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一张毯子裹住了诺德兰的上空,星星点点的魔力灯从东到西依次亮起,诺德兰被各色的微光照亮,像是披着薄纱的秀丽女郎,美丽而神秘。
街边已经有很多做娼的女人出来工作了,而各式的酒吧和餐馆里回响着男人们不知所云的大喊和酒杯的碰撞声,与白天的繁忙不同,晚上的诺德兰有着别样的灯红酒绿,显得富足而糜烂。
一家叫做“快乐居”的旅店二楼房间内,贝尔正躺在木板床上,一把剑此时正死死贴在那面有声音的墙上,也不知道它是用哪个部位来偷听的,以至于要贴得那么近,像是要嵌进墙里一般。
贝尔没有去打扰杜兰特尔的打算,虽然有很多问题想问,但他并不感到焦急,柔软的被子带来了一些久违的安心感,让他不由得再裹紧了几分。
“有没有搞错,价格低得简直像是在扰乱市场。”大概是那边终于完事了,杜兰特尔收起了贴在墙边的剑身,与那下流的语气完全不搭的是它散发着的金色辉光,像极了拖鞋与西装的滑稽组合。
贝尔已经习惯了这把剑的不正经了,最开始他还会憋不住吐槽两句,但现在他早已失去了吐槽的动力,他只希望杜兰特尔不要对他发出什么“找两个年轻姑娘来为我做做保养。”之类的指示。
“任务失败了,朋友。”杜兰特尔又隐入贝尔的身体,用只有贝尔听得见的声音说。
“朋友之间可不会有什么隐瞒。”贝尔裹着被子,用意识回应着杜兰特尔,他闭紧了双眼,像是正在熟睡。
“我只是认为要你亲身体验一下比较好,毕竟对于不了解内情的人来说,布雷兹的存在实在是太过于诡异。”
“所以我的运气会那么差,最后还来了个'熟人'把他给救了,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杀不了他。”贝尔翻了个身子,“这个叫布雷兹的人是什么来头?”
“你知道勇者么?就是那个杀死了魔王的勇者。”杜兰特尔的声音听起来居然有些揶揄,像是个准备给小妹妹看大宝贝的怪叔叔。
“勇者?两百多年前杀死魔王涅克萨斯的勇者阿特琉斯?”贝尔皱眉,“三岁小孩都听说过他的故事,各种改编的魔法影像和故事书满天飞,是个活人就知道他的存在。”
“是啊,就是那个勇敢而伟大的阿特琉斯。”
“那么这个布雷兹和阿特琉斯是什么关系?是他的后代么?某个远方小妾留下来的私生子?按年龄来算,这应该都是孙子的孙子的孙子了吧。”贝尔从床上坐了起来。
“远比你想的更厉害,布雷兹就是下一个勇者,他会成为阿特琉斯一样的强者,完成符合他勇者身份的伟业。”
“这特么就是扯淡!”贝尔掀开了被子,他突然不想继续这种无意义的对话了,他很想立刻从这个房间出去但是不能,只好打开窗户开始对着夜空找月亮。
勇者阿特琉斯,超越了LV5传说级的存在,传说中的传说,写在历史书上的神话。在两百七十年前一举击杀了魔王和其手下一众使徒,让原本人类只能苦苦招架的战局变成了一面倒的大胜,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人类的今天。
这个布雷兹就是下一个勇者?这也太荒谬了,就那个无防备的白痴,那个丢人堆都找不到的普通人,他也配?贝尔努力了很多次,还是无法把布雷兹和那个伟大的阿特琉斯的两道身影在脑海中拼接起来。
“放在展览馆的刀不过是一坨金属,和平年代的勇者也是如此。”杜兰特尔淡淡地说,“被放置的武器已经不能被称为武器,只是那把武器的尸体。”
“照你这样说,这家伙这么弱是有原因的。”贝尔开始思索了起来,“而且听你的意思他还会变强。”
“勇者这东西生来就是为了克服重重困难,击败的困难越多,他就越强大,消灭的阻碍会变成他身上的勋章,使他在传说之路上越走越远,走到所有人都看不见他背影的地方。”
“那么我刺杀他的这一次,也是他克服的困难其中那一部分吗?”
“不全是,勇者是需要‘战斗的理由’的,他们依托于某个信念而踏上旅途,最后完成伟业,布雷兹·奥托克斯还没找到自己的信念,所以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少年,只要他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他就会一往无前。”
“你好像很了解勇者这东西,不过据你所说你和这个叫布雷兹的人只是第一次见面。”
漂浮着的杜兰特尔停顿了一下,街上的灯光透过窗户洒在杜兰特尔剑身上,反射出的光带着各式各样的影子,那是杜兰特尔剑身上深深的魔法纹路。
“是啊,我和勇者太熟悉了。”杜兰特尔剑身上的光芒又亮了一些,原本密布在四周的阴影已经快要全部消弭干净了,“总之,你是杀不死他的,任何人都杀不死勇者,不光是你我,LV5全部一起上也不例外。”
“他的身边有超越常识的强者保护么?难不成勇者阿特琉斯还活着,在保护他的私生子?”贝尔又想起那阵诡异的风,诡异的卡肉,以及最后诡异出现的牛车,像是有个恶趣味的人在刻意安排着一切的巧合。
“布雷兹和前任勇者阿特琉斯没有任何关系,更不会像你猜的那样是勇者的后代,阿特琉斯虽然女人缘不错,但是没有留下后代。”杜兰特尔叹了一口气,“保护布雷兹的,叫做命运,对所有人都不公平的命运,只眷顾勇者一个人的命运。”
“命运?”这种玄之又玄的理由实在有些荒唐,贝尔扶着额头,有一些想笑。
杜兰特尔从贝尔脸庞经过,贝尔看清了房间变亮的原因,杜兰特尔的剑身在微微发光,光芒温暖而柔和,但却透露着可怕的威严,让贝尔有种想要跪拜的冲动。那些魔法纹路活过来了,像是一条条小蛇,密集的小蛇在银白的剑身上游走,小蛇们发出的微光让贝尔感到后背发凉。
“握住剑柄。”杜兰特尔开口,一改平时的吊儿郎当,它的语气庄严而肃穆,像是一位国王正在对着自己的臣子下达指令。
身体比起语言更先表达了臣服,贝尔的右手抓住了剑柄,贝尔以前提出过很多次想试试杜兰特尔的手感都被拒绝了,但现在杜兰特尔却要贝尔主动握住自己,这不像甜美的诱惑,更像绝对的命令,让贝尔无法抗拒。
“就让你再切实感受下,所谓的命运。”就在贝尔握住杜兰特尔的一刹那,他听到了杜兰特尔的声音。
杜兰特尔从贝尔手中消失,贝尔的眼皮变沉了,他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眼皮,只能任由其盖住瞳孔,像是睡着了。
贝尔慢慢睁开眼睛,像是沉睡许久后终于到来的苏醒,更像是一次重生。时间在他眼里变慢了,天边有只飞鸟正在以乌龟一样的慢速飞行着,贝尔看清了鸟嘴里有一只细小的虫子,虫是活的,虫身上有着3道伤,和鸟喙的尺寸一样。
一切都变得陌生而有趣,贝尔听见了夜市上的喧哗,有个男人正在被自己的老婆数落,要男人赶紧找到合适的工作,不然就滚去猎船上打工。贝尔又听见了酒馆里的声音,有一批人在为了诺德兰狂猎节上的目标选择而争执。
世界被数不清的细小光点填满着,像是大雨中被定格的水滴,他白天断掉的牙齿也痊愈了,快得让贝尔甚至感觉不到过程,贝尔试着把手伸向那只叼着虫的飞鸟,他注视着鸟飞行的轨迹,摊开了手掌。
他对着空中握拳,一股莫名的触感从手掌到手臂到脖颈,最后传到贝尔的脑中,天边的飞鸟像是被什么突然捉住一样,它发出恐惧的鸣叫,鸟喙中的虫挣脱了,虫从高空落下,而鸟保持着诡异的姿势定格在了空中。
巨大的兴奋和喜悦在贝尔胸中炸开,他惊喜地大笑。他感觉自己不是握住了飞鸟,而是握住了这个世界。如同登上了什么阶梯一般,他此时俯瞰着手心中的世界,天地都要看他的脸色,所有人都要向他臣服,逆者当诛!
那些充斥着世界的光点也被他看得一清二楚,那些五颜六色的光点是魔力,是贝尔本来无缘接触的东西,是魔法的本质,是力量的本源。
那些光点正在逃离贝尔的身边,贝尔的身边出现了唯一的真空。贝尔对着那些光点虚抓了一下,像是想摸一下光点的触感,而刚才还在聚集逃窜的光点此时却崩溃了,像是被什么东西从中劈开了一样。
“凝集!”
“转化!”
“激活!”
“发出!”
一声比一声严厉,贝尔正对魔力下达着指令,这不是魔咒,世间没有这么简单的咒语。但天地间的光点正在空中汇集,形成了一把六色的长枪,长枪悬挂在诺德兰上空的云层中,像一个内敛着光芒的太阳。
随着贝尔的第三个指令“激活”,长枪嘶吼起来,六色的枪身上电光膨胀,枪尖的颜色开始变换,枪尾也不安分地颤动起来,魔力凝结的长枪此时像一只即将冲破枷锁的恶兽,破坏和毁灭的冲动从六色长枪之上满溢而出。
“发出!”最后的指令到来,长枪终于挣脱了束缚,不同于方才的怒吼,这是无声的冲锋,是恐怖降临前的绝对安静,枪身保持着旋转,空气中残余的魔力光点也受到了牵引,跟着枪身旋转起来,汇聚成了螺旋,在高速下拉出长长的尾巴。
六色长枪撕裂天际,如同一道笔直的闪电,诺德兰郊外,一座小山被这道闪电直接击中,短暂的宁静之后,巨大的白光从小山里面发出,带着震耳欲聋的爆响。
山体中像是出现了一个绝对死亡的领域,圆形的区域内容不下任何东西,这个领域再次扩张,白光也变得更大了,一瞬间天地如同白昼,也许称之为白昼有些不妥,那是比白昼还亮的白色,是纯白的死亡。
地上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是雨,灰色的,坚硬的雨。石头,泥土,断裂的树木,爆炸的气流像是一只圆环状的手,把各种各样的东西抛起,又从天上扔下,原本干干净净的天空也变得灰蒙蒙的一片。
居住区几乎所有的房子都把灯亮了起来,小孩的哭闹,大人的叫骂,老人的疑惑,各式各样的声音开始随着灯光出现,名为诺德兰的巨大城市被惊醒了。
许多人从睡梦中醒来,决定打开房门出去看看究竟,却又被天上落下的细小的泥沙和石块打得退回了房间,夜间还在路上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先是被巨大的声音吓得魂不附体,接着又被冲击波击倒,再被各种各样的东西砸得满头是包。
虽然不是魔法轰击的正中心,但还是受到了巨大的灾害,无数泥土和石头一类的坚硬物体从天上落下,打得房顶噼啪做响,房屋中的居民只能蜷缩在角落,等待着这场天灾的结束。
贝尔此刻又瘫坐了下来,他双眼无神地望着窗外,像是这浩劫般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一样,他的耳鼻口三处流出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服和旅馆的床,杜兰特尔静静躺在他的身边,剑身上的魔力纹路此时也失去了生命,重新变成了难懂而晦涩的花纹。
“看到了吗?这就是曾经败给命运的力量。”杜兰特尔开口了。
贝尔还没有缓过神来,只是一时间的爆发,他身体就快被撑爆了,但他没有理会身上的疼痛,而是感受着身心经受的巨大的落差,回味着自己那短暂的强大,贝尔露出了一个有些苦涩的笑容。
“逆转因果的强力道具,远古沉睡的神秘力量,强力忠诚的旅行伙伴,各种各样巧合包围着勇者。”杜兰特尔又漂浮了起来,“碾成灰也不会死,切成块也有神医路过救活,掉下山崖就能发现遗迹,平时运气不好,但是在关键时刻就是天命的化身,是无敌的存在。”
“即便是你拥有这么恐怖的力量,也无法击杀他吗?”
“我甚至会因为对他的攻击行为而从世上被抹去,动手的人是其他强者,或者是各种各样的意外,总归是有着充分理由杀死我的人或者事物,他们会突然出现在我身边,把我化成齑粉。”
“听起来是真的很可怕,命运这东西,还真是无赖啊。”贝尔想起了那个从牛车上下来救了布雷兹一命的女人,那个女人是温蒂,她有充分的理由杀死贝尔,并且也真的差点用光束术轰掉贝尔的上半身。
“所以你坚持要和这么可怕的东西为敌么?”贝尔又站了起来,他望向窗外,街道上一片狼藉,由于刚才的爆炸,无数沙石飞到了大街上,甚至有些不太牢固的房子在冲击波下倒塌了。
现在的诺德兰正被不幸笼罩着,惨叫、呻吟、叫骂、哭闹,泥土的腥臭笼罩着城市,而这些声音融合成了一首悲戚的交响乐,在城市的上空循环播放。
“是的,所以我才需要你,我的合伙人。”杜兰特尔说,“布雷兹在18岁成年之前就会踏上冒险旅途,然后他会迅速变强,变成你我都无法企及的存在,而为了我的计划,我必须阻止他。”
“你对掀起战争毁灭人类真的有很深的执念。”贝尔关闭了窗户,他靠在窗户上把喧闹和混乱挡在窗外,房间内只剩下杜兰特尔和贝尔两个人。
“每个人或者剑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嘛,我相信你也会尽到合伙人的职责的。”
“是啊,我可是一个很听话的走狗”房间里回荡着贝尔的声音,“我已经有计划了,让我们把勇者终结在摇篮里吧。”
杜兰特尔笑了,不知道它是在笑什么东西,不过他笑得阴森而恐怖,贝尔也笑了,他笑得很放肆,像是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丝毫不顾及邻里的感受,在本就不太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吵闹,月亮像是被一人一剑的大笑吓得躲进了云层,天地间的黑暗又再度深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