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南山北,玉女峰顶无尘庵内。
夜幕降临,晚风呜咽,无尘庵沉浸在一片祥和宁静之中。
一位年约五十左右的老尼盘腿而坐,默念佛经。
端坐于大殿之上的如来佛祖,满面慈悲,两排青灯井然陈列,灯火通明,火光摇曳,映照着身着蓝布长衣的老尼。
这位老尼正是这庵中德高望重的蕙心大师,枯槁的手不停的数着念珠,嘴中默念经文,两眼角已经布满了皱纹,颧骨微凸,透露出一派安详的神情,她正在进行今天最后一次参禅呢。
大殿之外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进来了一位清丽脱俗,身材苗条的小师傅,映着通亮的火光,大概正值豆蔻年华,两靥含有淡淡的酒窝,小巧玲珑。
一进门就急急忙忙地向蕙心大师碎步走来,脸上因跑得太快泛着点点红晕,在距离蕙心法师身后丈余处,恭敬地双手合十施礼,心里暗念“阿弥陀佛”。
蕙心大师依旧端坐禅台,言语缓和道:“是水心吗?此等匆忙所为何事呢?”声音悠远,暗藏着一股威严。
原来这小师傅便是无尘庵第108代弟子,也是“水”字系的弟子,意在冰清玉洁,不染尘世。依次排开来有水月、水净、水灵、水清、水韵、水瑶、水心……等49位“水”子辈弟子。
按照无尘庵惯例,要选7名资质尚佳的弟子作为山门护法,与主持一并守护无尘庵百年安危,也是主持继承人的最佳人选。
“禀告师傅!幽峪谷谷主前来拜见,没有说所为何事。”水心闻声便急忙应道。
说完,水心如释重负,会心一笑,朝着蕙心大师扮了一个鬼脸。
水心是众弟子之中年龄最小,却又是天资最高,最聪颖的弟子,无论是武学还是禅意一点即通,蕙心大师分外恩宠,并没有严加束缚。
水心天性活波开朗,生来好动,人小鬼大,有如此举动,也再正常不过了。
只可惜生来命苦,父母双亡,留下一岁不到的她,被蕙心游历之时带回庵中,蕙心大师感到极有缘分,并将她收为关门弟子。
“水心啊!你先过去对老施主说,我马上就来接风,也顺便通知你二师傅蕙意,知道了吗?另外,你不要在人多的场合也做这样有失礼节的动作,以免坏我庵中的清誉啊,你去吧。”
“是,是,师傅!请师傅宽恕弟子失礼之过,弟子以后再也不敢了!”水心听后张大了小嘴,心想,师傅竟然不看也知道自己的举动,接连应声点头道。
小脸已经羞得绯红了,活像一个红透了的苹果,但嘴角依旧挂着孩子气的微笑,心中有些不自在。
“去吧!师傅不怪你。”蕙心大师宅心仁厚,只是挥手示意,缓缓起身准备去见客了。
“多谢师傅!弟子去了!”水心闻声,眉开眼笑,朗声道谢,说完便蹦蹦跳跳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蕙心大师转过头,看着欢悦的小徒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只是摇头苦笑,心道,我这徒儿何时才能够长大继我衣钵啊。
又转身将佛祖前的油灯拨得更亮了一些,躬身再次拜了拜,便转身走出了门外。
偏房待客的房间里,端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者,见他身着黑色长袍,镶有淡淡银丝衣边。
稀疏的长髯及胸,颧骨高凸,显得有些瘦削,一双炯炯有神的慧眼似乎能够洞察秋毫,长长的眉毛顺着眉骨下垂,极有仙风道骨之相。满面春风,不喜含笑。
他环顾四方,然后正襟危坐。老者见桌上放着一杯盖碗土茶碗,优雅地端起慢慢品尝起来,一股独特的清香飘满整个房间,慢慢饮上一口,顿时让人神清气爽,忘却了俗世的倦怠,人亦飘然,宛若飞至了云巅,好不畅快清爽。
“啊!好茶,好茶啊!”声音爽朗,极其具有磁性,雄浑且高昂。
已经走到偏房处的蕙心大师陡然停住脚步,心道,好奸猾的老鬼,竟用“千里传音”来试探老尼,幸亏一招“观音拂袖”将那强劲的力道挥之而去,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屑,哼了一声便大步向客房走去。
“莫非此茶乃是‘玉女峰三绝’之一的‘玉峰尖’了?果真是名不虚传,茶中极品啊!”那老者脸有异色,很快又化作了朗声的大笑,老者笑脸询问起站立桌旁的小师傅。
“老施主真是慧眼!此茶正是‘玉峰尖’是本庵特有的茶品。”那小师傅施礼答道,脸上有一丝喜色,小师傅颇觉这老者很平易近人,也就言吐自然了些。
那老者轻轻地捋着长须,满意的点头一笑,便向门口瞧去。
“钟云天,钟老施主光顾敝庵,有失远迎,还请见谅!区区清茶不成敬意,我徒儿井底之见,还请老施主不必计较!水月,你下去吧!”
水月颔首施礼道:“是,师傅!”
蕙心大师言出人到,霍然出现在门口,步态稳健,一脸微笑地走了进来。
原来这老者正是幽峪谷谷主“幽灵客”钟云天,他平日很少出游,经常深居浅出,闭关修炼,今日到此,势必有重要事情。
钟云天见蕙心大师言语谦卑,两眼也是精光闪烁,多年不见,他依旧满面堆笑,倏地站起来,欠身恭敬施礼。
“哪里哪里……钟某不知天高地厚,深夜来扰,惊动了大师清修,还请大师你海量!”言语甚为谦恭,和颜悦色,一举一动都不失他的品味和高雅气质,也足见此人修为涵养,令人赞许。
“钟老施主言重了,还请上座说话!”说着挥手示意,手中的念珠依旧不停地转动着,也移步坐到与钟云天并排的椅子之上。钟云天也不推辞,附身坐下,便听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敢问钟老施主前来所为何事呢?该不是云游至此,与老尼来品茶来了吧!”蕙心大师直言不讳,说着微笑面对钟云天。
“哈哈——不愧是玉女峰神尼啊!老朽佩服!能与大师品茶又何尝不是一件雅事呢!”钟云天见老尼姑尽这般开门见山,倒也觉得爽快,便朗声大笑了起来。
说完拱手面对端坐的蕙心大师,蕙心大师依旧面不改色,只是颔首一笑。
“老施主过奖了!贫尼不过是佛祖前守青灯的弟子罢了。钟老施主既有事而来,还请直说,贫尼也好有个担待啊!”言归正传,蕙心大师不再听钟云天绕舌根子了,尽讲那些客套话,实在不是出家人所好。
如此一来,钟云天也颇觉得顺心如意,终于道出此行的目的,顺手端过茶杯,慢饮一口,闭眼稍略回味片刻。
“蕙心大师,贵庵人杰地灵,慈航广渡!就如同这‘玉峰尖’一样,声名远扬,流传千古。如今钟某有难言之隐,涉及到贵庵百年声明前程啊!不知当不当讲?”一脸的谄笑,盯着对方。
“老施主如此说来,我也想听听,但说无妨!老尼洗耳恭听便是。”
蕙心大师心思缜密,早已猜到了他此行的目的,可这老鬼老奸巨猾,嘴皮子工夫一流,蕙心大师也只得颔首敷衍他罢了。
“你我已是多年之交,大师你也知道钟某的为人和脾性。
如今天下群雄并立,各自拥兵自重,势力割据一方,长此以往,势必刀戎相接,江湖再起血雨腥风,苦了天下黎明百姓啊!”钟云天一口气说完。
那气势犹如黄河奔腾,满眼的急切之意,意在彰显他心忧苍生的博大胸怀。
他正眼盯着蕙心大师冷静如水的面容,见蕙心面色依旧,似乎不为之动容。
心里也暗骂这老尼,便接着道“蕙心大师,你德高望重!本来身伴青灯,清修参禅,本与世无争;可一旦天下大乱,血流成河,民不聊生,大师你又如何能安心静修呢?”
只见蕙心大师眉毛微皱,脸上皱纹又深刻了一分,面有动容,钟云天心里暗暗一笑,便趁热打铁,想一举将这老尼姑给说服,以图后计。
“何况蕙心大师以慈悲为怀,佛门广大,以渡天下苍生而得无量功德!你我虽修行各异,但最终宗旨却是大相径庭,旨在解除人间苦痛,让天下百姓俱享太平盛世!
倘若你我为天下之正道而缔结为盟,替天行道,清除妖孽,献给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这也是大师你的无量功德啊!”
钟云天言辞急切,步步紧逼,希望能够叫老尼姑说服,也不枉费他此行了。
他心里细细琢磨着,盘算着。他的用意已经表现得再明显不过了,倘若老尼姑要假装糊涂或是直言拒绝。
那么他也值得不顾自己的老面了,排除异己,建立绝对的王者统治,这是钟云天多年来的梦想,他也一直在为此筹划着。
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都必须达到他的目的,最大限度满足自己的野心,他才会善罢甘休。
蕙心大师听完了钟云天的话,她心里一惊,她深知此人的阴险狡诈。他虽然满口的仁义道德,却是满腹的男盗女娼,他钟云天老鬼十句话就有九句不是他的真心实意。
而今日,他竟然在我面前心忧天下苍生,明白着是要给自己一个圈套,纯属醉翁之意不在酒。
倘若我蕙心执意不肯,像这等睚眦必报的小人,那他必定另谋他计,以图报复,那我无尘庵百年的基业将要毁于一旦,还要牵连众多无辜的性命,实在不是我蕙心所愿意看到的。
倘若我答应了他,倒可以确保我无尘庵今日的安稳,可谁敢保证以后呢?
他钟云天冠冕堂皇的为国为民,谁又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呢?
蕙心大师再三思度,权衡利弊,决意须得有缓兵之策,稳住这个狼子野心的谷主。
蕙心大师心念一转,无奈地摇头一笑。
“承蒙钟老施主提醒,令老尼茅塞顿开,更难能可贵的是老施主心忧天下苍生的慈悲之心!
实在是令老尼好生汗颜啊,至于结盟之事,钟老施主也太抬举我小小的无尘庵了,我庵本是佛门清净之地,向来不问世事,也不想卷入江湖恩怨情仇之中,也没有那个实力!”蕙心大师娓娓道来。
言辞甚为恳切,面对苍生,她蕙心也是力不从心,满怀无奈,实在不想受奸人利用,祸国殃民。
“噢!那大师的意思是……”钟云天脸色突变,青一阵白一阵,那气势直逼得人汗毛倒竖。心中暗骂着老尼姑真的是不知好歹,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给她一点颜色看看吗?
一个小小的无尘庵竟然也如此的傲慢嚣张,分明就没有将我钟某放在眼里嘛,顿时感到一股怒火中烧,双目血红如炬。
然而钟云天也不是等闲之辈,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又和颜悦色,笑脸相迎了,他凝望着感情复杂的蕙心大师,满眼的不可思议,嘴角暗暗浮起一丝诡异的笑。
蕙心大师见狐狸将要露出尾巴了,心中倒灌进了一丝凉意,但脸色依旧从容淡定,并没有因他威严所逼而心有怯意。这让钟云天下不了台,心中颇感棘手。
“想来钟老施主也是聪明人,我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不过老施主也不必生气,以免急火攻心,老尼我不是不讲道理之人,钟老施主一手遮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无尘庵无权干涉,老尼我也没有闲心去牵扯俗事!”蕙心大师言辞毫不谦让。
气势不输给钟云天半分,不卑不亢,有勇有谋;她深知对这种人不可过于软弱,斜眼直盯着双目中怒火燃烧的钟云天,毫无半点退意。
此时,大殿旁边信步走来了一位年约不足五十的师傅,手提一把茶壶,步态匆忙,显然是急忙赶过来的,这人正是水心叫来的蕙意大师。
正要向在座的师姐和客人施礼慰问,却见客房二人陷入一片死寂之中,二人催动内力双目直逼对方,毫不谦让,难道他们在内力对峙?
钟云天双手青筋暴涨,手中茶杯叮当作响,一阵阴晦的气息立即弥漫开来。
蕙心大师也是袍子无风自动,肃杀之气充斥着整个房屋。眼看一场高手间的激斗刻不容缓,待时而发了,那真气涌动的气浪向四周散发开来。
蕙意大师疾步抢上,手中提着茶壶,假装没有看到二人的眼神,径直走到了二人座前。
“钟老施主!茶凉了,还请你放下手中茶碗,我给你添一点热茶!”并随势给师姐一个眼神。
“师姐!我来晚了,还请二位见谅!”惠心会意点头。
钟云天也一下子回过神来,从那风声呼呼作响的云巅清醒了过来,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失态了。
“哈——哈——哈哈”钟云天解围地笑了出来。
“好!有劳师傅了!”便放下茶碗,蕙意大师加满了热水,也坐在了靠近蕙心大师的右侧,心里一阵忐忑不安。
钟云天注意到了这位上茶的师傅,顿觉她举手抬足之间,透露出精深的内功修为。
“大师,敢问这位师傅是?”不由得问道。
蕙心大师收回了刚才愤怒的眼神,心中暗暗感激师妹及时赶来解围,不然,今晚难免一场恶战。见钟云天怒气已消,正询问自己的师妹,蕙心大师也略知几分他的意思。
“钟老施主,这便是我师妹,法号蕙意,人称‘袖手神尼’。”便正色道。
“旧闻钟老谷主大名,不料今日能够相见,幸会!幸会!”蕙意大师忙施礼。
幽谷客轻捻胡须,忙忙低头拱手还礼,心中一阵暗凝,真是晦气,这袖手神尼似乎也不是什么好茬儿,看来得从长计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