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秋,若是在别的季节想这么多兵力一起越过天险简直不可能,而此时沧澜江的冰封期临近,齐国靠北方,已经连降大雪,等到江面冰封厚实,想一口气渡过却也不是不可能。
“皇兄,我们一定要堵截齐国主力大军在沧澜江,探子回报,齐国还有精兵二十万分成几队人马,分别从他国边界绕行,路程虽然远了些,却足可以保证兵力同一日子到达南溟边界。”慕容淮秀在旁出谋。
“二十万精兵朕倒是不担心,首先问题要拦截沧澜江边的兵力。”慕容尉迟握拳抵在唇上轻咳几声,眉宇间一抹灰败。“二十万精兵的统帅是齐北尧吧。”
“原来皇兄早就猜到是他。”
慕容尉迟神色淡然,“淮秀,这次让朕瞧瞧你的本事。”他顺手丢给慕容淮秀统率三军的虎符。
“皇兄调走手中全部兵力,南溟怎么办?再说,此时理应调萧家掌控在手的兵力才对,他们是外戚,掌控快半数的兵权嚣张跋扈多年还入了朝堂,这次对抗外敌理应他们首先出战。”
“你也说他们是外戚,想动他们就要经过太后。”慕容尉迟漫不经心道,敛起的黑眸里闪烁嗜血的锋芒。
“萧家的老狐狸装死了是吧。”慕容淮秀冷哼,“父皇在世就疏于防范萧家,纵容他们做大,那几年可没少给皇兄你压力,皇兄,萧家不肯出兵的话,淮秀有的是办法逼他就范。”
“知道你本事,现如今还不是时候。”慕容尉迟说着拿了颗栗子剥起来,神情专注,不时轻咳几声。
“哥,她人都送走了,你的身体重要。”慕容淮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慕容尉迟的身体虽然经过他细心调理却没好转迹象,甚至一天比一天更差,他一时查不出到底哪里出了问题,适逢齐国出兵攻打南溟,无意雪上加霜。
慕容尉迟头也未抬,只道:“剥好了磨成细粉做成糕点,再派人送过去,她定然欢喜的很。”
慕容淮秀叹口气退下,脑中正想着如何堵截沧澜江的三十万齐国大君,迎面走来一人,他定睛看清是谁,眸光透着嫌恶,却笑嘻嘻的拦住那人的去路。
“贵妃嫂嫂这是要去哪里?”
这条路只通向皇帝御书房,慕容淮秀半路拦着明知故问,萧廷芳不动声色面上微笑道,“皇上为国事操劳,本宫炖了补品送去。”
“炖品?贵妃皇嫂难道不知道皇兄最喜欢的是什么?”慕容淮秀不喜欢萧家的人,萧廷芳虽然与他没过节,紧要关头倒能派上些用场。
萧廷芳淡笑不语,慕容淮秀年纪不大却一向阴狠,慕容氏几位王爷属他最圆滑且最难缠,齐国发动战事,爹爹预先告诫她千万小心这个人。
慕容淮秀眸子清透秀美带着几分凉薄,自萧廷芳身边走过突然俯身在她耳边轻快道,“皇兄最喜欢的是小侄女。”
萧廷芳脸色微变,端着炖品的手禁不住一颤,皇上与常宁的关系他已经开始无所顾忌被任何人知道了吗?
他送常宁走的那天,看不清龙辇中两人发生了什么,光听里面发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呻吟,萧廷芳想起就脸红。
不是害羞,而是深深的愤怒!
难道皇上之后真的要封常宁为妃?
惊疑的目光掠过慕容淮秀,他眸光湛湛透着笑意,仿佛无声证明了萧廷芳的疑问。
萧廷芳只觉得心犹如被一记重锤砸的血肉模糊。
不行!
且不说两人的叔侄关系,一旦常宁真的进宫为妃,这宫中再没有萧廷芳的位置,已经多了个辛湄,再不能容忍别的女人霸占慕容尉迟。
尤其这个女人,满满占据了他的心。
当她第一眼见到慕容尉迟时,这个妖娆深不可测的男人已然震慑她的心,这几年痴心守候,甚至她还曾有了他的孩子,付出的这些她不求同等的回报,却想得到他一丝回应。
常宁不能进宫,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好,萧廷芳一定要让慕容尉迟打消这个念头!
那美眸流转瞬间复杂多变,慕容淮秀窥见随即转身离去唇边笑意凉薄,不需要多说别的,这句话足可以勾起萧廷芳多番猜测联想。
女人妒忌猜忌的心,可比最致命的剧毒还要毒三分。
当这毒腐蚀心底煎熬毒发时,能做出很多疯狂之举,萧家的人再算无遗策,却忘记世间有句老话--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算计到慕容氏的人,从无好下场!
连映瞳忍着腹痛悄悄解开马匹缰绳骑上,还未等她走多远,官道中间有人拦截她。
“他派你一路跟来保护,那这一趟我一定要回去。”连映瞳内心担忧越来越沉重,宗霆跟随慕容尉迟十多年,几乎寸步不离,此时却沿途跟随她,并且不准她回去。
宗霆神情沉静,一直乖乖顺从回迦兰的小郡主突然半夜偷跑回南溟,他不明白却定然要遵从皇上的嘱托送她平安离开、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纤细柔弱的身子骑在马上,潋滟水眸异常清亮,宗霆从未有见过这么清澈明媚令人不敢正视的瞳眸。
无疑她真的很美,稚嫩而热烈宛若枝头最娇嫩的花朵,干净纯净天然去雕饰,一个轻柔温暖的注视都令人觉得心暖。
然而年轻貌美特点这些后宫的妃嫔哪一个没有,皇上却钟爱她,差别十二岁的年纪,若再多几岁的话,当她的爹爹都可以。
慕容尉迟与他年少认识,虽为君臣也是挚友,大概也只有宗霆知道,慕容尉迟为了她花费了多大心血,付出了多少心力。
夜风吹过,带动头顶葱葱郁郁的枝叶沙沙作响,偶尔响起一两声鸦鸣,狼牙似的月光清冷,笼在连映瞳周身。
“宗霆,我梦见慕容尉迟出事了,浑身是血,我很担心他,你让我回去看他一眼,只要他没事我马上就回来。”攥紧缰绳的手颤抖厉害,她胃不舒服吐了吃的晚膳与药,正巧听见厉璇说的那番话,更加坚定她回去的决心。
“小郡主,皇上的命令微臣不能违抗。”要说出拒绝她的话,此时宗霆觉得有些困难,说起慕容尉迟那明眸如水的眼睛里分别多了一丝别样的情愫。
“我喜欢慕容尉迟。”她回答很干脆,她不怕再有谁知道。
宗霆知道慕容尉迟与她之间复杂的关系,却第一次亲耳听见她说出来,他眸光急剧变化,她喜欢慕容尉迟……
心好似被什么触动,这个理由对宗霆来说还真的无法拒绝。
一天一夜马不停蹄的赶路,暮色渐沉,宗霆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停歇。
连映瞳脸色灰白难看,汗水粘着发丝贴在脸上,又沾了不少灰尘,遮掩娇媚精致的五官。小腹内感觉寒冰侵袭绞的难以忍受,她痛得数次咬破嘴唇,满口血腥味。
路上吐了几次,本就没有吃什么东西,能吐的全吐了,就连和清水也照样吐,最后只是干呕。
“对不起宗霆,我只休息一会儿,我们继续赶路。”她蜷缩身子疼的冷汗大颗大颗滴落,声音虚弱歉声道。
“别说话。”宗霆捡了废柴生火,他不懂医术身边只有一些寻常外用疗伤止血的药物,此时帮不了小郡主。
照着路程估计,过了今晚明早再走半天就到南溟,齐国正式开战,不知道皇上与王爷到底做何安排?
宗霆惦记战事,转而回头再看身体发颤蜷缩身体的小郡主,她阖了眼帘小憩,火光中这张俏丽容颜还带着稚气,赶路中除去她克制不了的几次呕吐外,再颠簸辛苦她吭也不吭,反而对他一个劲的道歉。
宗霆脱下衣袍包裹好她,又弄了些清水回来。
“小郡主,能再喝点水吗?”
她勉强点头伸手接过来,不吃不喝光吐不是办法,她得撑着回南溟见慕容尉迟。
脆弱肠胃经受不了凉水的刺激,连映瞳喝完没多久皱着眉头趴在地上又吐了好一会儿。
宗霆拍着她后背,身体传来的寒意令宗霆一惊,“小郡主!”
她仰起头满脸冷汗,轻轻柔柔笑了笑,“我没事,不过宗霆麻烦你,到了南溟帮我准备一套干净的衣服,我不想这副模样见他,他会担心的。”
虽然样子很狼狈,可她笑起来明媚如初,令人怜惜更不忍拒绝。
此时远处有赶路的人经过,几代人连夜赶路带着几个大包裹看情形是举家迁徙。
“这位爷,借个地方,容我们一家老小过一晚。”有年轻男子过来打招呼。
看衣饰是南溟人,宗霆点点头将火堆让出一半,护在小郡主身边。
“这位爷,你身边的朋友是不是生病了?我家几代行医的,需要帮忙吗?”方才过来打招呼的男子问道。
宗霆感觉小郡主握了下他的手,心知她不喜欢与陌生人接触,“不用麻烦,我朋友胆子小,最怕看大夫。小病而已,已经服过药。”
那人见他拒绝也没有再说什么,一家人忙着起锅做吃的,逐渐相互话多起来。
连映瞳满腹心事睡不着听着他们说话,因为南溟的战事,这家人是从南溟搬去西边。
南溟要打战了吗?她一点不清楚。
宗霆也听的皱眉,齐国动作这么快?然而那些下面的话简直让人心惊胆战。
“唉,要不是齐国来势汹汹,我们也不用连夜搬家,听说齐国那什么王爷死在咱们皇帝手中,人家齐国来讨公道,只苦了我们平民百姓。”
“皇家的那些龌龊事谁说的清楚,南溟现在传遍了,皇帝与自己的侄女乱伦被齐国的王爷无意发现,就被杀了灭口!”
“可别乱说!”其中老者出声叱咤。
“空穴不来风,咱们皇上快而立之年的人还没有子嗣,三年前大婚立后又纳了妃子,却偏偏还养个十多岁的小侄女在身边,说是夜夜睡在一起,说他们清白,谁相信呀?宫里还传了风声,说那小郡主与皇上还生了孩子,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小怪物,可吓人了,幸好生下来就死了!”
剧烈如潮水般袭来,重重击打她孱弱不堪的身心。连映瞳不住发抖,不知道该怎么让自己停止颤抖,小手抵住她快失声尖叫的唇,猛的张口咬住手掌,鲜血瞬间溢满整个口腔。
这些话似一把尖刀毫不留情狠狠刺入她的心。
纸包不住火,早知道也许真的有这么一天到来,却万万想不到真的走到这一天要面临的是如此凶险的惊涛骇浪。
人言可畏,她畏惧慕容尉迟此时再遭受怎样的为难。
送走她,不准她再回南溟,因为与齐国的战事,更因为那些风传整个南溟她与他之间不可告人的秘密关系。
那一家人还再说什么,连映瞳听不清楚,她耳朵嗡嗡响,脑袋一抽一抽疼起来。
“够了!”宗霆怒喝道。
那几个人见宗霆拧眉脸色冷的可怕,一时停下话题不敢多说。
“宗霆,我们走……”连映瞳颤抖的语不成调,她的手费力搭在他手背,指尖凉的吓人。
抱起她虚弱身子,宗霆心中暗惊,小郡主整个人哪里还有一点温度,她不停发抖,他甚至听见她牙关不住相扣的细微声音。
“微臣得罪了,我们不回南溟!”狠下心,宗霆准备带小郡主原路返回,他身为大理寺少卿在慕容尉迟身边多年,那些人说的话在战火即将燃烧的紧要关头,无论对南溟还是慕容尉迟来说,简直给了致命一刀。
这些流言蜚语无疑暗暗将矛头指向小郡主,她成了挑起齐国攻打南溟的祸端,这场战无论胜败。
朝堂会有人不放过她,慕容氏宗族也会有人不放过她,小郡主乃是众矢之的。
连映瞳没力气反抗,抱宗霆抱着放回马车,车帘放下的瞬间,她紧攥宗霆衣袖,睁开眼睛,气色极为难看的容颜,唯独一双眸子依旧清透明亮。
“我不回去,他怎么办?”
“皇上有皇上的办法,小郡主莫要担心。”宗霆对慕容尉迟充满无比的信任,可对小郡主说这话却略有底气不足。
那双美眸太透澈,她提起皇上时,眸光神采灵动,这张脸才恢复那点生气,皇上是她现在全部的精神寄托,稍有一点差池,也许小郡主……
鼻腔有温热液体流出,面对宗霆惊慌的眼神,连映瞳却笑笑伸手擦去鼻血,雪白贝齿也染了鲜血。
“我不知道还能否坚持回到迦兰郡,我只知道我可以坚持到看见慕容尉迟那一刻。”她的手很软很凉,放开被她捏皱的宗霆衣袖,再度触及他手背比方才还要冷。
这一路虽然不算漫长,小郡主却一直再强撑,看样子她身体承受要到极限。
回南溟速度快些明早能到,回迦兰郡却要几天,宗霆沉了眉眼不再多说什么放下车帘纵身上马赶路。
“这位爷您别生气。”方才首先与宗霆打招呼的年轻人大着胆子走上前赔笑道,大致打量宗霆几眼,“同时南溟子民,您若准备赶夜路回南溟千万要小心,我们离开时南溟有军队出城,听说城中兵力几乎被调空,南溟等于无人守护,若外敌此时闻讯来偷袭的话,那……”
宗霆不等他说完扬起马鞭赶路,他心里明白慕容尉迟一定将手中兵权全数给了淮秀王爷,眼下的南溟直属皇上的兵力,能有兵权在手的唯独萧家。
萧家……
宗霆目光游移在车帘后,里面的人安静的悄无声息,他不由轻摇头,带小郡主回来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
天蒙蒙亮。
连映瞳仰面躺着,手掌交换用衣袖捂住鼻腔,一夜颠簸,鼻血渐渐止住。
马车缓缓停下,宗霆在外轻唤她几次未听见回应,小心掀起帘子见她阖目极为疲倦的神情,“就快到南溟了,微臣遇见旧友说几句话。”
她几乎虚脱没有力气半天才轻轻哼了声。
听宗霆脚步声走远,连映瞳费力地掀起车帘细细一条缝,清晨时光宁静,晨曦光线柔和,她看见不远处与宗霆交谈的人一身戎装。
若是没记错,连映瞳记得这身戎装打扮的人在军中军阶不低。
两人侧身,声音故意压低,从侧面瞧去,那人神情焦虑不安,而素来沉稳老练的宗霆也拧眉,显然两人说的事非常紧急。
突然宗霆转头朝她这里瞧了瞧,那人大概说到激动之处,嗓音突然比原先提高一些,连映瞳依稀听见:“皇上与小郡主的传闻闹翻了天,慕容氏宗亲至今六军不发。”
战事起却六军不发,对南溟与慕容尉迟来说意味什么,不言而喻。
又是因为她……
午后,两人平安到达南溟宫中。
连映瞳全身又脏又狼狈,整个人萎靡,唯独眸子里透着一丝清亮。
“皇上有旨,请宗大人觐见。”内侍官传话。
“那小郡主?”
内侍官认出连映瞳眼神很是为难,左右踌躇半天,“皇上只说见大人您,其他的可没说。”
倚靠在一边的人儿身子微微一动,他、他不想见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