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劳列斯登花园街三号后,歇洛克·福尔摩斯带华生到距离最近的电报局拍了一封长途电报,接着他雇了一辆马车,吩咐车夫送他们到雷斯瑞德所说的那个地址。福尔摩斯说道:“探案最重要的就是直接证据。这件事我已有了破案的把握,但既然还有可以取证之处,我们当然也不能放过。”
华生问:“福尔摩斯,你真使我诧异。你是怎么得出刚刚的结论的呀?会不会有错啊?”
福尔摩斯答道:“不,我的话绝不会错。当我到那里时,第一眼便看到路旁的石头下面,有两道车轮的痕迹。而这里已一个星期没有下过雨了,直到昨夜才下雨,可见那轮迹一定是在昨夜下雨过后才留下来的。此外,在马蹄的印子中有一只蹄印比其他三只更清楚,由此可知那一只蹄铁一定是新换上去的。又据葛莱生说,天亮的时候,并没有看到马车,便知那马车必是在夜里去的。而马车之所以在那里停顿,不用说就是送那两个人去的。”
华生又问道:“这样听来,似乎就很简单了。但那个人的高度,你是如何知道的呢?”
福尔摩斯说:“人的身高,十之八九可从步伐的大小上计算。这是很简单的算法,我应该不用将算式写给你瞧了。我在外面的小路上和屋子里面的灰尘印上,得到了那人步伐的距离,略一推算,便知他的身高。此外另有一证,一个人在墙壁上写字,高度大半都和他的眼光成平行线。那墙上的血字高度,从地板上量起,足足有六尺,因此便知那人的身高肯定在六尺以上。”
“那么,他的年龄呢?”
“如果一个人能一步跨出四尺半,而且毫不费力,那他绝不是个老人。那园径是由泥和石子砌成的,靴印虽然已经模糊不清,但那方头的靴印却仍在上面。依据这几点,他是个壮年人当然就没有疑问了。此外,你还有疑惑吗?”
华生接着说:“你之后又说了有关那人的指甲、印度雪茄等的推测,我还是弄不明白。”
“那墙壁上的字,是那人用食指沾血写的,从放大镜中,我瞧见写字处有些擦痕。如果那人的指甲修剪得整齐,势必不会如此。我又在地板上收集到一些烟灰——灰黑色,成片屑形,这是印度雪茄的特征。我自夸只需看一眼烟灰,就能立即分辨出那烟草是什么牌子。对于这种细节,葛莱生、雷斯瑞德之辈是看不出来的。”
华生又问道:“关于那人脸色赤红的问题呢?”
“这一点是我大胆猜测的。但我自信也不会有错。你现在不要再问了。”
华生惊叹道:“福尔摩斯,你真了不起!你差不多已将侦探术变成一门精确的科学了。”
他的脸红了一下,但似乎很乐意接受别人的赞赏,高兴地说道:“我再告诉你一件事。那穿漆皮靴的人是和方头靴的人坐车同去的。他们到了屋内之后,便在室中往来踱着步。可能在穿方头靴的人往来走动的时候,那穿漆皮靴的人只是静立不动,这种种迹象是我从灰尘印上看出来的。穿方头靴的人越走越恼怒,这是从他的步伐间距增大上推测而知的。他边走嘴里边咕哝着,最后狂怒起来,那惨剧便发生了。此刻我已把我所知道的全告诉你了,其余的我也只是在揣测之中。”
说到这里,他们的车子已经进入一条幽暗而肮脏的街道,在一条最污秽的巷口,车夫将车子停住,说:“到了。”
奥特兰场真是个杂乱的地方。福尔摩斯他们从那狭窄的通道进入了一个院子,地上铺着石块,两旁是许多低矮简陋的屋子。他们从无数衣着肮脏的小孩中穿行,又从一堆被太阳晒得褪色的衣物下面经过,方才找到了四十六号。
那个叫菜斯的警察正在睡觉,因为福尔摩斯打搅了他的美梦,他有些不高兴,便悻悻然答道:“我已向局里报告过了。”
福尔摩斯拿出一个半磅的金币,在手中玩弄着,说道:“我们想再听你亲口说一遍。”
那警察的目光停在小金币上,答道:“我很愿意把我所知道的一切详告之。那天,我值班的时候,除了在白哈德街有人打架之外,一切都很正常。一点钟时,下起雨来。我遇见在荷兰树林区巡逻的同伴麦契,于是就站在亨利德街的转角上闲谈了一阵。大约两点钟,或两点稍过一点,我打算再巡行一圈,看看勃力克斯顿路上是否完全安宁。那里既冷清又污秽,一路上也没有遇见一个人影,只有一两辆马车从我身后经过。我边走边想,要是能够饮上一杯杜松子酒,身体不知将有多舒服。就在这时,忽见一缕灯光从那屋子的窗口透出来。我知道劳列斯登花园街有两间屋子是空着的,那是因为最后的一个租户患了伤寒,死在屋子里,在那以后便没有人再住了。这时我骤见灯光,不觉大吃一惊,怀疑出了什么事。等我走到那屋子的门口……”
福尔摩斯忽然插嘴说道:“然后你站定了,又走回花园门口,这又是为什么?”
那警察说:“先生,正是。但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我当时走到屋子的门口,觉得屋中冷清万分,很想找一个人和我一块儿进去。我并不是怕什么歹徒,只怕那患伤寒而死的冤魂此刻出现。我一想到这儿,便退了出来,我希望能够瞧见麦契的灯光,但没瞧见任何人。”
福尔摩斯问道:“那时街上没有其他人吗?”
“先生,不但没有人,连一只狗都没有。于是我振作起来,重新推门进去,里面静悄悄的,我走进了有灯光的那一间屋子,见壁炉上点着半段红蜡烛,我从烛光中瞧见……”
“好了,你所瞧见的情形,我都知道了。接着,你在室中踱了几个圈子,便跪在尸体旁边。后来,你又跨过他,去推开厨房的门,然后再……”
那警察听到这里,忽地跳起身来,眼中露出又惊讶又怀疑的神情。他惊呼道:“这种种情形你是在哪里瞧见的?你怎么会知道的?”
福尔摩斯纵声大笑,随即拿出名片给那警察,说:“你可不要把我当成坏人,我不是狼,是只猎犬,葛莱生先生或雷斯瑞德先生都可以证明的。现在继续说下去,这之后你又做了什么?”
那警察坐了下来,但仍然很诧异。他继续说:“接着我退出来,到花园门口吹响警笛,麦契和其他两个同伴随之应声而来。”
福尔摩斯问:“那时街上仍空无一人吗?”
“就算是吧,因为这时候街上实在没有正经的人了。”
福尔摩斯睁大眼睛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警察笑了一笑,答道:“我生平所见的醉汉不少,但没有像那人烂醉如泥的。当我走到花园门口时,那醉汉正靠在门外短墙的木栅上面,他的身体分明已支撑不住了,嘴里却还嘟嘟哝哝地唱着。”
歇洛克·福尔摩斯问道:“他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
那警察很不耐烦地回答:“他是一个烂醉如泥的醉汉……”
福尔摩斯又很急切地问:“他的衣服、面貌,你注意过吗?”
“他的身材很高大,赤红的脸,下边似绕着……”
福尔摩斯惊呼:“够了,够了,这个人后来如何了?”
那警察悻悻然道:“那时我们忙着那件凶案,没工夫理他。我估计他是自己回家去的。”
福尔摩斯道:“他穿什么衣服?”
“一件棕色的外衣。”
“他手里拿着一根鞭子吗?”
“鞭子?没有。”
福尔摩斯自言自语道:“那他一定已经把鞭子扔了。”接着问道:“之后你可曾瞧见或听到马车声?”
“没有。”
福尔摩斯站起身来取他的帽子,说道:“这半镑给你。先生,我认为你永远没有升迁的希望了。你的脑袋不开窍,否则,昨夜你完全有升作警长的希望。那个你扶起来的人,就是这案子的关键人物,也就是我们此刻正要设法寻觅的人。真是太可惜了。华生,我们走吧。”那个警察听后愣住了。
当马车驶回贝克街寓所的时候,福尔摩斯懊恼地说:“这个笨蛋!他遇到这样一个好机会,竟会轻易放过。”
华生说道:“我却还是一头雾水!那警察所说的醉汉形貌,和你所猜的案中那个人的外貌相合。但凶手既已离开了屋子,为什么还要再回来呢?这不像是犯罪人应有的举动啊!”
福尔摩斯道:“他之所以回来,应该是为了那枚戒指。我们可用这戒指做诱饵,我一定可以捉住他。现在我们先去吃午餐,然后再去听诺曼·聂鲁妲的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