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林沐雪早早地便起了。不过她起来后,屋内一片寂静,已然不见紫竹身影。
林沐雪看到正厅中央桌上放着一张纸条,她行至桌前,拿起字条,上面字迹工整,内容却与工整字迹略有不搭。上言:“我去办事啦,沐雪就在紫竹苑里待着,别乱跑哦,等我回来~青峰的话,我不清楚他具体要什么时候来。我给你做了馒头,你要是起了,就吃了吧~”后面落款“紫竹”。
没想到紫竹不仅言语洒脱不羁,就连纸上言语也是如此随意。林沐雪原以为就算是紫竹,毕竟身为世家小姐,书面语言也应是“已赴要事,沐雪可候于苑中,勿乱走动,静待青峰来访,具时未知。桌上馒头,起后可用”如此这般……
乍然看到如此随性的留言,林沐雪手执纸条,不禁扑哧一笑。
她看到纸条旁放着一碟刚出炉的馒头,热气腾腾,香气弥漫,看来紫竹也刚走不久。她行于桌边坐下,双手扣于胸前,心中默念对紫竹特意为自己准备早饭的感谢,而后开始进食。
用过早饭,林沐雪又到竹林中闲逛。她并未走太远,仅在门口那片竹林中休憩。她寻了一片空草地坐下,抬头望着于林间无忧无虑玩耍的两只紫色鸟儿,那些紫色鸟儿紫竹昨日介绍过,名为紫羽鸟,栖于玉黛竹林,有人以“玉黛迷离间,轻羽展翅来。竹林幽深处,长歌倏忽起”,来形容玉黛竹林与紫羽鸟。
她脸上洋溢着笑,声音柔和,问道:“你们在唱什么歌儿?声音可比后山的那些小黄鹂还要动听呢~”
玉黛竹林间,两只紫羽鸟本在嬉戏玩耍,乍然听到如此柔美动听的声音,俱都停了下来,低头望着坐于竹下的蓝衣白发女孩,正带着一抹暖暖的笑看着它们。
它们对视一眼,以前并未见过林沐雪,心中生出一些警惕,但看着她那无害的笑容,恍若春日晨光,映得它们一颗鸟心感到温暖和善意。渐渐地,它们放下了对林沐雪的警惕,扇动翅膀,缓缓朝林沐雪飞去。
眼见它们靠近,林沐雪笑意更浓,眼中难掩喜悦,脸上也涌上一层红晕。等它们已经到了她触手可及的高度,她抬起素手,欲轻托着它们。鸟儿看着她那白皙如玉的手,仿佛着了魔似的,两只争先恐后地往她手心钻,看得林沐雪轻笑不止。她又抬起一只手,这才让两只鸟儿停止了争斗,一鸟钻入一只手心。
它们在林沐雪手心中缩成两颗紫色小球,静静地躺着。她的手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化作温暖的光芒,笼罩着它们全身,让它们险些便陷入梦乡。
两只鸟儿的羽毛顺滑,像丝绸一般。林沐雪很喜爱这两只紫羽鸟,小心翼翼地将它们自手心转移到腿上,轻轻梳理它们的毛发。她的手指很轻柔,顺着羽毛捋下去,让两只紫羽鸟感觉说不尽的享用。
等林沐雪将它们毛发都理顺了,像是为了回应林沐雪一般,两只紫羽鸟再次振翅,在林沐雪面前半空中旋转飞舞,带着紫羽鸟独有的啼鸣,为她吟唱它们刚刚唱的曲儿。
同后山黄鹂鸟的清越不同,紫羽鸟的啼鸣声有些高亢,似要冲破云雾,直灌入苍穹,它们的叫声忽起忽止,跌宕起伏,每一次清鸣,都会提起人的心魄。
两只鸟儿似一对戏子,一会相互旋转,一会盘旋而上,一会又疾冲而下,一会又停立于两侧竹叶上,发出一曲终了的一段。演出结束,两只鸟儿离开竹叶,在天上一边交叉旋转,一边重新靠近林沐雪,看得林沐雪不自觉地站起了身,对着两只鸟儿拍手叫好。
眼看着它们又靠近自己,林沐雪再次伸手接住它们。只不过这一次,她并未托起双手,而是抬起葱白的手背,来容它们落脚。
两只紫羽鸟一只停留在她手指上,一只停留在她的手背上。待鸟儿站稳,她缓缓移动手到唇边,分别在两只鸟儿的小脸颊上蜻蜓点水地亲吻了一下。
被林沐雪亲了鸟脸,两只紫羽鸟感觉全身似触电一般发麻,鸟身摇摇晃晃似醉酒般,险些从林沐雪手上倒下去。它们勉力稳着摇晃的身子,昂首高鸣一声,身上紫色的羽毛也在高频颤抖,看上去就像有一层淡紫色的光晕环绕着它们一般。
林沐雪看它们反应煞是可爱,抬起空着的另一只手掩嘴轻笑,笑声恍若银铃,悦耳动听,在这片紫竹林中回荡,荡漾着两只紫羽鸟的鸟心,也荡漾了刚好踏入紫竹苑的来客的心。
林沐雪并未注意,在她同两只紫羽鸟玩耍的时候,已有人来访。来者并非一人,而是两位容貌十分相似的十六七岁的贵族公子。
那两位公子容颜俱皆清秀俊美,一个身穿墨绿长袍,一个身穿墨兰长袍,衣边上都绣着方正的回型纹路。只不过,那身穿墨绿长袍的公子腰间挂着的是一串七色羽翎,位于最中的最长的红色羽翎尾部,还挂了一只小巧的铃铛,而那墨兰长袍的公子腰间挂着的是一只玉白色的玉牌,玉牌上,刻着一朵盛开的玉兰花。
两人刚踏入这原本于他们很熟悉的紫竹苑,不曾想刚进来没见着这紫竹苑的正主,却一眼看到竹林中与鸟儿嬉戏的蓝衣白发姑娘。
墨绿长袍的公子并未见过那姑娘,而墨兰长袍的公子见着林沐雪,身子猛地一颤,脸上阵白阵红,呼吸也变得急促,心似入了油锅般剧烈跳动。
“是她?!”
他的目光驻留于她身上,难动分毫:她穿着一身水色长裙,静若清湖,动若涟漪,双袖舞动,似羽翼舒展,欲展翅而飞。她一头及腰雪色长发披于脑后,雪白的肌肤吹弹可破,一双澄澈的水蓝色双眼像是濯去了世间一切污秽,剔透得让他看上一眼便挪不开视线,其女着其衣,光着一双洁白如玉的小脚,抬起柔若无骨的素手,上有一双紫色鸟儿,于黛色竹林间同那两只鸟儿嬉笑玩耍,脚下来回走动着,恍若落入红尘之仙姬,让他见上一眼,便身心皆溺于其中。
他想,别说六年,即便沧海桑田,他也永不会忘掉她……
墨兰长袍公子看着林沐雪,呆立当场,那墨绿长袍公子却眉头一皱,想也不想便走近林沐雪,他一走动,便带着身上银铃声响,加之他还未走近,便先开口询问:“姑娘,你是谁?你知道小竹去哪了吗?”
乍然听到铃声和人声,林沐雪身子猛地一颤,吓得那两只紫羽鸟立刻便振翅高飞远去。林沐雪像受惊的兔子一般猛然转头看向两位锦衣公子,脸上笑容须臾间便以恐惧取代。
她慌忙站起来,也不顾理一理裙摆,后退两步,眼中盛满惊惧,声音也在颤抖:“公……公子你……你是……”
墨绿长袍公子见着林沐雪那过于敏感的反应,忍不住皱眉挠头,道:“你干嘛那么怕我?我长得有那么可怕吗——哎哟好痛!哥,你干嘛突然用手肘戳我?”
眼前如画的美景被这莽撞的弟弟撕得粉碎,令墨兰长袍公子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骂道:“你这个扫兴的家伙!没见着你吓到这位姑娘了吗?”
他抬手朝林沐雪行了一礼,朝林沐雪致歉:“抱歉,姑娘,家弟行事鲁莽,吓着姑娘你了。”
那墨兰长袍公子声线柔和,态度诚恳有礼,饶是害怕生人的林沐雪听了,心中恐惧也消了许多。她抬起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尤其与他四目相对时,心底忽然油然而生出一股异常熟悉的感觉。那种感觉,似乎来自于很久以前。
她脑中忽然闪过紫竹此前描述的“慕容青峰”此人穿着,顿时回过神来,忍不住来回看向那两人。很快她便将目光定在了那墨绿长袍的公子身上,他的衣着打扮,同紫竹此前所形容之“青峰”十分相似。
“你……”林沐雪一开口,带着一些颤音,对着墨绿长袍的公子,“你……你是……青峰公子吗?是……紫竹昨日提过的……”
墨绿长袍公子一听她说出自己名字,连忙上前两步拍拍胸脯,对林沐雪道:“是啊,我就是青峰!小竹说受人所托找我,难道那个人就是你吗?”
“啊……真的是青峰公子?”林沐雪略微瞪大双眼,看着这墨绿长袍的公子,她内心的恐惧渐渐消散许多。
名为青峰的公子点头笑道:“对啊。哎,为了方便交流,咱相互认识认识吧~我叫慕容青峰,这是我同胞哥哥慕容逝,我们和小竹那可是青梅竹马的关系~你呢?你叫什么名儿?”
原来真是那青峰公子来了,林沐雪抛却恐惧,嘴唇轻抿出一个浅浅的笑,上身微倾,道:“我……我叫林沐雪,见过二位公子。”
慕容青峰见总算消除了对方的疑虑,便不再纠结于适才自己莽撞的行为。他开怀地笑了笑,摆手道:“哎呀,别这么拘礼嘛!既然小竹受了你的托,那你就是我慕容青峰的朋友啦!”
林沐雪一愣,看着慕容青峰,总觉得他言行举止同紫竹如出一辙,都是那般洒脱不羁。比起他哥哥慕容逝的沉静内敛,慕容青峰看上去还带着七分孩子气。二人虽为双胞胎,容貌一样,却越看,越觉得他们两兄弟其实并不完全相同。
林沐雪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少女有些惊奇的声音:“咦,青峰,这么早就来了——阿逝!稀客啊,你怎么也来了?”
三人听到少女声音,同时看向门外,紫衣黄裙,不是紫竹是谁?
“紫、紫竹!”林沐雪看到紫竹,心下甚安,提着长裙朝紫竹小跑过去,抓着姐妹的手,她舒了一口气,面颊涌上一层淡淡的红,“你回来啦?”
紫竹反手抓着林沐雪的手,道:“嗯,让你久等了。”
慕容青峰看着紫竹,像看到了自己珍爱的珠宝,脸上带着浓郁的笑,他两手叉腰,露出一口白牙笑道:“对啊,小竹!怎么样,是不是很惊喜~”
慕容逝朝紫竹露出淡淡的笑,道:“阿竹——呵,青峰说他要见一个重要人物,我便跟着过来看看。”
紫竹没理慕容青峰,只对慕容逝笑道:“看来表叔已经开始放宽对你的拘束了嘛~再熬一段时间,你这苦日子就到头啦!”
慕容逝的笑中多了一些发自内心的喜悦。“是啊,总算能自己离开金陵到处走动,不抓紧机会来江都看看老友,欣赏此地风景,可是不行。”
“哈,是啊!你就趁机多玩玩吧~”紫竹笑了笑,偏头看了一眼林沐雪,又把目光放在慕容青峰身上,道,“先别说这些,青峰,帮沐雪找找她哥哥吧。”
寒暄过后,话题进入正题,慕容青峰一点头,看向林沐雪,道:“没问题。沐雪,外面说也不太方便,我们进去说吧。”林沐雪不自觉地攥紧双手,谨慎地点了点头。以紫竹、林沐雪为首,慕容青峰、慕容逝紧随其后,四人一同步入屋内。
四人围着中间的一张竹制方桌坐下,身为屋主的紫竹亲自去给三人泡茶,慕容青峰坐在林沐雪对面,他看着林沐雪,简单描述:“是这样的,沐雪,我想箫哥——就是紫家家主,他应该已经告诉过你,这六年我们一直在找你哥哥。但很可惜我们掌握的线索实在太少,说是找了六年,但几乎没有任何进展。如果你要我们找到你哥哥,你一定要提供一些能让我进一步缩小范围的、关于你哥哥的线索。”
慕容青峰的话,让林沐雪有些紧张,她有些不自信自己是否能提供有用的线索,不禁眉头紧皱,两手紧紧互握,手心沁出了汗珠。“哥……哥哥他是白发,会治病——”
“这些我们都很清楚,好歹我们调查了他六年,所以这些基本的信息,我们自然都掌握了的。”慕容青峰打断了林沐雪的话。林沐雪听了,脸上白了一些。
注意到林沐雪的紧张,慕容声音放轻,以缓解她内心不安:“林姑娘无须紧张,青峰没有怪你的意思。青峰的言下之意是……除了这些,你还知道其他的吗?”
林沐雪垂着头,她内心有如翻江倒海,难以平息。“我……我也近十年没见过哥哥了……这十年,我和哥哥一直都是书信来往……我也……也不知道……”
“林姑娘,若你不介意的话,在下冒昧问一句。”慕容逝神色变得严肃,问道,“林师兄的书信中,都说过些什么——涉及隐秘之事你可略过不提,只需说个大概。”
慕容逝的话,暂且消退了些许林沐雪的紧张。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想了一下,道:“平常的话……哥哥只会叮嘱我吃药,顺便说说他的近况……他似乎在什么地方一直待着,有时候会去帮帮别人的忙,也会出去给人治病、除妖,打坏人,还……还会说什么比武……”
林沐雪一说“吃药”,慕容逝眉头不受控制地拧成了疙瘩。早在紫竹苑中初见——不,早在六年前他在后山见着她时,他便注意到林沐雪面色乍看尚有血色,却依旧难以掩盖身体带来的病态。加之她身体娇弱如残柳,让他不由得有些担心她近几年来的身体状况,却因此时不方便贸然开口询问,而陷入了沉默。
慕容青峰抓住林沐雪言语中的关键点,开口问道:“哦?具体什么比武,沐雪你知道吗?”
林沐雪摇头道:“我不知道,哥哥……他没有仔细说过,他觉得即便说了,我……我也不会太懂这些……”
“还有别的吗?”目前为止,林沐雪提供的信息并不是慕容青峰想要的,他尽力耐住性子,可右手手指不停敲打桌面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那一丝焦虑。正好此时紫竹泡好茶,将茶盏分别放在几人面前,随后她也坐了下来,看了一眼慕容青峰,便回过头看向林沐雪。
林沐雪皱紧眉头,垂下眼睑,思索许久。目光触及自己所穿之衣裳,她顿似醍醐灌顶般,倏地睁开双目,发出一声轻呼:“啊——这个……我穿着的这件,是哥哥去年随信寄给我的,是……是很珍贵的衣服,哥哥说,叫银、银……银月清波衣——”
像是终于听到自己想要听到的信息般,原本有些了无生气的慕容青峰双眉一抬,忙仔细打量林沐雪,这才注意到她身穿衣物绝非凡品。他双目发亮,带着一些惊喜的语气说道:“银月清波衣?你确定是银月清波衣?”
慕容青峰突然且过激的反应,吓得林沐雪愣了愣,才回过神来,点头道:“嗯、嗯……我能确定。”
“能让我仔细看看这衣服吗——啊,别误会,我只看衣服,没别的意思!这可能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慕容青峰怕自己的冲动再次吓到林沐雪,加之二人男女之间自是不好过于亲密,便压住内心激动,对林沐雪的措词与语气也变得小心许多。
想着自己的衣服或许能帮助慕容青峰找到自己的哥哥,林沐雪虽有些不好意思一个男孩靠近自己,但她并未迟疑多久便道:“嗯、嗯……没关系的。”
得林沐雪允许,慕容青峰便凑近了些,仔细打量。那是一件水色长裙,月白长袖,上无任何装饰。此衣质地柔软,以湘地特有雪玉银丝绸织成。待得月夜,此衣于月下还会发出淡淡的光芒。此衣珍贵,一年只会织成百件,因质地上乘,外观又深得女孩青睐,是丝织品中的热销品。
慕容青峰忆起前几个月,自己本打算买一件银月清波衣送给紫竹,却无功而返。他忍不住感叹一声:“沐雪,你运气可真好——应该说,是你哥运气可真好。这衣服我当时想抢来送给紫竹,都抢不到手呢!”
紫竹一挑眉,问道:“哦,你当时说想送我的宝贝衣服,就是这个?”
“对啊——哎说正事!沐雪,这衣服,师兄怎么得来的,你知道吗?”意识到有些偏题了,慕容青峰连忙回归正题,询问林沐雪。
林沐雪点头道:“哥哥说,他打败了很多高手,最后夺得头筹得到的。”
慕容逝听了,看向慕容青峰。“看来……这应便是适才林姑娘所言的‘比武’了。”
紫竹也带着赞同的神情点头道:“是啊,又能举办比武大会,还能抢到银月清波衣这种稀罕玩意的,至少也是世家规模。而且这衣服很贵,只有三品以上的世家才买得起。”
慕容青峰嘴角上扬,双手击掌,道:“这样子范围真是小了太多了!”他站起身,林沐雪连忙也跟着站起。“嘿嘿,真不愧是师兄的亲妹妹,提供的线索都这么有用,等着我给你带好消息回来啊~”
得知自己提供的线索有助于慕容青峰调查,林沐雪心中难免激动,连忙躬身道:“好的,要……要麻烦二公子了。”
“哈,别客气啊!叫我青峰就好~”慕容青峰笑了笑,“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出发吧!”
慕容逝点头道:“嗯,你小心点。”慕容青峰应了一声,便如风一般离开了紫竹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