武牙郎将,亦即虎牙郎将,为隋朝禁军十二卫的属官,《隋书》卷二八《百官志》。唐人避李渊祖父李虎名讳而改“虎”为“武”。此其三。
同上《韩惠王》诗云:“韩惠开渠止暴秦,营田万顷饱秦人。何殊般肉供羸兽,兽壮安知不害身。”自注曰:“臣昙曰:韩之畏秦,不能以智弱之,而反强之,何异以肉饲其饥兽,兽壮而能不为噬乎?”案周昙注语盖借古讽今者。安史之乱起,唐朝借回纥兵平叛,收复两京后,朝廷赏赐大量财物,以示感谢。而回纥恃功骄矜,以无用之马匹强行和市,索取马价,否则即掠夺边地,朝廷无奈,由此而输送绢帛无算。而这些“马价出于租赋”,乃内地百姓之血汗。《旧唐书》卷一九五《回纥传》史臣曰:“肃宗诱回纥以复京畿,代宗诱回纥以平河朔,戡难中兴之功,大即大矣!然生灵之膏血已干,不能供其求取;朝廷之法令并弛,无以抑其凭陵。”正合周昙注语之意,当为唐人对此事的通行看法。此其四。
同上卷下《贾后》诗自注曰:“刘元海僭号(瑾)[汉]王……”。又《愍帝》诗自注曰:“……故刘元海王,徐取两都,如拾遗耳”。案刘元海为十六国时期汉国创建者,名渊,字元海。《晋书》卷一〇一《刘元海载记》。注文中称字不称名,并非尊称,乃唐人避李渊名讳而改称者。此其五。
同上《炀帝》诗自注曰:“……由是,我唐高祖揭义旗于太原,遂入长安,拯天下之涂炭,遥尊帝为上皇。明年,隋禅位于我神尧。是时,隋有征辽之兵百万余,天下既离心离德,咸厌亡隋,高祖、太宗乘机拨乱,以三万之众,如拉朽摧枯,谧定八,开万代之鸿业。”案“神尧”为唐高祖谥号。细读此段注文,显然为唐人语气。此其六。
综合以上六点,周昙为唐人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