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任川送的暖水袋分给孙昕一个,另一个临睡前灌满热水放进自己的被窝。
“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任班长是个这么体贴的人呢,全警卫连我看就属他话最少。”孙昕也灌上暖水袋,揣在怀里走过来:“哇,还挺烫!”
“你发现了没,天冷的时候,脚要是先暖和了全身也就不觉得冷了,你把脚周围捂热了,再钻进去试试。”我看着孙昕喜滋滋地把暖水袋塞进被窝紧里头,想起在指控站都是跟冬雪喝上一杯白酒等身子暖和了再钻被窝的,如今没有了她的照顾,换我来关照年纪更小的孙昕,觉得自己也开始有了做姐姐的模样。
“有了这个可太好了,牛排,你不知道,我半夜想上厕所都要思想斗争好久呢。”
“为啥啊?”
“怕爬起来打着手电往山坡上走一趟,等回来好不容易有点暖和劲儿的被窝又变凉了,而且厕所又远又黑的,我胆小,干脆就憋着不去了。”
“你这孩子,可别总憋着,再把身体整出毛病来。以后你想去,就叫醒我,我陪着你。”
“还是牛排够义气!哈哈……对了对了,任班长还给你带啥好东西了?”
“复习书和卷子,我都放抽屉里了,你要想看就自己拿。”
“算了,我就不给你添乱了,你们冲刺阶段的题,我看都看不懂。前两天我见郭排也是整来一大堆卷子,我瞅了几眼,题又多又难,真不知道现在时间这么紧,她哪儿还有功夫去做。”
“唉,想办法挤出时间来呗,我们谁也没想到关键时刻会被调来通信连啊,计划永远是赶不上变化的。”
“是啊,我也老是觉得,自打咱们从集训班回来以后,日子就过得身不由己。牛排,你知道吗,我以前从没想过自己还能和孟班长分开,根本就不敢想没有她在身边该怎么办。真是没想到,如今我竟也好好地在这里过日子,也习惯了没有她的生活,你说我是不是变了呢?”
“你这是长大了。”
“感觉来到这里,就像套上磨碾的小毛驴一样,一直被催着走走走,根本就停不下来,也没机会联系孟班长,更别说去看她了……牛排,你说她会不会怪咱们把她给忘了呢?”
“不会的,她知道我们这里管得严,出入没那么自由。再说了,不是马上就安排我们去机关坐班了吗,还怕到时候找不到机会见面吗?”
其实这些日子我心里也有种异样的感觉在滋长,没想过冬雪她会不会怪我,倒是自己觉得对她生了些埋怨。我们这里越是辛苦越是不自由,就越会想到她的处境多少强过我,为什么她不能主动联系我们或者过来看看呢,每每念及此,我都会隐约感到不舒服。正想着,洗漱完的李洁和马静走了进来,也给房间带来一阵凉风。
“小家伙,你还不赶紧睡呢,多少眯一会,不然值二岗可有你受的!”马静催促孙昕抓紧休息,同样交代了李洁:“我和刘排一会接你俩的岗,提早一刻钟就可以过来叫我起床。”
“好的,大家都抓紧时间睡会儿吧。”李洁说完就爬上了床。
温暖的被窝带我很快进入梦乡,完全不知道孙昕她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再睁眼就见着瑟瑟发抖的小丫头在我床边轻轻拍着我。
“嗯……?你想去厕所?”我迷迷糊糊地呓语。
“哈哈,牛排,是换班时间到了。你还真是没忘了要陪我去厕所,仗义!”孙昕冲我比划个大拇哥,我才反应过来,忙起身下了床。
军装外面裹上件军大衣,戴上厚冬帽,套上棉手套,全副武装后的我打着手电筒与马静一起来到院门口的哨岗。这不大的房间,站进去两个人已然紧张,风从玻璃窗的缝隙灌进来,牙齿开始忍不住咯咯作响。
“咱们要不然还是走动走动吧,这温度光在这儿站着指定是不行!要不咱俩出去溜达一圈,等走热乎了再回来?”黑乎乎的小屋里,我顺着微弱的手电光束,也看不清马静的模样,只能隐约看到她说话时吐出的白色雾气。
“这乌漆麻黑的,往哪儿溜达啊?”
“夜里值班还有项特别的任务,就是要去菜地里走上一圈,巡视一下看有没有偷吃蔬菜的小动物,咱俩可以先去完成这个。”她说完紧了紧大衣领口,随后把裹得肥嘟嘟的胳膊和我紧紧地挽在一起。
“好吧,外面这么黑,咱们还是慢着点走。”我分出一只手来打着手电筒,身子靠向她,任由她带着我往山坡上走:“菜地里……都有些什么小动物啊?”
“那得看时节了,要是夏天秋天的夜岗,喜欢趁天黑来捣乱的有松鼠、黄鼠狼、野兔子、田鼠、刺猬、猪獾……什么的,晚上值个班还得忙活着跟它们斗智斗勇。如今这么冷的天,大多数都冬眠了,偶尔也会有黄鼠狼、田鼠什么的,饿急眼了出来活动,其他的恐怕是不多见了。”
我俩哼哧哼哧地爬上山坡,穿得实在太多,两人走路的动作像极了步履蹒跚的老人,等走到菜地旁,身上已经燃起了微微暖意。我表面上装作不在意,心里却暗自祈祷万物退散,请黄大仙也千万别大晚上的出来吓唬人,两人打着光扫了扫平静的菜地,白菜们齐整整地躺在地里,并没有被翻乱的痕迹。
我松了口气,用胳膊晃了晃马静,示意她赶紧离开,正要转身,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呜……呜……呜……呜呜”的声音,顿时觉得身上仅有的那么点热乎劲儿全给吓没了。我僵在原地不敢动弹,感到身旁的马静也没有反应,只是她的手电光束又打回到菜地里。
“声音好像不是从菜地发出来的,是在……在更高的山坡上……”我小声贴着她耳边说道。
呜…呜…呜…呜………那怪叫声再次传来,咋一听很像是狗叫,但感觉又没有狗叫得那么明亮凌厉,仿佛是被蒙在一层厚重的鼓里,尾音低沉甚至还带着些回音,在这寂静漆黑的山坡上,显得尤为诡异。
“到底是什么东西?”
“嘘……别怕,它不会伤你。”马静慢悠悠地松开我的胳膊,捡了个干树枝就往菜地里走:“那是猫头鹰的叫声,它离我们这么近,恐怕这地里还是有田鼠。我再赶上一圈,你在旁边打着手电等我。”
“好,好,你小心点。”我帮她打着光,自己顺着声音往黑暗的深远处望,我从没见过猫头鹰,马静的一句“它不会伤你”仿佛给我助长了勇气,我突然间很想看清它的样子,它是怎样发出如此神奇的声音,可以带给人忽远忽近又无法琢磨的感觉。我眯起眼睛更仔细地寻找,隐约从菜地把角的山坡上方瞅见一对莹亮的瞳孔,探着身子想再看仔细些,它一下子消失在黑暗之中,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呜……呜……”的低鸣。马静回到我身边,叫上我一起离开,她说虽然看不清楚,但驱赶时能察觉到有东西飞快地从脚下溜走,还好又回来检查一圈。下了山坡,我忍不住又回头望了望高远的暗处,我知道那里有东西也在望着我们。
后边的时光,在马静热情地讲述中度过,她给我说了很多以前连队里值夜班的故事,这里面有让人忍俊不禁的趣事,也有邪门的惊悚怪事,她说要一次性把我的胆子练肥了。然而,我并没感到丝毫惊慌,始终坚信身后有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在守望着这座院子,我们无论怎样傻笑、惶恐还是震惊,都不会影响到它的平静与从容。那么,我为什么不可以同样的付之以平静与从容呢?如此想来,就再没什么好怕的了。
2:50,马静开心地对我说:“刘排,今天第一次夜岗,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不错不错,你比我想象中的胆子大许多,估计跟孟班长一起那么久早锻炼出来了。我现在去二排叫她们的人出来接班,你自己回屋赶紧上床休息,没问题吧?”
“没问题。你也早点回来睡。”
冷意和困意似乎都在离我远去,新鲜的经历竟让人觉得有点亢奋,轻轻打开宿舍的门,可怜的房间并没有积攒出我以为的热度,这南方的冬寒,不知还要嚣张多久。我没有开手电,怕光线搅了两位姑娘的好梦,解了衣服,摸黑儿爬上自己的床。一掀被窝儿,竟撞上个人,吓得我忙去摸索黑暗中被我撞疼了的脑袋。
“牛排?你回来了呀?”竟然是孙昕。
“你这是上错床了吗?”
“哪里呀,我刚才下岗一上床,发现被窝里的暖水袋早就凉了。我怕你回来上床也是个冰被窝,睡不好觉,就爬过来先给你暖上。我回去自己床睡了,你赶紧上来休息吧。”
“…………”我一把搂住这个小丫头,觉得鼻眼处泛起一阵酸热:“傻丫头,那你自己被窝不是又凉了?干脆跟我挤挤睡吧,反正再没几个小时天就亮了。”
“好的呀!挤挤睡更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