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恒!”锦瑟身子重重一震,随后竟克制不住的发起抖来,仿佛是不敢相信宋恒会对自己说出这样残忍的话来,可是又仿佛是恼怒他对自己说这样的话。终于,她凝眸看着他:“你派人去将我姐姐追回来。”
“锦瑟。”宋恒淡淡唤了她的名,扶住她的双肩,“我不会看着你这样自欺欺人下去。”
锦瑟脸色惨白的望着他,许久,忽然挣脱他的手,冷笑一声道:“好,我也不求你的帮助!”
她转身大步奔跑而出,径直冲出客栈,一路跑向城中最大的客栈处。
彼时,苏然正坐在房中用早膳,见到锦瑟泪流满面的冲进来时,不由得一怔,还没来得及搁下筷子,锦瑟已经扑到他面前的桌子上,将桌上的早膳毁得一塌糊涂,却张口就问:“你带了多少人来?”
苏然微微拧了拧眉,似乎是不明白她因何这样问,却还是回答道:“二十余个。”
锦瑟眼中蓦地流露出一丝失望。才二十多个人,如何能帮她找回姐姐?
锦瑟颓然,跌坐于身后的凳子上。
苏然这才得以将手中的筷子放下,又看了看她的模样,忽而笑了:“你该不会是想叫我帮你找你姐姐吧?如此,看来我得将那二十余人都杀了才行。”
闻言,锦瑟蓦地抬头,顶着苍白的脸色,恨恨瞪了他一眼。
苏然却在此时看向闵玉,笑道:“都说这世间有痴人,我如今可当真是见识了一回。”
闵玉低头答道:“姑娘是重情之人。”
锦瑟听得他们调侃自己,容颜愈发惨淡,良久,终究还是冷笑一声:“你们都不肯帮我,罢!我总能寻到肯相信我那人!”
语罢,她起身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客栈。
苏然脸上的笑意逐渐敛去,眉心微微拧起,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主子。”闵玉低唤了他一声,“这宋姑娘怕是要回青越了。”
“是啊。”苏然从沉思中回神,忽而再度微笑起来,伸手抚上桌边的瓷盏,淡淡道,“看来还有人,比我还希望天下大乱呢!”
这一年的春节,锦瑟便是在带着绿荷奔波回青州的路上度过的。
苏黎送给她的霁雪,脚程是极好的,只是要再找到一匹与它相当的马,却极是困难。因此一路上,锦瑟尽管心急如焚,却还是不得不时时放缓速度等待着绿荷。
进入青越境内,天气逐渐寒冷起来,她原本极其怕冷,却仿佛都察觉不到,只是一路疾驰。
如此辛苦的赶路,加之食不下咽寝难入眠,短短十数日,锦瑟便消瘦了许多。
一个多月后,两人终于赶回了青州。
锦瑟却并没有当先入城,而是径直奔向了东郊,锦言的陵墓处。
她知道苏黎一定知道她赶了回来,他也一定会来找她,那么,她便在此处等着,等着他带来的人,帮她掘开这座让人绝望的冰冷陵墓,她倒要看看,那陵墓中埋着的骨灰,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黎果然来得极快。
当锦瑟听见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回过神来转头去看时,当先骑马冲过来那人已经翻身下马,锦瑟还来不及看清他的模样,他已经大步冲过来,一把将她拥进怀中。
苏黎几乎难以克制自己心头的狂喜。
他是先前方才得知她突然回京的消息,一时也不知是喜是怒,当即便扔下了内阁数位重臣,匆匆寻她而来。
直至看见她纤细的身影站在锦言陵墓前,哪里还想得到什么怒,满心满脑的只余了欢喜。
“终于回来了。”他抱了她许久,才终于微微松开些许,低下头去看她时,却惊觉她容颜一片惨淡,心头不由得一凉,“怎么了?”
锦瑟垂眸靠在他怀中,半晌过后,才终于抬头看向他:“你会不会帮我?”
苏黎微微拧了拧眉,此时是半分笑意也扯不出来了,只是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告诉我。”
锦瑟转头看向身后锦言的陵墓,缓缓抬手一指:“我要挖开这里。”
苏黎一怔,仍旧将她圈在怀中:“这是你姐姐的陵墓。”
“我知道,我知道……”锦瑟喃喃道,“可是这个东西,本就不该存在……”话至此,她语调蓦地激动起来:“我姐姐没有死!我姐姐根本还好端端的活着!”
苏黎脸色蓦地一变:“你说什么?”
锦瑟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你将这座坟挖开,我不要姐姐假死,我不要这座掩人耳目的陵墓!”
“锦瑟!”苏黎只觉她精神有些古怪,一把将她重新按回自己怀中,“你冷静点,慢慢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锦瑟埋在他怀中,神思一片迷离:“我见到姐姐了……我见过她,听过她,抱过她……那就是姐姐,我知道她是姐姐……可是她,可是她却不告而别……我要找到她,我一定要找到她!”
苏黎眸色赫然暗沉,微微抬眸,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绿荷求证,绿荷摊了摊手,示意自己也不清楚这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苏黎道,“我派人去找。你先跟我回王府。”
“不!”锦瑟蓦地将他推开一些来,仍旧指向那座陵墓,“还要将这里挖开!”
苏黎顿了顿,终于还是没有试图劝说,而是转而道:“要挖开这里也需要时日,况且我今日虽带了人来,却并未带有工具。我们先且回城,待明日拿齐了东西再来,可好?”
锦瑟虽仍然心有不甘,可是又觉得他说的似乎都是对的,良久,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她回了自己从前所住过的那个小院。
离开许久,小院自然也是一片荒凉,遍布尘埃,苏黎着实有些不放心,又从王府抽调来大批家丁侍女将小院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番,这段时间内,锦瑟便始终坐在檐下栏杆的怔怔的出神。
“一路上回来都是这个模样。”绿荷轻声对苏黎道,“总是魂不守舍的。我想她大约是真的见到一个和大小姐很像的人,再加上一直以来,大小姐的死都是她最伤心的事,所以便一心认定了大小姐还在生吧。”
苏黎微微拧了眉头,沉思不语。
绿荷又道:“我实在是有些担心,真怕继续这样下去,要是找不到那位姑娘,她早晚有一日会疯魔了。”
苏黎终于微微叹了口气:“我不在的时候,你好生看顾着她。”
语罢,他这才上前两步,将锦瑟拉起来:“屋子收拾出来了,你一连赶路多日,先进去休息,嗯?”
锦瑟怔怔看了他片刻,神思终于恢复些许,方默默点了头,又问他:“那你呢?”
“朝中还有事情未处理完,我需得进宫去,得了闲便来看你。我将小杜留在这里,有什么事你就吩咐他。”
“那你明天记得早些过来。”锦瑟道。
苏黎知她还记挂着要去挖开锦言陵墓的事情,也不明确回答,只道:“明日忙完了,我即刻便来。你记得要等我。”
第二天,锦瑟果然很听话的等他,从早上等到晌午,再从晌午等到傍晚。
天黑之际苏黎方才匆匆而来,锦瑟自然恼火:“你为什么干脆不来了?”
苏黎其实也预料到了她会发脾气,因此耐着性子温言安抚,不料锦瑟却丝毫不领情,反而推开他冷言道:“你若像那些人一样觉得我是个疯子,不想帮我那便罢了,实话实说我也绝不会勉强你!可是你既答应了,又因何言而无信?还是你宁王爷觉得我宋锦瑟就是个傻子,可以被你握在手心耍得团团转?”
苏黎万不料她竟说出这些话来,一时心头也有些恼火:“我做哪件事不是为你好?事到如今,你竟还与我说出这样的话来?”
锦瑟所有的神经仿佛都集中在了一处,经不得一点撩拨,他堪堪触碰到,她便已经崩溃:“你什么都是为我好?你那些造反的心思也是为我好?你心心念念想要得到,想要坐上这天底下最高的位置,那你就去做好了,何必还要分出一份心思来管我!”
苏黎大怒,顷刻之间已经脸色大变,猛地站起身来逼近锦瑟:“你再说一次?”
锦瑟脑中的那根弦绷得很紧,一碰就大疼,哪里还想得起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只知道自己怒火交加,不由得更大声道:“说什么?说你的天下?你能不能得到这天下关我什么事?谁在乎你的天下?鬼才在乎你的天下!”
苏黎猛地攥紧了拳头。
如果不是她,这拳头只怕已经挥了下去;可是如果不是她,他又何至于恼怒至此?
绿荷听见争执的声音,从西侧的屋子匆匆来到这堂屋前时,便只见苏黎满脸愠怒的从屋中走出来,不免有些惊讶:“王爷,出什么事了?”
苏黎却根本不回答,只一拂袖,大步而去。
绿荷忙的又来到屋中,却之间锦瑟正抱着头,缓缓蹲到地上。
“怎么了?”她上前,将锦瑟抱住,“不舒服?”
锦瑟难过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靠在她肩上,痛苦道:“绿荷,我好痛,我的头……好痛……”
“哪里痛?”绿荷伸出手来,为她一点点揉过头上的每一处,“这里?”
锦瑟却一一都摇头,说不清是哪里痛,可就是……很痛。
仿佛有很多事缠在一起,不停地缠紧,再缠紧,将她脑中的那根弦,绷到不能再紧。也许弦断便是解脱,可是那根弦,却始终那样绷着,疼得人几乎窒息。
于是第二日起来,人自然又憔悴了几分。
“……找二三十个身强力壮的男子,带上锄头铁锹之类,与我一起往东郊去走一趟。”
锦瑟这般吩咐完小杜,小杜便只余了一脸的为难,也不知究竟该不该答应。
绿荷在旁边看着锦瑟的脸色,忙的对小杜打暗示,示意他先答应。
小杜这才犹疑着答应,下去准备去了。
绿荷则先陪着锦瑟出门,眼见锦瑟还想骑马,忙的劝道:“我们还是坐马车吧,总是骑马,累得慌。”
锦瑟闻言,先是蹙了蹙眉,到底还是答应了。
约半个时辰之后,小杜才带着十余个男子执了铁锹锄头姗姗来迟,一面听锦瑟吩咐他们做事,一面偷偷向绿荷打眼色,意思是说没能见到苏黎。
绿荷眸中缓缓流露出一丝极淡的隐忧。
那些男子得了工钱与吩咐,自然十分卖力的开始准备干活,锦瑟就站在旁边不远处看着。
青越皇室虽不推崇奢靡厚葬,然而一个皇子妃的陵墓,自然也非轻而易举就能毁坏的。
那群人自然都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折腾半日,竟然无从下手!
锦瑟只专注等着他们想出法子来,绿荷一连唤了她几声她都没有听见。
直至身后蓦地传来男子虽低沉轻淡却又不怒自威的声音:“住手!”
锦瑟身子微微一僵,却并未转身看向来人。
而那群在陵墓前忙碌着的人却蓦地都停了下来,转眸惊疑不定的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青衫男子,似乎在等待着究竟该怎么做的答案。
“继续挖。”锦瑟却忽然又开了口,“只要将墓室给我挖开,我再多付你们两倍工钱。”
“谁若想拿自己的人头去换这两倍工钱,本王可以成全你们。”青衫男子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慑人的寒意。
更教人害怕的是,他自称“本王”!
一群男子顿时纷纷都扔下了手头的工具,全部跪伏于地:“王爷饶命,请王爷饶命!”
锦瑟凝眸看着这一群再无指望的人,嘴角忽而勾起一抹冷笑,随后自己提裙上前,拣起了地上的一把锄头,重重往那陵墓上方敲去——
然而,锄头还未落下,却已经被人拉住,紧接着她的身子被旋转过来。
她终于被迫转向了这个人,却连他的脸都还没看清,便只听见“啪”的一声,只觉自己脸上一麻,竟是挨了重重的一个巴掌!
那一巴掌挥下来,锦瑟脑中紧绷的那根弦,仿佛“铮”的一声,断了。那些原本附着于那根弦上的事铺天盖地的涌过来,一片纷杂与凌乱。
然而脑中天翻地覆,面上却异乎寻常的平静。
她捂着脸,静静地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
苏墨。
几个月前,她一刀刺进他的身体,本以为从此就是天人永隔,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还会站在自己面前,甚至朝自己动手。
仿佛隔了一个前世未见的苏墨。
他面色一片深凝沉静,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说过,锦言的陵墓,谁都不许动。”
锦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