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后的一两个星期里,没有人来拜访,所以华生猜福尔摩斯大概也和他一样形单影只。不过,渐渐的,华生发现福尔摩斯的交友面很广,并且社会各个阶层的人都有。经常有人来拜访他,有穿着非常入时的年轻女子,有像犹太小贩的老头,有白发的绅士,还有穿绒质制服的铁路侍者等等。
每逢客人们来访,歇洛克·福尔摩斯总要求借用客厅,华生也往往会退回卧室中。福尔摩斯担心华生感到不便,常因此向华生道歉。他解释说:“我必须把这一间房当作我的办公室,这些人都是我的主顾。”
华生很想乘机问问福尔摩斯他是干什么的,但觉得不应强迫别人告诉自己他的私事,只好作罢。然而不久后,福尔摩斯竟主动把自己的工作性质向华生说明了。
一天早上,华生与福尔摩斯一起吃早饭。用餐时,华生从桌上取出一本杂志,随意消遣,福尔摩斯静悄悄地,只管嚼他的面包。杂志上有一篇文章,标题下面有铅笔标记,文章的标题叫作,“生活宝鉴”。文中论述了一个精于察言观色的人,对于接触的任何事物都能进行有系统的观察。作者声称,从人们瞬间的表情,例如肌肉的牵动,或眨一眨眼睛,便能察知对方内心的想法。想在观察和分析上受过训练的人面前伪装,实在是不可能的。他观察的结论会和欧几里得的几何学定律一样精准。
文章还称:“世间的一切就像一根链条,万事万物环环相扣,我们只需瞧见其中一环,就可知全体的性质。一个逻辑学家从一滴水中便可推知大西洋或尼加拉瀑布的存在;同样的道理,演绎学也能做到。演绎学和分析学像其他的艺术一样,必须经过长时间的研究才能掌握。但这一学科的最高境界,虽尽毕生能力,也未必能够达到,故而在研究精深的难题以前,不妨先练习解决较浅显的问题。譬如看见一个人,在一眼之间,就能判断出那人的历史背景和所从事的职业。这种事看起来好似没有意思,但实际上却能锻炼人们的观察力,让人从中学会如何观察。从一个人的指甲、衣袖、鞋子、裤子上的膝盖部位,大拇指和食指上的肉茧、衬衫上的硬袖口和脸部表情等等,都可以演绎、分析出那人的职业。如果从以上特征中,仍不能得到推理的结果,那实在是不应该的。”
华生读到这里,不禁将杂志向桌上一丢,大声道:“真是无稽之谈!我从没有读过如此荒谬的文章。”
歇洛克·福尔摩斯问道:“什么事呀?”
华生一边坐下来用餐,一边用盛鸡蛋的汤匙指着杂志,说:“就是那一篇论文。我想你一定已经读过了,我承认那文字很生动,但我觉得很荒谬,这种理论,是不切实际的说法。我很想把他关在地铁的三等车厢里,叫他把同车人的职业一一指出来,我愿下一千比一的赌金,和他赌一赌。”
福尔摩斯很平静地答道:“那你一定会输的。因为那篇论文就是我写的。”
“你?”
“是。那篇论文所发表的理论,你认为荒谬无稽,其实却绝对实用。现在我每天吃的面包、奶油,就是靠着这理论得来的。”
华生很小心地问道:“你靠此生活?”
“是的,我是一个顾问侦探。在伦敦,有无数官家侦探和私家侦探,他们有时遇到困难,便到我这里来请教,我就设法把他们引向正轨。他们把一切证据都告诉我,我凭着所拥有的犯罪史上的知识,解决他们的疑难。我在这方面有几种特别的知识,应用时常奏奇效。论文中所说的推断定律,你虽认为很荒谬,但在我的工作中,却非常实用。而且我的观察力很强,我们初次见面时,我曾说你是从阿富汗来的,还记得吗?”
“肯定是有人告诉你的。”
福尔摩斯道:“不是,你一进门,我就对你进行了分析:‘此人行为很像医生,但气概上却像军人,由此可知他是一个军医了。他的皮肤黝黑,很显然是刚从热带回来的。因为他皮肤的本色并不黑,瞧他腕上的白皙皮肤便是明证。他的面容憔悴,显然受过伤。尤其是他的左手,这是从那只手不灵活的状态下观察到的。试想一个英国军医,会在热带历险受伤,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呢?那自然是阿富汗了。’通过这些思考过程,我确信你是从阿富汗回来的。”
华生对他的判断非常的佩服,但还是想考考他。他向街上指了一指,问福尔摩斯:“这个人不知要找什么?”此时,街的对面有一个穿便服的体格壮硕的男子,正慢步仰望各屋的门号,他手里有一个蓝色的大信封,很显然,他是一个送信的人。
歇洛克·福尔摩斯说:“你是在问那个退休的海军上校吗?”
华生暗自忖度道:“他好狡猾啊!他知道我无法叫这个人来证明,竟故意卖弄本领。”哪知道那人从街的对面向他们急奔过来。那人走进来后,将手中的信交给福尔摩斯,说:“这信是给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的。”
这时华生暗想,现在有机会证实福尔摩斯的判断了,就问道:“先生,请问你是什么职业?”那人用粗鲁的声音答道:“我在政府机关当差,我的制服拿去修补了。”华生向福尔摩斯瞅了一眼,又问道:“那么,你以前做过什么呀?”那人回答:“我从前是皇家海军轻步兵队的上校。先生,没有回信吗?再见。”他问了一句,便立正举手行了一个军礼,转身走了。
华生心中充满了疑问,急忙问道:“你是怎么推究出来的?”
福尔摩斯反问:“推究什么?”
“你为什么说他是一个退休的海军上校。”
福尔摩斯回答说:“刚才那个人虽然隔着一条街,我却仍能瞧见他手背上刺着一个蓝色的大锚,这就是海军的明证。此外他留着络腮胡子,气宇轩昂,带有一种发号施令的神气,这可从他行走时头部上仰和他挥动手杖的姿势上得知。他的年纪已近中年,神情庄严而可敬。所以根据这些,我断定他至少曾做到上校。”
华生赞叹道:“好奇妙啊!”
福尔摩斯答道:“这其实也没什么。”但他的表情却显得很乐意接受别人的称赞。他继续说:“我刚才说没有犯罪事件发生,这句话我说错了,你瞧瞧这封信,我又有事可做了。”说着,他把那封信递给华生。
信是这样写的:
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昨夜三点钟,勃力克斯顿路的尽头,劳列斯登花园街三号发生了一件凶案。那屋子本是空的,巡逻的夜警于两点时曾瞧见那里有一线灯光,因而怀疑出了什么岔子。他见那屋子的门开着,里面有一具尸体,衣着整齐。尸体的口袋里有几张名片,印着“依拿克·兰勃,美国俄亥俄州,克里夫兰人”。死者身上没有被抢劫的迹象,也没有致命的伤痕。屋中有几处血迹,但身体上并无伤痕。我们实在查不出他为什么会进空屋去。这件事简直太奇怪了。今天十二点以前,希望你能够到这屋子一趟,我随时在那里等你,我此刻仍保留了完整的现场,准备等你到后再动。如果你不能来,那我也当将详情奉告,若能指教,不胜感激。
葛莱生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