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快的准备,当慕容尉迟回来,远远的那慢慢移动的小小身影,如一支锐利的箭刺中他的心房。
是她!
慕容尉迟疾步跑过去,满心颤抖。
连映瞳长发散落只穿着中衣,小腿光裸赤足走在雪地,身体发烧软绵无力,她一路撑着手边能触摸到的东西前行。
慕容尉迟伸手要抱她,她身体却倏的下坠,双膝跪在薄薄积雪的地上,垂着头,纤细瘦弱的身子几乎瘫软,手掌撑在地面,肩膀颤抖的可怕,整个身体慢慢俯向地面。
大颗大颗眼泪滴落,砸在雪地滚烫的即刻融化那一点薄薄雪花。
风雪中她哽咽得快语不成调,“我都要走了,你就不能陪陪我吗?我好害怕一个人呆着,你别扔下我……”
慕容尉迟慌忙抱起她回去,寝室中烛火不知为何熄灭,她住在这里几天,遣退了宫婢不准旁人靠近,偌大寝室突然半夜少了烛火,她生病惊醒那么黑一定吓坏了。
来不及点烛火,他放下药,抱着她放在床榻,她不断颤抖的厉害,搂着慕容尉迟无声哭着,烧不仅没退,热度高的更离谱,开始不时抽搐。
“小乖别害怕,我在你身边,是我不好,我陪着你一直陪着你,我不走了。”他褪去沾染雪霜的衣服与她紧紧相拥,紧密到想将她揉入骨血中成为身体一部分永不分离。
“舅父,你好凉啊。”她烧的那么热,慕容尉迟寒凉的身体简直令她不能放开。
“不准放开。”他口气带着命令,被风雪浸透寒凉的身体用来替她降温。
黑暗中她寻着慕容尉迟的唇轻咬,舅父是她的,才不要放开呢。
慕容尉迟黑亮眸子闪过奇异的一抹光亮,霜花的药性已经消退,再也压不住胸膛那处伤口一阵接剧烈的疼痛。
高烧终在天明退了,连映瞳水眸迷茫只是下意识去摸身边的人是否还在,小脸掠过一抹甜甜笑意,他还在身边。
等她看清楚慕容尉迟发白的脸色,嘴唇干涸起了一层白霜,眼眶爬满猩红,迎面扑来的气息湿润滚烫,幽黑眸中的眼神却温柔的足可以溺毙她。
连映瞳心酸难受,眼泪夺眶而出。
“舅父,你病了,我去找太医来!”
慕容尉迟却按住她不准动,掀起被褥走到桌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药过来,将她搂在怀里递上药碗。
“快点喝了。”
过分沙哑低沉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药还是温的,他什么时候出去备好的?连映瞳烧的迷糊根本不知道。
她只记得这一夜她病了,耍性子磨着慕容尉迟。
她不是想害他生病的,她平时不会也不敢对慕容尉迟撒娇,人在病的时候往往最脆弱,她讨厌大夫讨厌吃药,她只想他在身边温暖着,很快她就要离开他了。
垂着头大颗眼泪滴在药汁中,泛起层层涟漪。
“不算太苦,你乖乖喝完,我剥糖炒栗子给你吃,好不好?”慕容尉迟知道她怕苦,耐心哄她喝药。
“你也病了。”她噙着泪将药碗递给他,“舅父,你先喝一口,我也喝一口。”
“不想病好了?”他指尖点着她额头。
连映瞳瞧着他小声道,“你一口我一口,我们同甘共苦嘛。”
她高烧刚退声音绵软沙哑,还有些气力不足,慕容尉迟听了心中又一阵怜惜,端起她递过来的药碗抿了一口。
连映瞳见他真的肯听自己说的喝药,暗暗欣喜,见慕容尉迟喝的微微皱眉,她笑道,“舅父也怕苦!”
随即下颌被慕容尉迟手指攫住,他低头吻她,唇瓣沾染的苦涩的药味也渡在连映瞳唇齿间。
凤眸流转说不尽的魅惑,“喝一口亲一下,还真的就不苦了。”
连映瞳美眸瞪大,他说的出做的到,她再不敢多说话抢过慕容尉迟手中的药碗一股脑喝的干净,满嘴的苦涩她眉头快要拧断了。
还真不能和慕容尉迟这种人讨价还价的,心中悲愤至极不免瞪了他一眼,见他半阖眼帘脸色委实不好看,过分漂亮的他生病时显出的那么点脆弱令她心软,对他什么气都烟消云散。
“舅父,你唇边有药渍。”她好心提醒,对上他蕴含眸底又痞又坏的笑意,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半跪着俯身朝前捧住慕容尉迟的脸凑过去,如小动物般用舌尖舔去他唇边药渍。
他好闻的气息在唇间缭绕,苦涩的药渍好似真的变甜了……
慕容尉迟身躯如山般重重压下来,两人唇齿缠绵好一会,她听见他命令却带着无比疼惜的声音,“下次不准再生病了。”
她只觉得心房那里涌进一股暖流,与即将离别的酸涩混合,纠缠她的心说不清那复杂的感觉是什么。
“你不在身边,我不会让自己再生病,因为没有谁再如你这般疼爱照顾我了。”
她哽咽,抱着慕容尉迟狠狠一口咬在他肩头。
“小乖,你可真狠心咬下去,瞧瞧,都被你咬成什么样了。”慕容尉迟指着肩头轻笑道。
连映瞳眼泪还未有退去,手指轻抚他肩头,留着她深深浅浅几个齿痕,欢好时的情难自禁、伤心难受的发泄,即将离别的不舍。
“这样你才能记得我!”她透过破碎泪光凝向面容精致无暇的慕容尉迟,她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爱她什么。她年纪小什么都不懂,也帮不了他,却被他纳入怀中疼惜着。她陷在他的爱中患得患失,看不到希望与未来,却难以抽身离开。“舅父,你要记得来接我,不可以丢下我不管!”
她如此缺乏安全感且不安着即将离去,慕容尉迟搂着发抖的她,将她紧紧包裹在怀,给予温暖仿佛能驱赶周遭的寒凉,而黑眸瞬间变的冷冽坚定。
天颐殿太后寝宫,一处密室内。
“娼妇,简直就是个不要脸的小娼妇!”萧廷芳气的全身发抖,凝白的手指攥紧成拳,怒不可遏。“姑姑,常宁不知羞耻宿在皇上身边几天,简直给慕容氏蒙羞呀!”
萧太后不满斜睨了她一眼,萧廷芳自知自己失了仪态,却忍不住满腔愤怒,“您执掌南溟后宫,真的还能容忍继续看下去吗!”
“哀家说过了,他是皇上,就是想封常宁为妃甚至为后,哀家也管不了他。”萧太后长叹一声瞧萧廷芳平平的小腹一眼,“你进宫几年,好容易怀了个龙种还掉了。你该想办法怎么再得皇上欢心,始终怀个孩子才能稳住你的位子。”
“廷芳也想要孩子,可皇上、皇上他不踏足廷芳那里,辛湄又回宫了,如今他和常宁那贱人简直……”萧廷芳见萧太后皱眉她知道自己抱怨太多,当即忍下那股怒火,稳稳情绪道,“廷芳没用得不到皇上欢心,只求姑姑肃清后宫,若皇上真的纳常宁为妃嫔,廷芳决然不会再多抱怨一句!”
“好了,哀家不帮你难道还帮常宁不成?你暂且稳住自己情绪,过几天常宁要离宫,姑姑再给你想办法。”
萧廷芳眼眶一热,“姑姑……”
“行了,别的话不用多说,你要记住在南溟后宫只有我们萧家的女人才是最后的胜利者。”萧太后猫儿似的眸子里透着一股狠戾,忍了这么久也该出手了。随即交代了萧廷芳几句。
萧廷芳前脚刚离开,有道黑影迅速走进密室。
“还是姑姑有办法能哄住姐姐。”黑影轻笑,在烛火中显出容貌,黑眸闪着精光。
萧太后揉着眉心几下,冷声道,“你姐姐素来也算个聪明人,遇见皇上就变的愚不可及。倒是你,姑姑没有看错人。”
“姑姑夸奖了,论起庙堂之争远兮哪里及父亲大人深谋远虑,论起计谋手段姑姑才是萧家的女诸葛。”
“事情办的如何?”萧太后听他一番说辞眸中浮现点点笑意。
“都灵想来已被皇上杀了,远兮事先安排好一切,他绝对无法泄露我是挟持小郡主的同伙。皇上想查,也绝非易事。姑姑当真算无遗策,将皇上的步步计划都考虑周全。”
萧太后抬眸紧盯他,“哀家命令你挟持常宁,给她下药,只为让齐北尧与她成了好事,常宁远嫁齐国,齐国的半数兵力就成了萧家可随意动用的。你倒好,找了都灵这个色中恶鬼帮忙,想嫁祸齐北尧,挑拨南溟与齐国的战事。远兮你太着急了,皇上那个人是那么容易中计被人牵着走的吗!”
萧远兮心惊,面对萧太后咄咄逼人的锐利目光,他掩饰心中不安笑道,“常宁曾经羞辱过我,您也知道远兮个性岂能忍下这口气,所以就……姑姑,远兮保证只此一次。”
“哼!”萧太后重重冷哼,“先帝留下一个烂摊子给皇上,十几年来南变的溟国富民强,皇上是难得的圣明君主,正因为是君主他早看萧家不顺眼,你怎么丢的兵权要尤为谨记!都灵虽然死了,可还有个连映月在仍旧是大患。再者慕容碧霄实力不容小觑,他绝对不是我们的最好盟友。”
萧远兮森冷笑意掠过唇角,他俯身在萧太后耳边轻声道,“姑姑放心,我有一计已经准备妥善。到时我们不需要慕容碧霄的兵权帮助,也许他还会主动帮我们,南溟与齐国这场战定是在所难免!”他顿了顿,目光阴寒狠毒,“姑姑,虽然我们猜不到皇上的心思,可他与常宁之间毕竟是叔侄乱/伦,您觉得这事若传给全天下人知道,就算皇上堵住悠悠众口,常宁的心思单纯能受得了吗?背负乱伦的罪孽名声,她还能活吗!她死了,皇上可要……”
离宫那天,连映瞳与慕容尉迟同坐龙辇,鲛纱帘帐垂落,外人只见到龙辇中慕容尉迟大手紧握她凉凉的小手,帘帐内她眼眶微红身体倚在他怀中,贪恋的亲吻慕容尉迟。
龙辇停稳,两人身子皆是一怔,终须一别……
末了,她忍着泪在他耳边轻声道,“阿麟哥哥,小乖走了。”
从来只有做最亲密事,他哄着她骗着她才听到一声阿麟哥哥。
终没有忍着,慕容尉迟再她身体朝后退去时俯身再次捧住她的脸热烈激吻,舌尖尝到咸涩的泪水,唇舌纠缠难以分开,直到她忍不住发出低吟。
胸膛被离别的酸楚撑涨的快要炸开,她小小柔荑那么艰难的从他手掌心抽出。
慕容尉迟心口伤处尖锐痛楚一阵紧似一阵死死揪住不放,他表面看似无恙,而眼前她泪颜却逐渐变的模糊。
走下龙辇连映瞳俯身一拜轻声道,“常宁拜别皇叔父。”
车马前行,身后南溟皇宫越来越模糊遥远,连映瞳小手里攥着几张纸条,慕容尉迟之前离宫时写好藏在她能找到的地方。
她才离开,就这般想念他,瞧了小纸条好几次。等到娘亲那里,她就只能偷偷看偷偷想慕容尉迟,她不懂为什么要这么突然着急的送她离开?
走了几天在驿站休息一晚,再走两天不到就到位于南溟国境不远的迦兰郡,厉璇准备好早膳送来给她,小郡主这几天精神怏怏的,胃口也不好。
“小郡主?”
厉璇只见连映瞳蜷缩身体挨在床榻一角,手掌抵在小腹那里,小脸煞白眉头紧蹙,下唇几处咬痕泛白。
“璇姑姑,我月事来了肚子痛……”她疼的说句话也好费力气,这时格外想念慕容尉迟,她月事来痛的快死过去,他每次整晚帮她轻揉寒凉的肚腹。
“小郡主的月事这个月还没有到日子呀。”厉璇说着突然想到什么,“奴婢去煎药,今天小郡主好生休息,等你好些再启程。”
她每次来月事就像死一回,吃了三年药调理稍微转好,前一次月事迟迟不来她另服了别的药,弄的月事提前疼痛难忍,慕容尉迟又心疼又自责…
有次她夜里惊醒,发现慕容尉迟搂着她腰肢,一手抚着她小腹,头靠在那里,连映瞳差点哭出声。
他已经二十有七,迟迟没有子嗣,就像萧太后说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若是执意没名没分留在他身边伺候,此生也没有办法替他生一个孩子,要么亲眼看着别的女人为他生儿育女,不然慕容氏子嗣延续就要断在慕容尉迟这一代。
绝后,无论是朝廷还是慕容氏宗族,都是绝对不容许发生的!
她越想越多,脑袋也疼的厉害,耳边嗡嗡作响,喝了厉璇送来的药,她迷迷糊糊睡着,梦中见到一身是血的慕容尉迟,他胸口的伤裂开鲜血汩汩朝外涌出,她飞奔过去用手按住,可怎么样那血就是止不住。
而慕容尉迟的样子就像她高烧退去那天所见,发白的脸色,嘴唇干涸起了一层白霜,眼眶爬满猩红。
她扶着他焦急不已。
“小乖,对不起,舅父不能去接你了。”慕容尉迟声音好飘渺,她听着好似有离别的感觉。她回神再想抱着他,身边空空如也。
“舅父!”连映瞳尖叫惊醒满脸冷汗,很不祥的梦境。
其实她离开前就发现慕容尉迟脸色一直不好,身体和手变的寒凉,她不放心问过小叔父几次,但是慕容淮秀不怎么搭理她,好像盼着她赶紧离开。
厉璇闻声进来,连映瞳一把拽住她衣袖,“璇姑姑,我们马上走!”
厉璇楞了下,随即道,“天快黑了,明早再启程,过不了两天你就能见到瑞安长公主了。”
“不是,我要回南溟!我梦见慕容尉迟出事了,我要回去看看他!”
“小郡主也说梦见,梦是反的不能当真。”见她受了惊吓冷汗淋漓的模样,厉璇柔声安慰。
连映瞳怔了怔,复而摇头,“我心跳的好厉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璇姑姑,我必须要再见他一次,我的心从没有这么慌乱过!”
厉璇垂了眼帘,过了会儿她轻声道,“小郡主既然不放心,那奴婢就准备准备,不过天色晚了,明早再启程回去好吗?若是连夜赶路出了什么事,皇上必然担心疼惜小郡主。”
“也好,那明早我再走。”她寒凉手指绞在一起,指节泛白,太过于真实的梦境,她心跳格外厉害,连带着空空的胃口突然翻江倒海搅的一阵阵想吐。
不一会厉璇端了晚膳送进来,“多少吃一点,到明早还有一夜功夫呢,要是饿的没有力气怎么回去。”
她实在没有胃口,简单吃了几口又放下筷子,厉璇又哄着她喝了止痛的药,这才罢休收拾了碗筷出去。等厉璇再回来,连映瞳已经阖了眼帘睡熟。
“小郡主,皇上有令一定要送你去迦兰郡,南溟你暂时不能回去。”厉璇眉宇盛满担忧坐在连映瞳身边好一会失神,不曾注意本该熟睡的人儿浓密睫毛微微颤动。
南溟皇宫,慕容尉迟今天早晚收到两次八百里加急战报。
齐国主力三十万大军已经在昨夜出征,按照路程十天后抵达水流湍急誉为天险一线的沧澜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