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雄所著《法言》说:“有人问陈胜、吴广是什么样人,答‘乱人。’又问:‘不是说没有他们,秦朝就不会灭亡吗?’答:‘灭亡秦吗?恐怕秦朝未亡而他们自己先就亡了。’”隋朝的李轨认为:“轻举妄动,企图改变自己不可改变的命运,不仅不能制造幸福,只足以制造祸乱。”我认为不然。秦朝以无道毒害天下,而战国六王都曾经是万乘之国,相继灭亡。难道这些诸王就没有孝子慈孙和家族传统吗?都是抱头鼠伏,听凭秦人宰割。除了张良曾狙击过秦始皇外,再没有一个人敢于向秦始皇挑战。陈胜出身于戍卒,一旦奋发不顾身家性命,天下英雄豪杰群起响应,共同伐秦。数月之间,因一战失利,不幸被部下杀死。陈胜虽然死了,而他所任命派遣的侯王将相终于灭亡了秦朝。项氏在江东起兵后,也是假称陈王的命令而渡江,秦朝的江山社稷变成废墟,是谁的力量啊!而且陈胜称王之初,万事草创,但他能听从陈余的劝告,迎立孔子的子孙孔鲋担任博士,最后尊他为太师,他们商议谋画的事情,都不是平庸之人崛起后所能想到和做到的,这种志气难道说不大吗?汉高祖为陈胜在砀县(今河南永城东北)的坟墓设置守冢户,使他享受祭祀达二百年才告断绝。扬子云(即扬雄)认为他是造乱,为什么这样说呢?至于他杀吴广,诛故友,寡恩忘旧,缺乏帝王的度量,这才是他失败的真正原因。
士韩厥
【原文】
晋厉公既杀卻氏三卿,群臣疑惧。栾书、荀偃执公,召士匄,匄辞不往,召韩厥,厥辞曰:“古人有言曰‘杀老牛莫之敢尸。’而况君乎?二三子不能事君,焉用厥也?”二子竟弑公,而不敢以匄、厥为罪,岂非畏敬其忠正乎?唐武德之季、秦王与建成、元吉相忌害,长孙无忌、高士廉、侯君集、尉迟敬德等,日夜劝王诛之,王犹豫未决。问于李靖,靖辞,问于李世责力,世责力辞,王由是重二人。及至登天位,皆任为将相,知其有所守也。晋、唐四贤之识见略等,而无有称述者,唐史至不书其事,殆非所谓发潜德之幽光也。萧道成将革命,欲引时贤参赞大业,夜召谢胐,屏人与语,胐竟无一言。及王俭、褚渊之谋既定,道成必欲引胐参佐命,胐亦不肯从,遂不仕齐世,其亦贤矣。
【译文】
晋厉公派人杀死卻氏三卿后,群臣疑惑恐惧。栾书、荀偃囚禁了厉公,召请士匄不来,召请韩厥,厥推辞说:“古人说,杀一头老牛亦不敢为首去主持其事,何况要杀君呢?你们几个人不想奉他为君,要我韩厥干什么?”二人把厉公杀了,但不敢加罪给士匄与韩厥,这难道不是敬畏二人的忠诚与正直吗?唐高祖武德末年,秦王世民与太子建成、齐王元吉互相妒忌陷害,长孙无忌、高士廉、侯君集、尉迟敬德等,日夜劝秦王诛杀太子与齐王,秦王忧豫不决。征求李靖的意见,李靖推辞,问于李世责力,世责力也推辞不发表意见,秦王因此很器重二人
。到秦王登位称帝,任命二人为将相,因为他知道二人做事是有原则可守的。晋国、唐朝这四位贤人的见识相等,但没有人高度评价这两件事,唐史甚至没有记载这件事,这大概与“发潜德之幽光”的祖训不相吻合吧!南朝刘宋王朝末年,萧道成将篡位,需要拉拢名流来帮助他取代刘宋天下,夜里召见谢月出,把身边的人打发走开,与月出谈话,请他出谋献策,而谢月出始终不讲一句话。到王俭、褚渊之谋已定,萧道成坚持要谢月出出面作他的辅佐大臣,月出也不从,也不欲在齐朝作官,谢月出可以说是个贤人了。
孔墨
【原文】
墨翟以兼爱无父之故,孟子辞而辟之,至比于禽兽,然一时之论。迨于汉世,往往以配孔子。《列子》载惠盎见宋康王曰:“孔丘、墨翟,无地而为君,无官而为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颈举踵而愿安利之。”邹阳上书于梁孝王曰:“鲁听季孙之说逐孔子,宋任子冉之计囚墨翟,以孔、墨之辩,不能自免于谗谀。”贾谊《过秦》云:“非有仲尼、墨翟之知。”徐乐云:“非有孔、曾、墨子之贤。”是皆以孔、墨为一等,列、邹之书不足议,而谊亦如此。韩文公最为发明孟子之学,以为功不在禹下者,正以辟杨、墨耳。而著《读墨子》一篇云:“儒、墨同是尧、舜,同非桀、纣,同修身正心以治天下国家。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不相用,不足为孔、墨。”此又何也?魏郑公《南史·梁论》,亦有“抑扬孔、墨”之语。
【译文】
墨翟因主张兼爱,不分父子以及亲疏厚薄的缘故,孟子不愿意与墨家学派的人相见,甚至把墨家比作禽兽,不过这只是一时之论。到了汉代,祭祀时往往把墨翟与孔子一同配享。《列子》载惠盎见宋康王说:“孔丘、墨翟没有国土却是国君,没有官位却是官长,天下的男女老少,无不翘首抬脚听从他们的吩咐,为他们贡献自己的力量。”邹阳上书给梁孝王(汉景帝弟)说:“鲁国人听信了季孙氏的谗言驱逐了孔子,宋国人采纳子冉的计谋囚禁了墨子,以孔子、墨子的雄辩,尚不能自免于谗毁。”贾谊的《过秦论》说:“并没有像仲尼、墨翟那样的智慧。”徐乐说:“除非有孔子、曾子、墨子的贤德。”这都是将孔、墨列为一等。
列子、邹阳的话不值得评论,但贾谊也是这样认为呵!韩文公(愈)对孟子学说的造诣甚深,往往能阐幽发微,他认为孟子的功绩之所以不在大禹之下,正因为孟子不赞同杨朱和墨子的学说。而他所著的《读墨子》一篇说:“儒、墨都称赞尧、舜,指责桀、纣,同样都是修身正心以治天下国家。孔子需要墨子,墨子需要孔子,若互相不需要,就不足为孔、墨。”
这里的意思与前面所说又完全不同,不知为什么?魏征的《南史·梁论》中也有抑扬孔、墨的话。
玉川月蚀诗
【原文】
卢仝《月蚀诗》,唐史以谓讥切元和逆党,考韩文公效仝所作,云元和庚寅岁十一月。是年为元和五年,去宪宗遇害时尚十载。仝云:“岁星主福德,官爵奉董、秦。”说者谓“董秦”即李忠臣,尝为将相而臣朱泚,至于亡身,故仝鄙之。东坡以为:“当秦之镇淮西日,代宗避吐蕃之难出狩,追诸道兵,莫有至者。秦方在鞠场,趣命治行,诸将请择日,秦曰:‘父母有急难,而欲择日乎?’即倍道以进。虽末节不终,似非无功而食禄者。”近世有严有翼者,著《艺苑雌黄》,谓坡之言非也,秦守节不终,受泚伪官,为贼居守,何功之足云?诗讥刺当时,故言及此。坡乃谓非无功而食禄,谬矣!有翼之论,一何轻发至诋坡公力非为谬战!予按是时秦之死二十七年矣,何为而追刺之?使个欲讥逆党,则应首及禄山与泚矣。窃意元和之世,吐突承璀用事,全以为劈幸擅位,故用董贤、秦宫辈喻之,本无预李忠臣事也。记前人似亦有此说,而不能省忆其详。
【译文】
卢仝的《月蚀诗》,唐史认为是为讥讽元和逆党而作。但考证韩愈仿效卢仝所作之诗,韩自说为元和庚寅岁十一月,也就是唐宪宗元和五年,时距宪宗遇害还有十年。卢仝诗说:“岁星主福德,官爵奉董秦。”评论者认为“董秦”即李忠臣,李忠臣身为将相而向叛臣朱氵此称臣,最后被杀,因此朱仝鄙视他。苏东坡认为“当李忠臣镇守淮西之时,唐代宗躲避吐蕃之难出逃,征召诸道兵马,但没有一支兵去护驾。当时,李忠臣正在踢球,听到消息后命令赶快进军。诸将请求选择吉日发兵。李忠臣说:‘父母有急难,还顾得上选择吉日吗?’加倍速度进军。虽然晚节不终,但并非是无功食禄之人”。近世有个叫严有翼的人,著有《艺苑雌黄》,认为苏东坡的说法不对,李忠臣守节不终,接受朱氵此的伪官,为逆贼守城,还有什么功劳可以说呢?
朱仝诗讽刺当时,因此涉及到了李忠臣这种人。而东坡则认为李并非无功而食禄的人,这是很荒谬的!严有翼的议论,何至于如此轻率,竟诋毁东坡为非为谬呢?我考查,朱仝写诗时,李忠臣已经死了二十七年,为什么要追而讥刺他呢?假使朱仝欲讥刺逆党,则应首先把矛头指向安禄山与朱氵此。我的看法是,在宪宗元和时期,宦官吐突承璀掌握大权,朱仝认为是嬖幸擅位,因此以董贤、秦宫等辈来进行比喻,其诗与李忠臣本无关系。记得前人似有这样的说法,而可惜记不起详细情况了。
诗要点检
【原文】
作诗至百韵,词意既多,故有失于点检者。如杜老《夔府咏怀》,前云,“满坐涕潺湲”,后又云,“伏腊涕涟涟”。白公《寄元微之》,既云,“无杯不共持”,又云“笑劝迂辛酒”,“华樽逐胜移”,“觥飞白玉卮”,“饮讶《卷波》迟”,“归鞍酩酊驰,酡颜乌帽侧,醉袖玉鞭垂”,“白醪充夜酌”,“嫌醒自啜醨”,“不饮长如醉”,一篇之中,说酒者十一句。东坡赋中隐堂五诗各四韵,亦有“坡垂似伏鳌”,“崩崖露伏龟”之语,近于意重。
【译文】
作诗有百余韵,而词意的解释又多,因此经常有人失于查对检核。如杜甫的《夔府咏怀》,前面说“满坐涕潺湲”,后又说“伏腊涕涟涟”。白居易的《寄元微之》,既说“无杯不共诗”,又说“笑劝迂辛酒”,“华樽逐胜移”,“觥飞白玉卮”,“饮讶《卷波》迟”,“归鞍酩酊驰,酡颜乌帽侧,醉袖玉鞭垂”,“白醪充夜酌”,“嫌醒自啜醨”,“不饮长如醉”,一篇之中,提到酒的有十一句。
苏东坡赋中隐堂五诗各四韵,也有“坡垂似伏鳌”,“崩崖露伏龟”之句,在意义上近于重复。
周蜀九经
【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