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有些不受控制,狠狠摔下辛湄,手中长剑直刺过来。
连映瞳挣脱慕容尉迟朝一边跑去,他先是一楞,却见她回眸对他快速眨眨眼,当下心头一暖。
他一个人足有能力应付,况且对方心智已乱主动攻击。
“孤才是太子储君,慕容尉迟你这个来历不明的贱种占了孤的皇位,抢了孤的女人,这些年我慕容修荻苟且偷生吃尽苦头,南溟慕容氏族谱却除去孤,都是你这该死的野种,孤要砍断你手脚,看你如何再爬上龙椅!”
“如今坐在龙椅上的是朕。”慕容尉迟冷笑。
远在灵山,萧太后平静地看完加急密函,淡淡一笑投在火盆中。
“太后?”
“萧家养精蓄锐几十年差不多有用武之地了。”
萧太后边说边习惯性转动悬垂掌心的佛珠,每扣动佛珠相撞发出轻微声音一下一下击在她心间。
“您确定?”萧重渊沉声再度询问。
她猫儿似杏仁眼眯起,眼瞳透出一抹奇异光彩。
萧重渊见状识趣离开。
先帝灵位前祭拜的香刚才烧到三分之一,却突然折断熄灭,烟灰飘落一地随即被冷风席卷的干干净净。
“你也是你造的孽,现在后悔莫及也没用了。”萧太后转身望着先帝灵位,几十年来她的恨意从未有因为他的故去少半分,反而越发强烈。
她深深明白,对一个死去的人再恨也无济于事,所以她用了别的方法来令自己开心,例如这个男人的儿子们。
萧太后捧着灵位仔细摩挲上面先帝的名号,神情温婉的喃喃细语。那惯于发号施令的红唇一张一翕,“等着和秦浅生的贱种在地府团聚吧,你最疼爱的儿子陪着你,你该瞑目了。”
重重幔帘后传出一阵急促脚步声,池行云声音带着急迫,“你拿了我的药?!”
萧太后斜睨他一眼并未回答,池行云更是一惊,耐着性子道,“恩霖,我们不是说好了,那药不能随意用,不到万不得已——”
“够了,你凭什么在哀家面前大呼小叫的!那药该什么时候用,哀家自有考虑!”
“你将药交给兰心了是吗?”池行云习惯她的颐指气使,眼下却忍不住再次追问。
“是又怎么样?”萧太后皱眉颇为不耐烦。
池行云惊怒,“这会害死兰心的,你再不喜欢她,总归母女一场,你处处利用兰心的善良,你、你怎么能做出来的!还有瞳瞳,我看的出她对皇上动了真心,她自小就受苦好容易遇见情深的人宠爱她,上一代恩怨莫要再牵扯下一代。”
“那是她舅父。”慕容兰心冷冷说道。
“兰心与皇上根本不是亲兄妹,皇上也不是瞳瞳的——”池行云话音未落脸颊吃痛,他定定望着眼前美眸几乎喷火的萧恩霖。没有责怪、没有气愤,他视线落在她手中小心捧着的先帝灵位,突然笑了笑,“从来你都不屑碰我这个贱奴一下,觉得我肮脏无比总随手拿东西砸,今日你舍不得用他的灵位砸我。”
萧太后脸色微变,厌恶的瞧了掌掴池行云的手掌,抬眸看着眼前那张永远温柔的容颜,从中能瞧出几分慕容兰心的影子。
温柔善良,却是她不可触及的痛处。
“兰心是姓慕容的,和你没有半分关系。”她咬着牙冷声道。
“她是我侄女!”
“你敢对兰心说吗?那劳烦你对兰心说出当年所有事情的原委,告诉她,她如何出生?告诉她,她不是尊贵的公主,而是贱奴的女儿?”萧太后讥讽地笑道,“哀家老了,也不会再怕什么,你想说就去说吧。”
池行云后退几步,紧皱眉头神情痛苦,“我发过誓一辈子不告诉任何人,伤害你的事我决然不会再做一次。”他顿了顿仿佛下了重要的决心般,“可是恩霖,兰心若是按着你的吩咐做了,将来你让瞳瞳怎么办?我必须要阻止她。”
“怎么办?你就不怕慕容尉迟很快查到秦浅的死因有问题?”萧太后冷哼,“池行云,你今天敢踏出南溟,你我就恩断义绝,今生今世再也不准靠近哀家半步!”
原本朝着宫外走去的池行云倏的停下脚步,紧抿的唇边的苍白,微微佝偻的身子重重的半跪在地,颤抖声音,“你——”
萧太后冷漠的扬起头,手指死死扣住先帝的灵位。
她又爱又恨半生的男人至死从未有真心爱她,她厌恶嫌弃的池行云却陪伴她几十年岁月,如今他也要背叛她!
“怎么还不滚,滚去找兰心啊,哀家不怕,什么都不怕!”她咬着牙水眸颤动厉声道。
池行云跪在那里,想挣扎起身,抬眸间触及到萧恩霖泪光闪动的瞳眸,他的心猛的抽痛,身子缓缓匍匐在地,无声的又一次妥协。
为了赎罪也因为爱她不能自拔,几十年他为奴伺候,甘愿为她奉献一切,哪怕是命,只要恩霖说一声,他自动奉上。
即使恩霖嫌恶他,恨他,池行云都不曾想过离开她。
他心疼兰心与瞳瞳,可秦浅的死因一旦被慕容尉迟知晓的话,慕容尉迟不知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那时,恩霖、兰心的安危……
漠北秦府。
连映瞳跪在小小佛堂里,容颜憔悴,两只眼睛哭肿的像核桃。
从云崖山回来三天了,始终没有慕容尉迟的消息传回来。娘亲不准她踏出秦府,她内心着急惶恐,疯了似的牵挂他。
不眠不休,不吃不喝,谁劝说都没用。
她在佛祖前一遍又一遍祈求慕容尉迟平安归来。
“你这样不行!”辛湄皱着眉头,她醒来就听说连映瞳的事,匆匆赶来佛堂找她。
“你不用劝我,我在佛祖面前许愿,我愿意用我的命去换,只要他回来。”她瘦弱的身躯说话也费力气,微微轻晃。
“他不会有事的!”辛湄语气坚定,顺势也在她身边跪下,“慕容修荻那个混蛋都能活的好好的,我相信皇上一定吉人天相。”
连映瞳眼眶发酸却随着辛湄说的用力点头,她也相信慕容尉迟不会骗她,他懂她的心意她想什么他都明白。
就像那时她骗慕容修荻令他乱了分寸,慕容尉迟神情自若与她圆谎;她对他眨眼暗示,他就知道她挣脱跑开是要救辛湄与宗霆。
所以他困住慕容修荻,才给了她机会救了两人性命。
可他与慕容修荻却在打斗中掉落雪谷。
秦卫派了众多好手搜山,天寒地冻没有食物御寒,已经过了三天没有消息,眼看生存机会越来越渺茫。
辛湄同样担心,表面却佯装无恙,此番出事后,她对连映瞳改观不少,曾经认为她不过是个长不大永远需要慕容尉迟保护的孩子,然而这次她却有十足的勇气站在他身边为他分忧。
“谢谢你,瞳瞳。”
“辛嫔娘娘。”她微微惊讶。
“慕容修荻恨他,其中一个原因也因为我。不过我真没有想到那混蛋还活着。”提起慕容修荻辛湄脸色难看,连映瞳发觉她浑身发颤。
“我曾经是慕容尉迟的皇嫂吧。”说起往事辛湄揶揄笑笑,“你以前很不喜欢我,因为宫中我是最得他宠爱的妃嫔,甚至以为我不在宫中的三年,他将你当做我替身是不是?”
连映瞳一怔,她确定这么想过,可辛湄又怎么知道的?
“我说慕容尉迟告诉我的,你相信吗?”辛湄挑眉笑了笑,她笑起来爽朗英姿飒飒。“我还以为自己会与那混蛋同归于尽,现在还活着,那有些事得告诉你,不然我自己憋的也难受。”
“想不想?有慕容尉迟有关,他一定不会亲口对你说。”
连映瞳点点头,关于辛湄与他的过去,慕容尉迟从不肯多说。
辛湄仿佛看穿她心事,“他不告诉你,是想给我尊严,慕容尉迟让我活的有尊严。”她清冷眼神一下变的柔软,充满感激。
“我很小就认识慕容氏的皇子,我家风光的时候,我爹爹官拜一品大员,我被先帝指婚当时的太子慕容修荻。我虽然不喜欢他,却也不讨厌,我一直在抗争我的婚事,差点就要妥协。”她顿了顿,唇边浮现一抹羞涩的微笑,“直到那一天,我遇见学武归来的皇次子慕容尉迟!”
辛湄与慕容尉迟相识多年,小时候曾经见过,印象最深的却还是十四岁那年与慕容尉迟重逢。
慕容尉迟的容貌并不像先帝,十多岁的少年,他异乎寻常的美貌加上他是皇后嫡子身份,短短时间,南溟未嫁的贵族少女纷纷钟情于他。
然而慕容尉迟对人不温不火,不亲不疏,他喜欢骑马、射箭,辛湄由此便有了更多机会与他接触。
她跟着自家兄弟从小练习,无论女红还是骑射从未有辛湄学不会做不好的,那时辛家的女公子就连先帝也赞不绝口。
辛湄不是傻子,她从慕容尉迟眼中也看到了赞许,她胆子一向比寻常女子大,真的对慕容尉迟主动追求。
“那为什么你后来嫁给了慕容修荻?”连映瞳听她说完,终于明白为什么辛湄屋中摆设有兵器,而她那种宫中女子无人拥有的飒爽英姿,因为她出生将门。
“慕容尉迟拒绝了我,干脆利落没有犹豫。我当然不放弃,天天缠着他,最后他竟然离开南溟,我甚至头脑发热准备与他一起走,他直接点了我的穴道送到辛府,冷漠却非常认真告诉我,他不接受我并不是因为我和太子的亲事或者别的,还是他对我从未有男女感情。”辛湄叹口气看着连映瞳,“他这个人就这样,不喜欢的再好他断然不碰,一旦喜欢,他势必不放手,真不知他是无情还是深情?”
连映瞳垂眸,听辛湄说起从前的他,那些她从不知道与慕容尉迟有关的回忆。
如斯深情,慕容尉迟给予了她。
“我和慕容修荻相处其实一开始还不错,直到先帝突然薨逝,我无意知道了一件事。”辛湄心情凝重,正因为这件事她的人生扭转,从此暗无天日。
“如果说出来难受,你还是别说了!”连映瞳见辛湄脸色发白,神情前所未有的难受,必定是伤她最深,不能再想起的。
辛湄摆摆手过了半天她深深吸口气,记忆片段支离破碎,纷纷涌现脑海,很痛苦她那时不知怎么熬过来。
“慕容修荻那时已经被废太子之位,他不甘心慕容尉迟被先帝立为太子,准备暗中刺杀慕容尉迟。”
连映瞳一下握紧她的手,皇家难有亲情,兄弟手足互相残杀皆是寻常,甚至有弑父的先例。
辛湄下意识想抽回手,她讨厌被触碰,连映瞳寒凉的手掌却紧紧握住她,柔软无骨却真诚。她最终放松。
“我告诉了父兄,一场夺皇位的纷争由此开始,他们也因此身故。”辛湄眸中隐隐见了泪光,云崖山最终成为父兄战死的地方。
“慕容修荻一定不会放过你。”连映瞳觉得辛湄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德妃曾说过她的性子比以前有了非常大的改变。
慕容尉迟一再拒绝她,之后登基却亲自迎娶辛湄入宫,万分宠爱,因为前皇后对辛湄下毒,他下令废后,他对辛湄出奇的好,好到像是一种补偿。
“慕容氏的男子一向疯狂。”辛湄冷笑,犹自觉得心里腾起寒意快速游走四肢百骸,她手臂环抱自己大力摩挲企图驱寒寒意。
连映瞳双手按住辛湄不住颤抖的肩头,她听见辛湄牙关相扣不住发颤,“好了辛嫔娘娘,别说了,别说了!”
“听我说完,此生也只会说这么一次!”
辛湄手掌凉得似冰块触及到她的手,连映瞳也被这股寒凉弄的浑身一颤。
“慕容修荻很快猜想到是我告密,我的确对不起他,所以——”她紧攥手掌指关节发出喀拉声响,她声音出奇的平静,“慕容尉迟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自杀过好几次都没有死成。”
连映瞳想到她手腕处有几道很深的伤痕,辛湄自杀过。
“我手足被慕容修荻所伤,再不能习武,我成了西域军营中的军妓,我自己都不记得身子被多少男人睡过,死不了又不想活。”
连映瞳眼眶酸涩,张张嘴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滚烫热泪纷纷掉落。
辛湄的过往何止苦涩心酸。
“哭什么,我现在不好好的活着嘛。”她反而安慰连映瞳,再苦难的岁月她看不到尽头,慕容尉迟如天神一般出现解救了她。
“他带我回宫册封我,命最好的大夫医治我,没有人知道我曾经发生过什么,我是宫中最得宠的妃子,我连皇后也不放在眼中。其实我不配,我都那样了。”她轻笑,有泪从眼角滑落,辛湄也懒得去擦,过去十多年了,她难得回忆一下居然还会落泪。
“慕容尉迟没有看不起我,他给了我尊严,让我重新像个人活着,前皇后下毒谋害我,他想也不想就废后。我永远记得他对我承诺,只要他活着一天,辛湄再也不会被人欺凌!这个男人为我做了很多事,我也明白,那并不是爱。他送我离开皇宫是担心我再出事,我父兄为他战死,我因为他受难,慕容尉迟再弥补,用他所有的方式弥补我,至于我要回来,则是为了想见见他带回来的你,常宁郡主。”
“我?”
辛湄轻咳几声,她今天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声音变的沙哑不堪。
“你身体不好,还是请大夫来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