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德兰北郊
贝尔在这里等待着那个叫布雷兹的年轻人。
因为以前这里是战场的原因,所以诺德兰北部很大一部分地方都是荒原,一个叫瑞秋的商队为了行商方便,在这里开凿了供牛车奔驰的商道。
商道的路线从附近城镇到诺德兰北门的最近位置,道路笔直通畅,瑞秋商队还特别大手笔地用高强度土系魔法把整条路一点一点地压实,极大提高牛车的运输效率。
商道大概七八米宽,坐不起牛车的行人们为了不迷路,同时也为了走最短的路线,经常会跟着商道走,随着来往诺德兰的人越来越多,商道旁也用脚踩出了两条平坦的人行道。
因为四周没有水源没法维持生计的问题,所以并没有店家在这人流量很大的地方开店,但是人行道周边偶尔也会有一些小商贩,而贝尔正坐在其中一家歇脚店喝红茶。
说是歇脚店,其实就是两三张可以折叠的小桌子加上几把很小很小的椅子。唯一的店主兼服务员看守着几个桶子,里面装着茶杯和提前冲泡好的红茶与薄荷水,一枚金币就可以续5次杯。
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左右了,根据占卜,那个叫布雷兹的人快来了,贝尔掐着时间,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贝尔有点无聊,他望着天空,几片暮云席卷而来,天气开始有点闷热。
“对不起啊先生,快下雨了,必须收摊了。”店主突然抱歉地说道。
店主已经很老了,深深的皱纹刻在他的脸上,深陷的褶皱里面像是渗着泥,脏兮兮的。大概因为是做餐饮业的原因,唯独他的双手是白且柔嫩的,里面没有一点泥垢,应该是用硬毛刷什么的东西仔仔细细刷过。
而此时这个老人正点头哈腰得表示抱歉,一个劲地赔着不是,贝尔并没有为难店主的意思,他从座位上站起身,示意店主可以收摊了。
店主连声称谢,因为带的都是可以折叠的桌椅,店主很快就收拾好了行李,他拦下了过路的一辆载客牛车,把桌椅板凳和装着饮品的小桶以及他自己全部一股脑塞上牛车,跑牛发出一声长嘶,像是感觉到大雨即将来临一样,以比来时还快的速度迅速离开了。
云层渐渐压了过来,颜色乌黑,是暴雨的征兆。
空气中的闷热也开始越来越强,随着一声暴雷,成千上万的水珠从天空下落,像是被什么人拧开了蓄水的阀门。
突然的天气改变像是预示着什么不好的事情,贝尔的心里开始觉得很不舒服。
寒风顺着雨水灌了进来,刚才还闷热至极的天气,突然变得寒冷刺骨,风雨交加,打着伞的人反而更辛苦了,很多人干脆关掉了伞开始在雨里奔跑。
跑牛都很讨厌下雨,所以主道上的牛车都在狂奔着,还没上路的牛车早已在雨来临之前停靠在附近的城镇,已经在路上的牛车则加快了自己的速度,跑牛对雨的厌恶通过匆忙的蹄声传达给了所有人。
车流像真正的潮水一般迅速消退着,而作为人行道的小路上,有的人尝试去拦牛车,但是并不可能成功,飞驰的牛车除了车轮印什么都没有留下,把行人的叹息甩在后面。
跑牛在被驯化以前就很害怕雨,这点刻在它们的基因中,传说跑牛被驯化前,它们的天敌就会随着雨过来猎杀跑牛,所以跑牛在雨天只会飞奔到目的地,然后躲在牛棚里瑟瑟发抖。
现在大家都离开了,原本车水马龙的商道上空荡荡的,人行道上的路人们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不见了踪影,视野可见处空空荡荡,像是表演结束后大家各回各家的无人剧场。
贝尔突然微微战栗起来,这种令人讨厌的感觉让他有点想吐,说不清的不安感笼罩着他,这个瞬间,天边又是一阵炸雷,白色的闪光照亮了大地,大雨终于彻底放开了自己,从原本的水珠变成了像是有人拿着水盆在上面倾泻。
“我给你上一个变形魔法。”一直沉默的杜兰特尔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它开口说道。
随后,贝尔感觉自己全身开始发痒,他的身高又高了两分,脸上出现了一个一指长的刀疤,深深的皱纹也出现在他脸上,他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贝尔试了试说了句话,是粗犷的中年人口音。
贝尔从地上捡到一把伞,那是行人丢弃的,贝尔把伞捡了过来,把伞打在头顶,罩住他冷得发抖的身体。
现在风很大,雨都是顺着风斜着飘过来的,打伞并没有什么用,拿着伞的那只手就像牵着一只不听话的狗一样累,但是贝尔就是很想握着这把伞,让什么东西保护着自己。
大雨越下越厉害,四周甚至开始泛起白色的雾气,有一个背着布袋的年轻人把外套拿在自己的手上挡雨,他高举双手过头顶,焦急地在雨里跑着,路上有很多稀泥,他一脚踩空,差点就摔了,显得有些狼狈。
那是布雷兹,虽然隔着雨幕,但是他的穿着和贝尔在占卜屋看见的那个人一模一样,贝尔很清楚,他就是杜兰特尔点名要杀的人,杀掉这个人自己就自由了。
贝尔从背后掏出了一把被拆开的弩和一个布包,他从布包里拿出部件开始熟练地组装,他的动作迅速而敏捷,同样的事情贝尔已经做过无数次了,这只弩用某种跑得很快的魔兽身上的脚筋做弦,力道极大。
贝尔用手无法直接上弦,恐怖的力道带来的问题就是弦太重了,一个人根本拉不开,于是贝尔把弩竖在自己脚下,他躺倒在地上用双脚踩着弩,手上拿着弩箭,手的力量不够,他用两条大腿发力才上弦成功。
这是用来狩猎极度危险的魔兽才会用的击破弩,造价高昂且难以使用,箭头自带穿透附魔,有极强的破防功能,一击打中就能给予魔兽大量伤害,售价和威力同样高昂。
这把弩足足花了贝尔3000G,这把弩是300个强盗菜鸟的命,是务农人家五年的全部生活开支,也是贝尔还小时跟着猎兽船队游荡过程中梦寐以求的终极暴力机器。
上面搭载的箭巨大得像一根长矛,配合弓弦狂暴的出力,这把弩甚至能把三百公斤以内全力冲刺的魔兽直接打得倒飞,用来对上人类,如果不做任何防护,打到哪个位置,哪个位置就会被从身体上撕裂下来,是十分恐怖的武器。
这是贝尔为了杀死这个叫布雷兹的家伙特意准备的,从杜兰特尔提起这个人的名字的时候,他就没打算轻敌,因为他清楚杜兰特尔的可怕,所以他肯定这个杜兰特尔想杀的人有不同寻常的地方。
特别是在占卜屋看见这个人的样子时,贝尔的疑惑更甚了,这明显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冒险者,但是杜兰特尔说过,这人可能会变成他们最大的敌人,他相信杜兰特尔不是在骗他。
没有必要,杜兰特尔与贝尔之间有绝对的实力差距,杜兰特尔可以随时杀死贝尔,所以他没必要试探,也不屑于试探。
这个空门大开的年轻人可能佩戴着极强的防护道具,贝尔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目标没有看向这边,那个叫布雷兹的年轻人还举着双手,一点防备都没有,正专心在路上跑着,脚步轻浮,应该是很累了,他的速度并不算快。
布雷兹真的很迟钝,整个人空门大开,完全没意识到不远处就有人举着弩瞄准着自己。
贝尔屏息凝神,举起弩瞄准猎物。
“我是一块石头。”
“我跟着弩一起呼吸。”贝尔在调整自己的心理状态,抛下自己的杂念和不安心感,让自己的手变得更稳,他的心跳速度也渐渐变低,进入了绝对专注的狙击状态。
这是贝尔精心准备的终极一击,在从前的年月里,不知有多少活物在贝尔面前被这种弩打得支离破碎,有些是其他人干的,有些是贝尔干的,但不管是谁干的,这种弩的威力总是那么让人安心。
不管那个叫布雷兹的年轻人有多强,此刻他也高举双手,全身门户大开,没有任何防备。别说一般的铠甲了,就算他有治愈教会特殊的圣盾术加护,强大的动能也会把他震得内出血而死。见过太多太多人与魔兽惨死在这把武器上,贝尔已经记不清他们的脸了。
就在布雷兹准备跃过水坑,跳在空中无处躲闪的刹那,贝尔等到了机会,他扣动扳机,弩弦发出鞭炮一样的爆响,大拇指粗的箭矢带着拉长的咻——的一声飞向目标。
熟悉的手感告诉贝尔这次他也是状态绝佳,发射完毕的弩弓因为极大的反震力正在狂抖,贝尔没有理会发麻的脸,他专心看着弩箭的方向,他要看着这个叫布雷兹的无辜可怜人惨死当场。
一阵诡异的风刮过,这是一阵极强,极其突兀的风,风速快得把贝尔脸上都刮出了血痕,而射出的弩箭居然风吹得歪斜,要知道这可是矛一样的箭矢,用来打魔兽的!足足大拇指那么粗!居然被一阵风刮歪了!
贝尔目眦尽裂,他的眼眶瞪得老大,像是要把眼球都瞪出来。这风来得太过诡异,像是呼应了他一开始不好的预感,此时弩箭还没有飞到布雷兹的身位,但是贝尔心里却预感到事情要坏。
果然,轻微偏移的弩箭没有击中布雷兹,而是击中了布雷兹背后背着的布袋,箭矢的尖锐处穿透了布袋,而箭羽则卡住了,布雷兹空中受到布袋的牵扯导致整个人被弩箭带飞,飞了足足八九米远。
布雷兹倒在地上,他摔了个四脚朝天,头部受了重伤,双眼冒着金星。弩箭把他连同自己背着的布袋从人行道直接击飞到商道上,弩箭击穿了用土系魔法加固过的牛车跑道,把布雷兹整个人连同他背着的布袋一起钉在了商道的路面,像一张成绩很差的靶纸。
这把弩装填极为困难,贝尔没有再射一发的打算,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万一他跑掉了就万事休矣,贝尔摸出了随身的短刀,直冲倒地的布雷兹。
刚才的狙击已经让贝尔明白,眼前这个叫布雷兹的年轻人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菜鸟。贝尔下定了决心,杀心骤起。
贝尔展开全力奔袭,而布雷兹还在眩晕中,他只知道自己被什么东西提着突然飞了起来,然后全身摔得疼痛脑袋也发懵,他丝毫没有察觉有人即将用短刀结束自己的性命。
而贝尔用极快的速度直冲到布雷兹面前,冲着布雷兹的腰间就是一刀,短刀入肉,布雷兹还没从眩晕缓过神来,接着就大出血,布雷兹恍惚中发出惨叫。贝尔没有拔出短刀,而是二度用力,这下捅得极深,布雷兹还未从眩晕转醒就直接疼得休克了过去!
贝尔知道布雷兹还没断气,他想拔出短刀再给布雷兹咽喉上补上致命一击,发现拔不出来!布雷兹的腰部肌肉紧紧咬着短刀,关键时刻居然卡肉了!
所谓卡肉,是因为刀太过锋利导致肉体出现空腔,吸住刀刃的情况。贝尔不是菜鸟,他的刀上有专门开过气槽,以保证不会出现卡肉的情况。
真他妈该死,一切都是这么倒霉!
莫名其妙遇到会说话的剑!
莫名其妙地被派来杀你!
莫名其妙的大雨!
莫名其妙的风!
莫名其妙的卡肉!
明明你这家伙这么弱!
为什么就是不死!
不顺利的事情太多了,一直压在贝尔身上的压力在此刻爆发了,贝尔进入了极度的狂怒。
贝尔的肉体滚烫,瓢泼大雨也不能降低他的体温,他的头上开始出现水蒸气,眼神变得通红。
是大出血太多导致气槽被卡住了吗?还是雨水影响了正常气槽排气呢。贝尔没有进行任何思考,他现在整个人进入了一种无法思考的状态,现在他只知道这个叫布雷兹的人是自己的敌人。
心脏开始疯狂给大脑供血保障不会缺氧,贝尔面色通红,呼吸紊乱,全世界都被抛在脑后,贝尔死死盯着眼前休克的年轻人,这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垃圾,自己凭什么会屡屡失手,这一切太过离谱。
和杜兰特尔已经没有关系了,贝尔现在是纯粹出于自己的意愿,想立刻杀死这个叫布雷兹的人,在他被一切异常逼疯前,用这人的咽气给这一系列的离谱倒霉事划上句号。
雨下得更大了,四周全是雨点落地的声音,极度嘈杂。贝尔身上杀意涌现,他双目通红,放弃了拔出卡肉的匕首。准备用更直接的方式一决胜负。
贝尔的耳朵里面回荡着蜂鸣,这声音不断刺激着贝尔的神经,喉头也开始出现恶心的感觉,让贝尔想要呕吐,这是人极度亢奋,亢奋到了非常危险的情况才会出现的身体应激反应,这是自己的身体即将虚脱的征兆。
如果贝尔此刻还有理智,他应该就会发现事情的诡异之处,这个菜鸟身上有着诡异的强运,但是贝尔此刻没有理智,一个方法行不通就换另一个,换更粗暴的另一个!
贝尔直接骑在布雷兹身上,就像一只人形的凶兽,他准备把布雷兹活活掐到断气!他一只手掐着布雷兹的喉管,另一只手疯狂击打着布雷兹的腹部,贝尔用了自己身体中能压榨出来的所有力气。
一拳,一拳,又一拳,每一拳都是超过百分百的力量。布雷兹嘴角渗血,脸色也开始发紫。
“趴下!”贝尔体内的杜兰特尔突然大喊。
贝尔没有理会,再进一步,他就能杀死这个叫布雷兹的人了,他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想,巨大的雨点拍打在身上让他感觉到疼痛,他的耳朵持续蜂鸣着,脑袋昏昏沉沉。
天地仿佛在旋转,贝尔早就听不见任何声音了。掐断眼前这个人的脖子,打烂他的内脏,这是贝尔唯一想做的事情。
“你这畜生,我叫你趴下!”杜兰特尔再大喊,正在击打布雷兹的贝尔突然被什么东西按在了地上,他直挺挺趴了下去,下巴磕在地上,断了几颗牙,和休克的布雷兹并排软倒在一起。
就在贝尔倒下的瞬间,一道白色的光束从贝尔头上穿过,带起一声远比暴雨噼啪还大的可怕爆响,如果贝尔此时还跨坐在布雷兹的身上,估计这个光束会直接穿过贝尔的头颅。
贝尔瘫倒在布雷兹身边,他的意识恢复了一些,他双手撑地,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但随后贝尔身上光芒一闪,他直接消失了,只剩布雷兹躺在商道上,躺在他自己的血和雨交杂在一起的红色恶心混合物中。
“单人传送魔法,这种人也沦落到做路匪的地步了吗?”大雨中,一辆牛车停在了倒下的布雷兹面前,可能是因为大雨干扰了人的感知吧,这辆牛车就那样孤零零地突然出现在了那里。
牛车停在雨中,下来一个穿着白衣束着马尾的丰满女子,女子手上正在凝聚着的白色光点渐渐消散,像是消灭恶党后立刻退场的正义英雄。
怕雨的跑牛此时也老实了起来,如同被什么东西拴着一般,跑牛正不安地甩动着蹄子,但就是无法挪动半步。
“可怜的人,肋骨被打断,脑袋也受到了严重的冲击,腰腹大出血导致休克。”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从牛车上走下来,她在检查倒地的布雷兹,“意识已经不清醒了,受到了这么严重的伤居然还活着,该说你是幸运好呢,还是不幸好呢。”
“神佑世人”女子在胸口画出十字,随后将右手食指点在自己眉心。已经没有时间给她祷告和感叹了,眼前这个男人只是吊在生死线上,心跳微弱到不可查觉的地步,鼻息也变得断断续续。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死的。”女子托起了布雷兹,她双手抱拳放在面前,柔和的金色辉光从她身上发出,辉光像是有生命的爬虫一般,争先恐后地进入了布雷兹的身体。
腰腹间深深的伤口喷出了大量的浊血,插在伤口里面的短刀也一并被推出,惨白的皮肤开始有了血色。嘭,嘭,嘭。布雷兹的心跳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生机从这具破烂的躯体中又迸发而出,宣告着贝尔的暗杀计划彻底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