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起来对着铜镜瞧半天,她不记得怎么受的伤,只知道很小时得了一场重病,捡回小命,这伤疤已经跟着她。
真的很丑,她自嘲笑笑,平素她会刻意忽略这丑陋的东西。手掌按住那里,仿佛还留着他唇上的余温。
脑袋又乱又晕,她裹了锦被想睡一觉也许会好点,却发觉锦被、被褥,周遭一切,甚至她的身上都染了慕容尉迟的气息,缠缠绵绵包裹她,不给一丝逃避缺口。
心跳猛的加快。
慕容尉迟,她的舅父,一次又一次对她做出超越甥舅伦常的事,他不怕,可是连映瞳却……
不能这样,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相连血脉,他绝对不能要她,她更不可能接受这荒诞,又被世人耻笑唾弃的感情。
这次她乖乖养着身体,璇姑姑照顾她,话却少的可怜,甚至不大愿意多理睬她。
“璇姑姑,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不该去萧贵妃那里给舅父添麻烦。”事后她想过,冒然冲去万一出了事,太后偏帮本家侄女,她受罚还会累及慕容尉迟,也许更会间接害了娘亲。
“郡主无需对奴婢说这些,要说也应该对皇上说。”厉璇回答冷淡,她真心疼惜这个孩子,可伤了阿麟的人,她很难再心平气和相对。
连映瞳听出厉璇生气,璇姑姑教了她很多宫里规矩,她这次犯的错确实严重。
提起慕容尉迟,她记得他的伤好像严重了,打定主意不过问的,踌躇半天她忍不住轻声问道:“舅父、舅父的伤好些了吗?”
“郡主费心了。”厉璇口气稍有缓和。
“璇姑姑在吗?”宗霆在外轻呼。
厉璇神情骤然紧张,匆忙出去,连映瞳瞧见宗霆在院外对她轻语几句,两人离去时,宗霆朝她这里撇了一眼,神情是难得一见的凝重。
难道是慕容尉迟出事了?他的伤那么严重?
她绞缠十指,无人能给她答案,来回转悠半天她走出关雎宫,走到一半她又停下脚步,按捺心头担忧。
宫里有那么多太医,还有他宠爱的妃子伺候身边,她在这里穷担心做什么!
心里还在纠结,有人自后拍她肩头,声音带着惊喜,“瞳瞳,真的是你!”
眼前人换了南溟内宫服饰打扮,一双眸子精灵妩媚,脸上有与年纪不符的成熟。
“小寒?你不是早就离开皇宫了吗?”
小寒轻笑,“说来话长,对了你一脸不开心,告诉小寒姐姐怎么了?”
“我叔父病了。”
“你叔父对你那么严厉,你还这么担心他。”
“那也是因为我才……”
小寒啧啧几声,俯身在她耳边小声又兴奋的言道。
连映瞳眼神骤亮,却犹豫不决,“真的可以吗?”
直到身后威严的朱红色宫门越发遥远,连映瞳悬起的心倏的放下,忍不住朝四周好一阵张望,终于,抹了一脸黑灰男子打扮的她露出明媚笑容。
“我早说没那么困难,看吧,不骗你哦。”同样装扮的小寒手指转着出宫令牌得意洋洋。
不得不佩服小寒,不知她怎么就弄来了令牌,顺利带她出了皇宫。
“我叔父不准我随意出来。”光走在大街上,连映瞳觉得呼吸也变顺畅,转念想这次私自出来,若是被慕容尉迟发现那可就……
“瞳瞳,你就这么怕你叔父?”小寒突然一句。
她点头,想起慕容尉迟出手杀人毫不留情的冷漠表情,她心头陡然一寒,脚步不自觉放慢。
“这么害怕,你还跟我出来?”
“我叔父因为我才生病的,听说他喜欢栗子酥,我想买了给他,希望他的病早点好。”
所以小寒问她想不想溜出皇宫,她就想起娘亲提及慕容尉迟小时候经常生病,唯一喜欢栗子酥,还非要民间做的,宫里的一概不吃。
不管去不去看望慕容尉迟,总要送份心意,毕竟她发烧生病,他抱着她来回走了半宿不停歇,外甥女对舅父关心点,也应该的吧。
这么想,也没什么纠结的。
小寒扑哧笑起来,“瞧你那一心讨他喜欢的模样,我怎么觉得你和他关系像夫妻。”
“别胡说。”她脸颊薄红,小寒说话一向大胆直白,本来她不在意,可与慕容尉迟牵扯一块,她忍不住解释清楚。
“小丫头,你老实说,他不是你亲叔父吧?”
“怎么不是亲叔父,还是嫡亲的那种。”她瞪大眼睛,高声强调与他之间的关系。
小寒慢悠悠道。“看你的长相不错,你叔父一定也不差,哪天让姐姐我见识见识,我们瞳瞳又害怕又要关心的叔父如何迷死个人。”小寒手指轻刮她薄红脸颊打趣道,“对了,你叔父在宫里哪里当差?”
她冲小寒故意做了个凶巴巴的鬼脸,吓唬道:“最好别见,他长的不好看,脾气可凶了,在宫里负责打那些犯错的宫人,你见了一准被吓死!”被小寒知道她和慕容尉迟关系,以后真的无人再和她玩闹说话了。
“我又不抢你叔父。”
“我婶娘都很凶的!”
“你叔父喜欢你吧。”
她一愣,慕容尉迟对她的感情,她避之不及。
很纠结的表情落在小寒眼里,很痞的吹声口哨笑个不停,连映瞳追着小寒不准她再笑,两人跑远。
她们相谈不远处一角,有道身影在隐秘处停留良久,这里地势偏僻鲜少有人经过较为安静,两人的话,被人听的一字不漏。
男子目光远眺那抹娇俏身影,灵动清亮的眸子,映衬额头那抹红痕格外嫣红,胭脂唇不笑自媚,笑的时候露出些许尖尖小虎牙。
当年傻到可爱的小丫头已经长大成人,再也不会哭的泪眼朦胧说,“玄之哥哥,我可不可以当你的新娘子?”
她的心,被另外一个男人占据。
碧绿色眸子深邃浮动一丝戾气,仿佛荒野中伺机猎物的野狼。
晚媚居,一室淫靡。
居于首位一侧的华服男子,身边簇拥几名薄纱半裸的年轻女子,像被驯服的宠物乖巧顺从,无需男子开口,她们亦懂得如此伺候他妥帖舒服。
她们伺候身边的主人,眼神却总会时不时瞥向对面坐怀不乱的男子,碧绿色眸子沉静神秘,瞧上一眼,美的令人再难舍得挪开。
“慕容兄眼光甚高,小弟这里的人居然一个都没入你的眼。”华服男子颇为无奈摇着头。
男子浅尝杯中酒,眉梢微挑笑道,“萧兄,若非本王亲眼所见,也不会得知这天下美色萧兄这里居然占了半数,本朝律法,朝廷官员不得私营赌档妓坊,萧兄明知不可却为之,本王离开九年,看来萧家在南溟已是一人之下的宠臣。”
“萧家可担当不了宠臣这一说,传到皇上耳中,弄不好就是大罪,萧远兮还想风流快乐几年,还望闽越王爷你口下留情。”萧远兮似有讨好,对他举杯言道。
早料到今天请来的人必然难对付,无论怎么拉拢都不得法,简直滴水不露,美色财帛权势他皆是不缺少,到底有什么能令这个男人松动?
“本王久居闽越,对朝廷的事早已不过问,人微言薄。承蒙萧兄不弃好礼相待本王,若有机会萧兄来闽越游览,本王定然厚礼以对。时辰不早,本王告辞了。”
“小弟原想与王爷促膝长谈,九年才回南溟,王爷不想知道这九年内朝中有多大变化?”他边说边遣退美姬退下。
暗示拉拢不管用,干脆挑明的说开。
慕容碧霄起身,打断滔滔不绝的萧远兮,“萧大人行事谨慎乃两朝元老,萧兄该学乃父风范,还记得同样两朝元老的宣武将军连利扬吗?抄家灭族仅在皇上一念之间。”
萧远兮脸色一寒,黑眸薄怒盯着慕容碧霄离去。
半晌,下人慌忙进来。
他听完下人禀告眼光闪动,“慕容碧霄带走的人长什么样?”
“年纪大约十四五岁,生的极为标致可人,对了,额间有一抹红痕。”
这描述的模样他似乎在哪里见过,暂且不去想这些,萧远兮冷哼一声,慕容碧霄也不是无懈可击的。
“把那人样子画出来,最快查出身份。”
已是初夏,连映瞳身边的男人却周身散发彻骨寒意,她半天不敢开口,实在忍受不了快被冰冻的感觉,她悄悄朝一边挪动。
倏的,他阖起的眼帘张开,幽绿眼眸紧盯住她,神情异常严肃冷冽,一把紧握她手腕,她一个激灵不敢再动。
“叔父……”她舔舔干涸的唇瓣,小心翼翼喊他。
被他抓住的手腕,因为男人滋长的怒意被捏的几欲断裂,她知道他生气了。
慕容碧霄眸光深沉,脸色冷到极点,连映瞳偷偷咽了咽口水,比刚才独自面对那几个劫持她意图不轨的男子还令她害怕。
买到了慕容尉迟喜欢的栗子酥,她在街边等小寒,半路莫名其妙被人强行挟持到一处陌生地方,对她动手动脚,要不是慕容碧霄突然出现,她恐怕……
上天赐予慕容家的人绝色容颜,更给予他们暴力冷酷的个性。
慕容尉迟杀人不眨眼,慕容碧霄丝毫不输他,出手果断狠辣,她清楚听见那几个人手脚断裂声,其中对她肆意动手的人,被他拧断了颈骨,当场没了气息。
“你为什么会在宫外?”他缓和脸色松开她手腕。
“我出来有事要办。”她悄悄揉着手腕不敢抬头看他,老老实实回答。
“为了他?”
她闻言抬起头有些茫然慕容碧霄问的他是谁。
慕容碧霄斜睨她被勒出血痕的手掌,连映瞳突然想起,方才挣扎中弄丢了她特意出来买给慕容尉迟的栗子酥。
她皱眉嘴角下撇,泫然欲泣,低低一句:“没了,我怎么和皇叔父交代。”
慕容碧霄不悦到了极点,这个丫头根本还弄不清方才情况多危急,还再为丢了给慕容尉迟的东西而伤心。
他也没料到萧远兮胆子大到随意在街头抢夺民女进晚媚居,也正如此他才及时能救了她。
萧家势力盘踞朝野多年,最近几年更暗中肆意扩张,他们开始不将慕容尉迟放在眼里,畏惧且垂涎他闽越数十万大军,今天宴客明示暗示想结盟,萧远兮倘若不早醒悟,萧家灭族的定局必是从他这里点燃苗头。
再瞧连映瞳惋惜伤心的神情,他拧眉,忍不住凝神细细看她。
男子打扮依旧掩饰不了女子特征,脸上灰黑被擦去,肤白如玉,额间那抹火印嫣红妖娆,眼神柔软澄净,宛若春日里美的迷乱人心的那朵艳丽蔷薇,单是无意瞧人一眼,她不自知这副娇憨媚态多能勾住男人视线。
你叔父喜欢你吧。
她没有回答,也没有否定,那表情很明显慕容尉迟对她不一般,慕容碧霄脸色慢慢阴沉。
他一言不发拽她过来,连映瞳摔在他怀里,脸颊微红,宽阔胸膛莫名令受惊吓的她有了可依靠的安全感。
可他从一开始就不承认是她的玄之,并且百般冷漠对她,像躲避瘟疫快速从她面前离开消失,他是王爷,回来南溟好些日子甚至没有进宫一次。
是躲着她,或者他真的不是玄之?
还有,他为什么突然对她那么好?连映瞳越想越烦,趴在他怀里忍不住轻叹。
很快她疼的皱眉,慕容碧霄力气大的吓人,哪里是抱她,简直快要勒死她。
“叔父,我不能呼吸了……”她再不出声就快窒息晕过去了。
他意识自己太用力,放开少许力道仍旧紧抱她不肯放开,嗅着她发丝清香,慕容碧霄隐隐泛着怒气的眸子忽的生出一缕柔情。
多年后不期然再见,他连一句别来无恙也无法说出口。
他抱紧她,用尽力气。
“叔父。”她动不了
“别动,让我抱抱你。”低沉声音带着少见的温暖。
充满力量的拥抱,她安静又茫然的在他怀里一动不动,感受他的气息、怀抱、温柔……曾经最熟悉的过往涌上心头,鼻端一酸。
“玄之?”抑制不住的思念,她小心翼翼喊他。
他没有出声否定,手臂再次用力,令她更为紧密贴近自己。俯身,手指轻轻抚过她过分柔软的胭脂唇,随即湿热的唇覆盖上,衔住她微启的唇瓣慢慢用力吮吸。
突如其来的吻,片刻脑袋空白,之后大颗泪珠瞬间从她张大的眸子内快速掉落,滚烫炙热,他惊觉口中咸涩滋味。
抬眸,怀里的她瞬也不瞬凝视他,清亮眸子湿漉漉的好生怜惜,脸上多种表情掺杂。
慕容碧霄心神微动,手掌抚上额头,他与她之间有太多的空白,有太多要解释交待的事,可是还未有到时候。
眼下,她称呼他一声叔父,他却失控吻了她,该以何种姿态来面对彼此?
“对不起。”他歉声,手掌揉着她小脑袋。
为什么他对她说对不起?连映瞳顾不得什么女儿家的矜持,伸手抓住他衣袖。
“玄之,你亲我,我没有生气,你别……”
慕容碧霄收敛那份温柔,变的如初次所见冷漠疏离,将她紧攥衣袖的手指一根一根松开。
“本王说过你认错人了,还有,你长的像本王认识的一个女子,所以……”他缓了缓语气,“是本王大意,常宁想要什么补偿,叔父都会满足你。”
她喉头一阵发紧,眼眶酸涩难受,却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敢问叔父,我真的和你认识的那个女子长的很像吗?”
慕容碧霄没料到她这副反应,想了想还是开口回答。
“几分相似而已。”
“叔父喜欢她?”
慕容碧霄别开眼,淡淡道,“与你无关。”
“那为什么亲我?”她不死心,追问到底。
他背过身留给她孤寂挺秀的身影,那么绝然,毫无眷恋。
“不会再有下次。”
车停稳,他下马车,帘幕再次阻断两人。
一再否定他不是玄之,却从他身上感受到曾经那一份熟悉,激起她心中盘踞的思念,然而却被他无情断了希望。
他出手救她,有那么一刻温柔相对,他骤然而至的吻,她没有避开,只因为是他吻她,他是玄之,她思念等待九年的良人。
连映瞳忍不住痛哭,泪水决堤似从指缝涌出。
最后,他一句对不起的歉意,还有不会再有下次的保证。
仅仅因为她长的很像他认识的一个女子,更因为,他不曾为她动情,蜷起身子动也不动,她身体疼、心里疼,疼痛一并袭来,她连喊痛的力气都没有。
及笄 爱不可抑制
“阿麟,伤口疼的厉害?”厉璇见慕容尉迟好半天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慕容尉迟阖目,微微摆手,却道:“宗霆,出了什么事?”他耳力极好,听见宗霆脚步匆匆赶来,却停在寝宫外来回踱步,似在顾虑什么。
宗霆也知道迟早瞒不过,“小郡主有些不太好。”他尽力说的委婉,情况当然只比他说的更糟糕。
她何止不太好,简直糟糕透了。
穿着男子衣衫,手腕红肿,手掌勒出血痕,还有几处轻微擦伤,更严重的,她明显哭过,脸颊泪痕犹在。
她缩在床角,目光呆呆的望着某处,清亮眸子仿佛蒙了雾气,木然一张毫无生气的容颜,厉璇问她什么,连映瞳也不回答。
厉璇一惊,不由看向慕容尉迟,他听完宗霆回报后,什么表情也没有,比其他任何时刻都令人觉得不安。
“你们先下去。”他吩咐,声音冷硬锋利。
只有他与她两人,慕容尉迟走过去,身影居高临下笼罩她全身。
“连映瞳。”连名带姓的喊她,沉重压迫感,不容别人反抗的强势。
他很少这么称呼她,一旦如此就表示她真的惹火慕容尉迟,她尝试过一次,她不肯入宫,慕容尉迟笑着一把火烧了连家老宅,逼她眼睁睁看着大火吞噬她的家。
俊美无暇的外表,受伤时在她面前甚至是一副毫无攻击性的柔软表情,绝好的伪装,迷惑众人尔尔。
真正的慕容尉迟,深不可测。
“不解释?”他再问,已蕴含极端怒意。
她别过头,还是拒绝说话。
想查她踪迹很容易,宗霆打探到十之八九。
发生种种事情却牵扯到一个男人,她不该与除他之外的任何男人有丝毫牵扯。
他捧她在掌心疼着宠着,她却为别的男人哭泣。不同对易江南,连映瞳今日为了那个男人的失态,彻底唤起慕容尉迟内心的黑暗、嗜血。
还是沉默相对,看来她心意坚决。
慕容尉迟冷笑,伸手攫起她下颌,稍微用力逼着她必须要仰起头面对他。
“不想和朕说话,你就一辈子别说,不过,后果自负。”慕容尉迟阴沉的脸突然绽放微笑,美的炫目,却像暗夜盛开的花,嗜血。
她一怔脸色煞白,就像对付易江南那样,只要慕容尉迟想,就没有做不到的事,他是帝王,操纵他人生死一念之间。
她的人生也因此变的混乱不堪。
一个冷心逼着她远离,另一个强势逼着她顺从。
脑袋疼的冷汗直冒,连映瞳皱眉脱口而出,“慕容尉迟,我是你外甥女,你逼着我到底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