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太后冷笑,“兰心,依你父皇的个性,你觉得他能容许小野种留在身边吗?你这个皇弟心思缜密,早在多年前就打探自己的身世,这些年皇上与我们母女变的疏离,哀家别的不担心,只担心皇上以为自己不是先帝亲生,他对瞳瞳可就……”萧太后意味深长看了眼慕容兰心。
慕容兰心神色一惊,蹙眉痛苦至极,“皇上对瞳瞳的态度骤然转变,说明他还是相信我的话。母后只要你没有骗兰心,皇上查明身世,一定会放过瞳瞳,一定会的……”她强迫自己必须要相信结局会是圆满。
阿麟起初对身世怀疑,所以无论她说再多,他也不肯放瞳瞳。如今,他知道真相,这些天对瞳瞳,他表现的前所未有过的冷漠疏离,这些看起来是好的转变。
连映瞳翻个身触手寒凉,她猛的睁开眼,身边睡着的人早已离去。不知何时,她被人抱着睡回床榻。
桌上有白粥,冒着热气,一看就是才熬煮好,她走过去尝了口,那味道令她不由抿唇笑笑。吃完最后一口白粥清甜意犹未尽,她推开窗深嗅一口,雨后干净的气息令整个人变的舒爽起来。
余光瞧见辛湄自她屋前走过,连映瞳绽开一抹微笑,好像辛湄看起来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辛湄一怔,然后如常冷冷淡淡走开。
没过几天,大理寺传来消息,经过查证齐太子与辛嫔坠马一事并无关联,很快解除齐北尧软禁,萧太后凤心大悦,时值乞巧节来临,宫中女眷忙着置办鲜果女红祭拜七姐。
连映瞳跟在慕容兰心身边闲来无事,有几天遇见慕容尉迟,他好像很忙碌,一改往常两人相处方式,如长辈似的对她说了几句话然后匆匆离去。
“娘亲,舅父最近好像对我特别不一样?”她疑惑不解。
慕容兰心专心刺绣,听她一说抬头笑道:“哪里不一样,对你不好吗?”
连映瞳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之前冷漠疏离,还动不动骂她,如今对她却是真正的客气,客气到她觉得像对陌生人,心里有些说不出的不舒服。
“不是不好,就是不像以前了。”
“你舅父的性子本就难以捉摸,最近他忙着与齐国的政事,难免人变的严肃点。你别去打扰他,好好陪娘亲过乞巧节。”经过多天观察,阿麟对瞳瞳的态度变的截然不同,慕容兰心悬在心口的大石逐渐放下。
她猜不透阿麟为何多年前会对他身世起疑心,秦浅入宫到过世仅一年,父皇宠幸秦浅的事一直是宫闱忌讳。没有封号,就连生下皇子也鲜为人知,更别说那个孩子后来被母后抚养长大。
秦浅亦如她的名字,清浅一掠,再无踪迹。
仔细想想阿麟小时候和她很亲近,登基后渐渐有那么点疏离,最近几年因为瞳瞳在宫里,姐弟两人关系才转好。
当时知道内情的人本就极少,一晃眼过去快三十年,仅有伺候秦浅身边的一老年宫婢还在人世,当年放出了宫隐姓埋名,起初要找到不容易,幸好池行云与她还有来往,慕容兰心偷偷求来了地址,阿麟暗中见了老宫婢,他的身世也水落石出。
阿麟得知生母不是母后而是别人,本就不亲近的母子两人嫌隙会更大,可为了瞳瞳将来的幸福,慕容兰心不得不这么做。
她半生不幸甘愿认了,身为人母,她亏欠瞳瞳良多。
只要阿麟身世明了,他便不会再以为自己不是先帝的儿子,而他和瞳瞳的确是嫡亲甥舅。
“娘亲你再想什么?”见慕容兰心失神,连映瞳撒娇般黏过来抱着她脖颈,见她手里绣妆花样还未成型,她好奇多看几眼,“娘亲要绣什么呀?”
慕容兰心轻拍她的脸仔细瞧了一会,不由叹息,“不看不知道,仔细一瞧你都长这么大了。娘亲再给你准备嫁衣,你喜欢蔷薇花,娘亲给你嫁衣绣满蔷薇。”
她俏脸微红低声道:“我才不嫁人呢,我永远陪着娘亲。”忽的她想起慕容尉迟认真无比的对她说要在她择婿那天宣告全天下娶她为妃。
如今舅父不会再这么做了吧……
“傻孩子,你跟娘亲过一辈子怎么成?这些求亲的皇亲贵胄娘亲知道你不喜欢,齐北尧虽然还不错,可……”再好,慕容兰心也不会同意。她了解自己的母后,这次虽然母后卖给她这么大的一个人情,可女儿绝对不能成为交换品。
显然没有留意慕容兰心在说什么,连映瞳想到齐北尧前后又找人带话几次想见她,都被她一一推掉。这么好的人,不该再和她牵扯一起。
还有提到婚事,她想起慕容碧霄好些天没有消息。
该怎么开口和娘亲说她和玄之的事儿?
晚间小宴,连映瞳以为只有自己和慕容兰心两人,摆好碗筷慕容尉迟不期而至。
怔神间,慕容尉迟将一盏小巧精致的乞巧灯递给她,他浅笑不语,眼底藏着绵延的疲惫。
“还不快收下,你舅父可不轻易给人做灯。”慕容兰心笑吟吟走过来。
“舅父会做这个?”连映瞳瞪大美眸有些不信,不过想到慕容尉迟替她熬煮的粥非常可口,做这样估计也难不倒他,随即笑着收下。
“你舅父从小就聪明,没有什么学不会的,就是大他很多的人也不如他知道懂的多。”阿麟这个弟弟她看着长大,疼爱他,从来都是慕容兰心最为骄傲的手足。
连映瞳对他的事一直所知甚少,听娘亲夸奖他,她浅笑嫣然,慕容尉迟看似慵懒半阖了眼帘,眸光却从未有离开那抹娇小身影。
只是一个浅笑,他的心莫名悸动。
“瞳瞳,去帮娘亲端粥和栗子酥来,你舅父最爱吃这两样。”
“好。”
连映瞳转身拿东西,久未开口的慕容尉迟出声道,“皇姐,有什么你直接说。”
慕容兰心语气感激正色道:“阿麟,皇姐谢谢你的放手,你也看到了,瞳瞳最近很开心。”
“你想说只要我安稳做她的舅父,她就会永远这么开心。”他张开半阖眼帘,黑色眸不见底,迸射出一点阴沉笑意,整个人柔和平静,形成两种极大的反差。
她心底一寒,毕竟了解阿麟个性,慕容兰心摇头道:“太为难你,以前你不确定与先帝的关系,所以对瞳瞳……皇姐更不好,对你做出很多错事,阿麟看在一家人的份上,你原谅皇姐,我们姐弟两人和好吧。”
“和好?”
慕容兰心神情不由紧张,“为了瞳瞳,我和你一样,都想她以后过的幸福。她从小过的苦,那个孩子你对她一点好,她能开心好久。阿麟,你先前对她那么冷漠,她伤心难受可她没有记仇,你真忍心再伤她?”
慕容兰心是过来人,他看瞳瞳的眼神隐忍而克制,只是那眼中的情感越发比以前强烈。他再忍耐,男女之间的感情不是光靠忍耐与克制就能说断就断。
一天不肯从心中放弃瞳瞳,他的爱终会变成燎原大火,烧及遍野。
听着身后越发清晰的脚步声,慕容兰心免不了一阵紧张,直到慕容尉迟轻轻一个字。
“好。”
如释重负,阿麟不轻易承诺,一旦承诺便不会轻易改变。
用完晚膳,慕容兰心在外庭布置祭七姐用的祭台,内殿慕容尉迟小憩,连映瞳轻手轻脚从他身边走过。
慕容尉迟睁开眼睛,见她准备将乞巧灯挂在床头,他送过她很多稀世名贵的宝物,从不见她对什么有兴致,拿了也就随手一丢。
“喜欢这个?”
清冽声音突然响起,以为他睡了,她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声音,猛的听他说话,连映瞳身子一歪,脚下矮凳随之倾倒。
眼见就要撞在地面,她闭紧眼眸等着痛楚袭来,下一刻落在熟悉温暖的胸膛。
慕容尉迟皱眉闷声一声,为了不让她跌落,他飞身上前搂住她,手肘硬生生撞在地面。
她慌忙支起压着他的上半身。
他仰面躺着,远山似的眉蹙起,也不说话,幽黑不见深浅的眸子似有一抹悲伤凝向她,大抵因为疼痛薄唇紧抿,就这样看着她,连映瞳脸颊莫名微红,视线一时不知该放在哪里好。
她无法抗拒这样的慕容尉迟,她本能怕冷漠狠戾的他,却心疼极少流露伤心神情的这个男人。
“瞳瞳。”
“嗯?”
“舅父很疼。”
“舅父,你没事吧!”她骤然紧张他,发觉自己还压着他连忙要起身。
慕容尉迟攥住她纤细手腕慢慢放在心口位置,透过衣衫热度熨烫她手心直达心底,“舅父的心很疼。”他声音嘶哑似乎还有哽咽,“如果不能爱你,我该怎么办?”低沉无奈的话语一下子碾痛她的心,连映瞳点墨似的瞳仁凝住他,一点红潮自耳根处泛起蔓延至脸颊,她别开脸的同时,慕容尉迟站起身松开她手腕,微凉指尖掠过她掌心,明明是那么简单的动作,却因为他的触碰,连映瞳感到平静的心湖被无端搅乱,异样的触感令身体深处微微战栗。
她无声跑出去,慕容尉迟看着她逃一般的身影,脸上带着回味般的深深笑意。
一点都不记仇的傻丫头,他不就喜欢这样的她嘛。
仿佛所有的事与人都按部就班的进行,她还是慕容尉迟宠爱的侄女,即将择婿待嫁的常宁郡主。
与齐北尧再见,连映瞳些微惊讶,他清瘦不少纯白衣袍映衬他脸色苍白。
“能听我说几句话吗?”他开口拦住她,又生怕她会生气般赶紧又加了一句,“就一会儿,我说完就走,绝对不为难小郡主。”
“嗯,你说吧。”她从来也不讨厌齐北尧,如今见到他这样,连映瞳更不忍心不答应他的要求。
齐北尧明显松了一口气,距离她身边不远坐下。
“我想小郡主对齐北尧来历也略知一二,我前来南溟的目的也很明确,若能娶到小郡主为妻,我这一生再无遗憾。不过,再这之前我要对小郡主道歉。”见她疑惑不解,起先还有点欲言又止的齐北尧长叹一声,“小郡主与我所爱的人有几分相似。”
连映瞳一怔,心里有些反感自己又被人当做替身来看,可看齐北尧神情悲凉,她不由猜测,“她现在是不是?”
“几年前身故。”
“对不起。”她未曾料到里面有这一层因果。
齐北尧唇边笑意落寞伤感,“其实就算她还在世,我和她也无法相守。爱上一个永远都不该爱不能爱的人,其中痛苦不能对任何说,唯独留给自己百般煎熬。”
她心微动,她何尝不是如此。
“小郡主在这里一点也不开心,因为有不该爱不能爱的人困住了你,你没办法逃离。”
她知道自己不善于隐藏心思,一个不算熟悉的人当着她的面揭穿,什么不该爱不能爱的人困住了她,连映瞳耳边再一次响起那一句。
如果不能爱你,我该怎么办?
她抬头望着齐北尧,颇为冷声,“齐太子,我们不相熟,你别胡说。”
“我能帮你。”齐北尧突然道。
“你能帮我什么?逃离这里?”她笑着摇头,“齐太子,你越界了。”能带她远远逃离这里,她愿意跟着远走天涯的人,从来只有玄之一个人。
齐北尧不依不饶对她言道,“我爱的人已身故,此生我不会再爱别人。小郡主,其实我们算是同类人,如果有一天你需要人帮忙,齐北尧随时恭候。”
连映瞳脚步顿了顿最终没有理睬他离去,什么同类人,她和玄之一定会幸福,她和齐北尧根本不会一样。
“你需要对她说的那么直接?”齐北尧身后紧随的人语调颇为不安。
“当年如果能直接点,她也许不会走的那么早,她走的时候只比现在的小郡主大一岁,我可怜的妹妹,终究因我……”齐北尧脸上不再见笑容,被痛苦煎熬就连笑也变的奢侈,“易兄,我的日子不多了,能帮小郡主解决痛苦的话,也算是功德,希望上苍垂怜,我将来在地府能见到妹妹对她说声对不起。”
“北尧,你当初也是想她过的幸福。”
“你不会懂,爱上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有多么痛苦,就连死都无法解脱。”齐北尧看见男子惊讶又疑惑的目光,“大家都是男人,你早该看出南溟帝君对小郡主不一般。无论被爱还是爱着,他们都不会有好结果。”
齐北尧的话终究对她起了点影响,连映瞳再次偷偷去了她和玄之见面的地方,没有如上次那般见到他。
她想见他,可除非他派人送来通知,不然她根本得不到关于他的丝毫消息,他身世背景被赋上一层神秘,无论她怎样都没法过于接近。
越在意一个人越想靠近他,知道他所有的一切,连映瞳好奇心不算重,玄之说将来会一一解释告诉她关于他的一切,她听话耐心等待,可她也有心里着急需要人安慰时,哪怕就听听他声音也好,却成了一种奢望。
“小郡主。”
突然有人出现在她面前,她先以为是送消息的人,再一看,陌生模样的宫女,一双眸子尤为出彩,看起来有几分熟悉。
对了,在萧府伺候她午睡的女子。
“你是?”
“蔷薇花开了,一起去摘?”来人语气轻曼,眼波流转。
连映瞳的心猛的被攥紧,再缓缓松开,那疼随着血液涌向四肢百骸。怔怔看着一张精巧的人皮面具从脸上剥落,面具下的人清丽眉眼如月华柔美,比起从前更加娴静似水。
未开口泪模糊清亮双眸,仿佛做梦那般不真实,却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抚过她脸庞,“好久不见,怎么变的爱哭了。”
轻轻柔柔的语气,与以前一样,连映瞳的心被酸楚撑满,因为她一句话那些酸楚抑制不住冲破她小小的心房,整个人泣不成声。
“姐姐、姐姐……”
连映月拍着她颤抖肩头,同样眼中噙泪,眼光泠泠却没有重逢的喜悦。
瞳瞳还如当初天真无暇,她却早已千疮百孔,不堪回首。
“你想见他吗?姐姐带你去。”
连映瞳茫然望着她,还未有弄清楚姐姐说的是谁,却非常相信对她点头。
慕容碧霄惊讶地看泪眼朦胧的连映瞳,“你怎么?”刹那他眼神冷厉移向她身后不语的连映月。
她小鸟依人般扑在他怀里,嗅着他温暖气息,连映瞳眼眶一酸,颤巍巍的一声,“玄之。”
连映月知趣的退下,慕容碧霄皱起的眉舒展,宠溺的抱住怀里的人。
“不是说了让你别随意出来的吗?”
“我想你了,你都很久没有派人送消息给我,我看不到你,我很担心。”她撅起嘴,眼光瞧见屋内收拾好的包袱。“你要出去,去哪里?”
见她急切,慕容碧霄打趣道,“还没有嫁给我,就像个会管家的小妻子了。”
脸微红她来不及害羞继续追问,慕容碧霄抱着她坐在膝上,“出门几天,在你择婿之前我会赶回来。”
“不能说去哪里吗?”她有些失落,对他自己总是一无所知。
察觉到她的失落,慕容碧霄柔声宽慰她,“我父王那里急需我回去一趟,正好将我和你的婚事对他言明,等我回来就带你离开。”
“你父王?”
“到时你就能看见他,这些年幸亏他照顾我,虽然不是亲生,我们父子关系非常深厚。”他恋恋不舍握住她微凉的小手。
连映瞳有些紧张,“他会同意我们婚事吗?”
“你那么可爱,谁见了都喜欢。”慕容碧霄不禁吻上她脸颊,这个时候他不该离开,可父王那里若非急事不会召他前去,只需要几天就能赶回来,到时候……
怀里的人羞红了脸,等他恋恋不舍的吻了一次又一次,她才找到机会开口说话,“玄之,谢谢你救了我姐姐。”充满无比感激深凝他。
“就这么简单谢谢?”他有些挑逗。
“那你想怎么谢?”水眸晶亮充满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