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天连映瞳以惊人的速度瘦下去,这嫁衣穿了显得空空荡荡,司制坊不断改了几次。
她每天唯一做的事就是望着慕容尉迟寝室的方向,一坐往往就是一整天。
“小郡主你这也不行,你回来不就是担心阿麟的病吗?真想见他,你就去瞧瞧吧。这么熬自己,根本不是办法!”厉璇实在看不过去。
连映瞳只是摇头,“璇姨,我不能……”她每时每刻都在担心他,却不断告诫自己不能这样。她的存在只会成为这个男人生命中的污点,她将来怎么样都好,再艰难的路她也靠自己走下去,不要再被抛弃,那样太疼、太疼了,她不能再承受被喜欢的人抛弃的孤独绝望。
“阿麟昨夜醒了。”厉璇突然出声道。
她神情一怔,心酸的眼泪悄然落下,这些天总算听到一点好消息。
“看了一夜的奏折,连药还没有来及吃,早上的时候又昏迷过去。”
连映瞳本就没有血色的小脸神色变的更为难看,倏的站起来,力道过猛,虚弱的身体不住轻晃几下。
厉璇叹口气,压低声音道,“宗大人说淮秀派人送回来的消息,好像战事情况不妙。”
“沧澜江那里出事了?”她听齐北尧与宗霆说过淮秀带着兵赶往沧澜江要堵截齐国大军过江。
“奴婢也不知道详细的,只听说阿麟很生气发了一通火,奴婢照顾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他病的这么严重,照这么下去……”厉璇有些哽咽说不出话。
连映瞳脸色苍白的可怕,身体剧烈颤抖,她想安慰厉璇,哪知自己差点站不稳摔倒。厉璇慌乱扶着她,她突然转身跌跌撞撞地朝外跑去。
凌厉冷风呛在口中,如刀刃撕扯,她脑袋空白一片,腿脚却一点不自己的控制。
她惧怕黑夜,一路上全身不自主的发抖,额头冷汗直流,冷风吹干遍体生寒激得她心里发憷。
一口气冲进慕容尉迟寝宫,这里寂静的吓人,她凭着记忆忍着阵阵恐惧朝内室走去,清冷月色透过窗棂,微弱光影中她看见床榻前立了一道身影。
那身影似察觉有人进来,突然对后侧半坐着的慕容尉迟出手。
显然重病的慕容尉迟躲不过,随着一声闷哼,生生挨了这掌,一口暗黑血喷出。
“阿麟哥哥!”空寂寝室响起连映瞳撕心裂肺的呼声。
来人打出第二掌在半路收了力道,硬生生贴着连映瞳额头停下,她伸展手臂柔弱身躯坚定地挡护住受伤的慕容尉迟。
孱弱的小小身躯,一时仿佛蕴藏巨大力量,美眸清澈明亮毫不畏惧迎向他。
“我不会让你伤害他!”
肩头微颤,她不是不害怕,然而身后的人却重要到令她战胜内心的恐惧,值得挺身而出要保护。
瞪圆眸子,生气凶起来的样子像只张牙舞爪的小兽。
来人微微有些错愕,带了一抹质疑,“为了阿麟死都愿意?”
那声音连映瞳听的耳熟,一时想不起来。
慕容尉迟为连映瞳举动满目惊愕后怕,清瘦身体一把拽住她后颈衣领拎起,将她挡在自己身后,顺手点了睡穴。
随即慕容尉迟语气冷厉,“你敢碰她,再亲的人朕都敢杀!”
来人听了狠戾眸子透着冷笑,“还真有帝君的气势,阿麟,本王与你说的你自己想想清楚。”
“朕凭什么相信你?”
“本王以秦浅的名义发誓。”
慕容尉迟面色一变,语气颇有几分恼怒。
“朕出生时她就过世了,她生前可怜,死后还不得安宁,一生清誉容不得被人诋毁。仅仅凭朕与你容貌几分相似,睿麟王就胡言乱语,当朕三岁孩童好糊弄不成!”
“无人能证明,却还有慕容亦诚死前留有的一封密诏,里面应该有关于你身世的秘密。”慕容缘生善于察言观色,见他神色微微有变不由步步紧逼。“想必你小时候不得他喜欢吧,你十五岁那年被人暗中追杀,几次遇刺,堂堂南溟皇次子身份尊贵,又有谁敢动你分毫?阿麟你仔细想好,你的乳名是你娘亲取自本王的封号,却鲜少有人知道,这些到底又因为什么?”
慕容尉迟语气微冷,甚至带有一抹危险的味道,“你的话太多了。”幽黑深邃的眸子亮的可怕。
慕容缘生冰冷眸光剧烈颤了颤,没有十成相似,他却仿佛见到多年前的自己,慕容尉迟带走小丫头那次,他心中疑问盘根错节。
天下之大,容貌相似的人并不少见。
慕容缘生清楚记得秦浅在宫中出事的那天,算算慕容尉迟出生年月,照此推算浅浅有身孕的前后日子她还跟他在一起。
可没有人再能证明近三十年前的事,那时伺候秦浅的老宫婢前些日子也身故,她之前对阿麟的证明慕容尉迟乃是慕容亦诚亲生儿子一事谁又能保证一定是实情?老宫婢是慕容兰心找到的,她为了女儿着想,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慕容缘生急迫想弄清楚这件事。
“尽快找到诏书,不管结果如何唯有毁掉。已经有人打诏书的主意,当然包括本王在内。”慕容缘生淡声道,瞧了眼在慕容尉迟身后昏睡的连映瞳,他目光沉了沉,“嫡亲血缘的甥舅关系,再多的宠爱也无法给予她一个女人一生该有的简单幸福,你以为自己痛到极致,却忘记她要承受的痛楚强于你所想的很多倍,你越多爱她一分,她就受伤重一分,最后你无法放手,要的有可能就是她的命。”
“那也是朕的事。”慕容尉迟表情平静,可心却再颤抖,他嫉恨齐北尧居然敢娶她,嫉恨到简直快发狂。
然而,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却是一忍再忍!
解开连映瞳穴道,她逐渐转醒,面对俯身悬空压着她的慕容尉迟,水眸闪过一阵惊慌,她身体本能朝后退缩。
她刚刚冲过来挡在他面前张开手臂的保护姿势令慕容尉迟真的动容,然而一个细微躲避他的举动更让他心中涌现难以言喻的痛楚。
“我、我其实就是过来瞧瞧你,舅父好生休息,我该走了。”强忍着想替他擦去唇角鲜血的念头,她连目光慌张的都不知道该投向哪里才好,语气尽量说的平静,几天不见,她却觉得好似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连映瞳害怕,害怕慕容尉迟那样靠近自己,她怕自己忍不住扑过去抱紧他不放,那所有克制的努力全部白费。
南溟城外那即将到来的二十万大军,她想着就心惊。
她慌乱起身,冷不丁慕容拽着她手臂,再次按住她。
“怎么变的这么瘦……”他哑了声音,心好一阵疼惜。
连映瞳不回答,目光随着他寸寸下滑的薄唇,炙热气息与她的呼吸交融,渐渐情形有点快失控的危险。
甜美的唇太诱人,他许久未有亲她了。
突然的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任由慕容尉迟用力攫起她下颌,感觉到下颌几乎要被他捏碎似的痛,她不松口,死命咬,温热的血流进口腔。
“一定要和我闹成这样?连映瞳,你是不是一定要闹成这样啊?!”慕容尉迟深深呼吸,他发现她狠起来的确执拗的伤人。
因为她伤害自身,慕容尉迟连呼吸也火烧火燎的痛,他指节泛白终于肯放开她。
得到自由,她惊乱地几乎滚下他的床榻,爬起来就朝外跑去。
“你这么急着离开做什么?你要嫁人了,皇叔父还没有与你恭贺道喜,怎么连听完几句话的功夫也没有?”
身后传来他慵懒的声音,连映瞳脚步一顿。
“朕的乖侄女要与齐北尧共结连理,朕就等着看你们如何恩恩爱爱,白头到老,生儿育女过你做梦都盼着的幸福生活!”
连映瞳的脸瞬间苍白,湿热雾气咯的眼眶酸疼,她没有回头却慢慢挺直后背,轻柔软绵的声音一字一句回答,“我们会恩恩爱爱白头到老,生儿育女过我做梦都盼着的幸福生活。没有血缘的羁绊,我不会痛苦,这些简单的幸福是你一辈子无法给予我的!”
慕容尉迟身躯一震,这些话从她口中说出无意一把刀子一刀一刀刺破心房,鲜血淋漓。
擦去下雨一般的泪,连映瞳头也不回的离开,狠心的话伤人伤己,她要记住这痛不能一错再错。
往后两天内,战报频频连夜传入宫中,齐北尧统帅的二十万大军抵达驻守南溟成外三十里的地方,沧澜江那边,慕容淮秀率兵力敌三十万大军,情况却一天比一天槽糕。
慕容尉迟清醒时废寝忘食处理战事,他几次清醒昏迷,萧太后不得不命萧重渊接手,南溟不少人家离城,生怕将来战火绵延。
宫里人心惶惶,私下都在议论第二天的战事将会变的如何。
连映瞳安分守己呆在关雎宫,龙凤喜烛燃起,火光融融。
天亮前,齐北尧会派人正式迎娶她,司制坊送了最后改好的嫁衣,厉璇伺候她穿上,镜中的人清瘦,娇媚精致的小脸淡然无笑,漂亮虽然漂亮,可嫁衣穿在身上倒不见多喜庆。
“瞳瞳,娘亲帮你绾发吧。”自迦兰郡赶回的慕容兰心轻声道。
这桩婚事太突然,慕容兰心知道瞳瞳对齐北尧无意,但好歹嫁了过去总比与慕容尉迟厮混一起来的好。
“不用了,娘亲。”连映瞳拒绝,就算绾起发,今生能为她亲手放下三千青丝的人,永远都不会再相见了。
喜帕徐徐落下,红艳艳一片在眼前晃着,一身喜服的她静得像一抹魂魄,待得天明远离,就真宛若魂魄自此从南溟皇宫悄然无踪。
慕容兰心心中对她有愧,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半天道:“瞳瞳,好歹休息下,天亮还早。”慕容兰心忍不住上前劝慰,然而身后关雎宫大门被外出的厉璇用力推开。
素来处事不惊的她,脸色一片惊慌。“小郡主,出大事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大事。
驻扎在三十里之外齐北尧统帅的二十万精兵突然神速起兵撤离返回齐国,探子千里加急送来的战报内容简直令人瞠目。
萧重渊连续反复看了几次,恨不得将战报看穿洞来。
“太后,齐国最接近南溟一连三座城池失手!淮秀王爷成功堵截沧澜江的齐国三十万大军,超过三分之一的齐国主力葬身沧澜江。”他越说越心惊,南溟的兵力全巢而出赶赴沧澜江,这里只剩下萧家还有兵力,宗亲那里个个死守六军不发,淮秀王爷根本无暇再分出兵力,为什么齐国还有三座城池失手?
还有驻守南溟边界的二十万大军,接到城池失守的消息居然没有突袭南溟,反而急速赶回,远水救不了近火,这根本不对章法!
“不可能啊?”萧太后连连惊愕,目前南溟与齐国战事明显大逆转,她眼皮动了动,沉思片刻,“随哀家去城楼。”
连映瞳提着喜服衣角朝城楼跑去,宫里纷纷议论突然扭转的战事,齐国突然退军,齐北尧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今天是她出嫁的大喜日子,新郎却消声灭迹。
登上城楼抬眸远处眺望,居高临下冷风吹乱长发冻得她手脚冰冷,唇上的胭脂禁不住她反复咬唇,露出唇瓣好几处细微伤口。
不远处,黑衣银色锦带的人群手举黑色大旗,金线镶边绣,旗面随风飘扬展开一个酣畅淋漓的“凤”字。
“西域凤氏!”城楼下人群中有人叫出声。
正巧登上城楼的萧太后脚步兀的踉跄,眸色倏的一变,萧重渊同样惊愕不已。
有语道当今天下最不能惹的,南溟慕容氏,西域凤修篁。
西域数万里疆土,凤氏不是皇室宗亲,也未有称王,却等同于凤氏掌权。
天下谁人不识凤修篁,世人谁敢拂其中锋芒。
黑压压的随行宛若乌云行来,前呼后应中尘土飞扬混沌,端正坐在软轿众人抬行的凤修篁永远都是天下人瞩目的焦点,那身形气势已然君临天下的威严。
“凤修篁,他怎么来了?”萧太后的话无人能应答。
凤家久居西域,凤修篁为人神秘,这出行的架势却惊人的气魄十足。
软轿渐渐靠近南溟城,轿中人掀起轿帘朝城楼瞧望一眼。
黑衣如泼墨金线绣边,年纪大抵如慕容尉迟相仿,眉目如画,一双瞳眸黑亮至极,灼灼照人勾魂夺魄。
若论五官他不及慕容尉迟无暇妖冶,宛若一副山水泼墨,那一笔一划着力均匀,不多一点不减一分。
他眉峰唇边噙着笑,那双黑亮至极的瞳眸没有一丝笑意。
慕容尉迟妖冶魅惑,气势逼人有强大压迫力,吸引人却不能过于靠近。
凤修篁自然也漂亮,是那种简直漂亮到过分,令人不由自主接近,他的美看似没有压迫力,然而当察觉到危险时早已不能抽身。
城楼上喜服嫣红夺目的女子,凤修篁一眼些许惊艳,心中几分了然。
那个女孩子不过十四五岁出落确实明媚娇美,尤其那潋滟水眸出奇的清澈。
一向善于谋猜人心的慕容尉迟,竟然为了个小丫头轻易动欠下他凤修篁一个天大人情。
“可怜的人。”凤修篁身边匍匐的女子声音微微叹息,白色纱衣纤尘不染,墨色的发铺满全身,黑与白极致的素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