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正是江都紫家家主紫箫。
紫箫环视一圈周围惨相,最终将目光放在秦榛和林沐雪身上。他眉头紧锁,还未开口,他身侧那女孩倒是连忙走近二女,急切问道:“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秦榛摇头,道:“多亏紫家主及时赶到,我与好友都无恙。”
紫衣女孩听了,手轻抚胸口长舒了一口气。秦榛的话,也让她一眼就看到躲在秦榛身后发抖不止的林沐雪。她发出一声惊奇的“咦”,绕过秦榛直面林沐雪。看到林沐雪一头雪白的发,与水洗般好看的瞳孔,她双眼不由得发出惊奇的光来。“嘿,你别害怕啦,妖怪已经都没有啦!”
紫衣女孩的声音乍然从自己耳边炸开,让林沐雪似受惊的兔子一般,猛地抬起眼看向她,见又是个生面孔,她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但又见那紫衣女孩模样标致,带着一些俏皮,一双黑色大眼扑闪闪地看着她,像个好奇心旺盛的孩子,让她又不自禁地朝紫衣女孩靠近了一些。“谢谢……谢谢你们救了我们。”
“哈,可别对着我道谢啊,我可什么都没做,都是我哥和我家的草木兵救的你们——”紫衣女孩笑了笑,朝林沐雪伸出手,引得林沐雪有些愣愣地低头看着,那是一只雪白纤细的手,“不患难不相识~我叫紫竹,紫气东来的紫,梅兰竹菊的竹——哎呀别不好意思,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呗,今天咱们就是朋友了!”
紫衣女孩紫竹言语之豪爽,举止随性,好似男儿,林沐雪看着她,内心不由得对她生出好感。她克制住对生人的恐惧,伸出手小心地将其放在紫竹手心,后者手心较她温暖许多。“我……我叫林沐雪,你……你好,紫姑娘……”
紫竹一听,眉头很不满地皱了皱,她手指捏了捏林沐雪软软的小手,郑重其事地说道:“不知者无罪,下不为例,叫我名字就好了。以后不准叫我什么‘紫小姐’,‘紫姑娘’,再这么叫,我要生气了!”
“为……为什么呀?”林沐雪奇怪着,在她心底,二人身份悬殊,她唤紫竹一声“小姐”理所应当。以往在杭州城同楚家小姐楚瓷来往时,她也唤后者一声“楚小姐”。
紫竹一噘嘴,两手叉腰,面露不满。“哎呀,你见过有朋友之间,叫什么‘小姐’、‘姑娘’的吗?也不嫌生分!”
“紫姑——紫竹性格还真是洒脱,同秦榛以往认识的闺中小姐可不太一样。”耳闻紫竹所言,秦榛忍不住转过身看向紫竹,“我叫秦榛。紫竹,你好。”
紫竹一听秦榛报出自己名姓,顿时露出惊讶之色。她连忙以另一只手紧握秦榛的手,一张小嘴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势若排山倒海,冲向秦榛。“你好,秦——哎,等等!你说你叫秦榛?那你不就是清莲真人本人啊?你果然和传说中的一样厉害!刚刚你以一人之力对抗这许多妖魔的过程,我和哥都看到了。你左手上这个是妖目镜吧?听说是一个擅长布阵的妖怪的眼珠?好奇特啊,我能看看吗?对了对了,我记得好像是四年前吧……贵派和这眼睛的主人有一场激战,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呢!既然清莲真人你本人就在这,我想了解了解当时的具体情况——”
秦榛被紫竹这一连串的话语震得头脑嗡嗡,苦笑不语。待紫竹问起后半句,她神色变得肃穆,道:“是的,那妖同平日里看到的不同,修为极高,已修成人形。若非瞧见他身上妖纹,定要被他蒙骗过去。当时,秦榛与同门恰巧于蜀地修炼,同那妖怪碰个正着,便与其交手起来。那妖物实力是在太过强大,即便集同门全部力量,亦只与其打个平手,眼见他所过之处生灵涂炭,敝派不愿就此将其放过,加之我们也了解到蜀地门派亦在寻法对付这妖物,便与他们联手,历经三天苦战,方将其击杀。它的存在,为蜀地百姓造成不少恐慌。好在那之后,我并未再于其他地方见过似那般的妖物,若此种妖物再出现三四个,定会对整个人界造成威胁。”
紫竹收了一张笑脸,神情严肃许多。“这妖怪竟然强大如斯——可惜蜀地离杨家太近了,慕容家不方便过去协助。不过清心派作为与慕容家联盟多年的门派,就这么去蜀地修行,不怕被杨家逮个正着吗?”
秦榛淡然一笑道:“是以那时我们是在杨家的监督下修炼的,只要我们不做出有损于杨家之事,杨家主也不会过于刁难我们。
“说起来,当时蜀地大乱,杨家没出手帮忙?”
秦榛微微皱眉,道:“呃……没有,当时杨家主说……既然清心派以降妖除魔为己任,借用杨家地盘修炼,自然要为杨家做点事。除非妖怪真的闹到大兴城去,否则杨家主不会出手的。”
紫竹忍不住啐了一口:“哼,这杨绪,还真会借用别人的手办事。”
秦榛苦笑:“我等亦是理亏,加之杨家主所言极是,是以我们也无可奈何。”
紫竹咂咂嘴,还想为秦榛当年遭遇道不平,紫箫已自马车残骸附近走来。适才他一直在指挥草木兵将这残局收拾干净。他一走近,紫竹便暂时放下对杨绪抱怨一事,转头问紫箫:“哥,沈家主他——”
紫箫摇头,面露遗憾。“回天乏术,他的心脏已经被刺穿,几乎是当场毙命……唉,我一直很欣赏沈家主为人,却不想年纪轻轻,竟会以这样的方式丧命……”
紫竹听了,脸上神色一黯,连带着旁边的秦榛沉默,林沐雪掩嘴落泪。“唉……表叔一直都期待沈家主去金陵呢,这下表叔一定很难过……”
“先不多说了,二位姑娘,先上马车,有什么事,路上详谈。”紫箫首先收了神色,邀请秦榛和林沐雪上马车。秦榛和林沐雪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朝着兄妹二人点了点头。两人要找的紫家家主近在眼前,真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即便紫箫不说,秦榛也会想办法恳求紫箫带她们同行。
所有城镇之间的官道周围,都有各个世家布置的驱妖粉。除非妖物修为极高,否则触之则妖力大损,甚而死去,适才与秦榛战斗的那些妖怪,便是因脚踏驱妖粉才方寸大乱。因这驱妖粉的存在,寻常百姓行于官道上,便无须担心被妖物攻击。但如今却发生如此可怕的妖物袭击事件,紫箫虽然震惊,却也不敢掉以轻心。他命紫家草木兵紧随马车四周,严格把守,随时注意周围的风吹草动。而秦榛也主动在马车顶布下一个涵盖整个紫家镖队的阵法,可让妖物不敢轻易靠近。
部署完毕后,紫箫便暂时放下心中忐忑,转而将注意力放在二女身上。
“两位姑娘,此番出行,所为何事?可否告知紫某?”紫箫开门见山地问道。
秦榛看了一眼林沐雪,林沐雪自然有所察觉,她轻握着秦榛的手,主动对紫箫说道:“紫家主,您……您好,我……我想拜托您帮我找到我的哥哥……”
一听是找人,紫竹胸有成竹地拍拍胸脯,道:“找人不难。沐雪,你且说说你哥哥叫什么名,长什么样的。有没有什么比较有特点的部位,像是脸上有颗痣,手上有伤疤什么的。”
林沐雪道:“哥哥……哥哥叫林远智,和我一样有一头白发——”
“林远智”三字一出,紫箫兄妹神色巨变,相顾无言。注意到二人神色有异,林沐雪有些茫然,问道:“有……有什么问题吗?”
紫箫与紫竹沉默了很久,紫竹准备先行开口,却被紫箫一抓她的手打断了。紫箫道:“……不瞒林姑娘,我们紫家与慕容家已经寻了令兄六年之久。因掌握着他的线索太少,加之事务繁忙,这六年来没有找出他半点蛛丝马迹。”
紫箫所言,大大出乎林沐雪意料。林沐雪心下不安,双手紧握,手心沁出汗珠。连强如紫家都难以寻得林远智下落,只怕事情比她想得更为糟糕。念及最坏的可能,林沐雪不由得落下泪来,却引得紫竹发出疑惑的询问:“沐雪,怎么啦?你怎么突然哭了?别担心啊,既然你要找人,我们紫家肯定负责到底啦!”
“我……不是的,只是……只是哥哥……哥哥他会不会……会不会出什么事了……”林沐雪声音已然哽咽。
秦榛咬唇,她也许久未曾同林远智联系,此种可能她也想过,一时不知如何安慰林沐雪,只得握紧林沐雪冰冷的手以示安慰。
较之二女惴惴不安,紫箫却是语气肯定:“林姑娘勿要多虑,以紫某对令兄之了解,少有事情能轻易困住他。他定然无恙,请相信令兄。”
紫箫的话,引起了林沐雪的注意,让她稍稍振作些许。“紫……紫家主,您……您见过哥哥吗?”
紫箫淡然一笑,道:“幼时曾与他有一面之缘,那时他刚被表——被慕容家主带回金陵城——”
紫箫此言一出,令林沐雪想到了什么。她大吃一惊,掩嘴惊呼:“难、难道……难道慕容家主就是当年带哥哥出村的那位江湖上的大人物吗?”
紫竹笑道:“对啊,表叔这辈子就收了一个徒弟。听说当年他去了一趟江南,回来就带了个小男孩回来,收为徒弟,悉心教导。他那个徒弟就是鹤发童颜,那肯定就是你哥没跑了——哎对了!”言及此处,紫竹忽然问道:“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沐雪你哥哥好多年前就离开故乡远走了。那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才出来找人帮你找你哥呢?”
林沐雪咬着嘴唇,微微低头,道:“哥哥离开后山十年了,这十年,他每月二十九的那天,都会寄信给我,告诉我他的近况,所以……所以……但是这次,哥哥已经两个月都没有写信给我了,我担心他,才出来找他——”
她话未说完,紫竹便在她大腿处轻轻拍打两下,以示安慰:“我明白了——没事,沐雪,别担心,既然你有求于我们,我们一定负责到底,准把你哥找出来!等到了江都,我们会着力安排这事。是吧哥?”她说到后半句时,回头看向紫箫。
紫箫点头,道:“等到了江都,你先将林姑娘和秦姑娘安顿下来,让她们休息一下,也好给林姑娘一些时间,整理一下关于令兄之线索,有助于我们进行调查和搜索。”
林沐雪双手扣胸,点头道:“是,要……要劳烦紫家主和紫竹了。”
马车行进了一天,才终于到江都城。马车一直行驶到一处独立的院落门口停下,紫箫先行下马,随即便是紫竹、秦榛和林沐雪。
一下马车,便有紫家草木兵走近紫箫,和他低声说了几句。紫箫听了,回头对紫竹道:“阿竹,你把两位姑娘安顿好。我有事,得失陪了。”
秦榛忙道:“紫家主,您若有急事,便去处理吧。一路上多亏紫家主照顾,秦榛在此谢过紫家主。”一旁的林沐雪亦是弯下上身,上身与地面平行。
紫箫摇手道:“无需客气……阿竹,剩下的便交给你了。”
紫竹点头道:“放心吧哥,你安心忙你的去。”
紫箫刚走没多久,一声熟悉的鸟叫声划过天际,引得秦榛抬头。那鸟朝着秦榛所在降落,秦榛会意,伸出左手接住那只小鸟,她一眼看到脚上绑着的信纸,取下展开一看,面色微变。
她收了纸条,转过头便对上林沐雪那疑惑的双眼。“榛子,怎么啦?”
秦榛沉默了一会,还是如实告知林沐雪:“是师父急件。门中忽有急事召我回门派,我必须马上出发。不能陪你了……对不起,阿雪。”
林沐雪愣了一下,显是没料到秦榛要突然回去。但她随即便释然,握着秦榛的手,笑了笑,道:“好。没关系的,榛子,我已经和紫竹很熟啦!我一定可以找到哥哥的。”
秦榛微微一笑,道:“嗯……等我忙完手中事务,便继续替你寻找林大哥下落——”她看向紫竹,思索片刻,还是开口道:“紫竹,阿雪便劳烦你照顾了。她自小身体不好,或许需要紫竹多关照。”
紫竹笑道:“没问题,别客气。”
紫竹与林沐雪先送走了秦榛,而后紫竹将林沐雪带到那独立院落门前,门匾上写着“紫竹苑”三字,看样子便是院落名称。还未进大门,便能看到院中一片迷离似雾般的竹林。
“这是我独住的地方,你进去之后别客气啊。”紫竹一只脚跨入大门,口中正说着,“我给你挑个最好的房间,你先把你行李收拾一下。等一会我就帮你联系一个最擅长找人的人,让他快马加鞭地赶来江都。”
林沐雪抱着包裹,连连点头,跟着紫竹进了院落,却险些被满眼的紫色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
她从没见过紫色的竹子。看着满眼的紫,她忽然将注意力放在紫竹身上,这才发现,这满眼的竹子,不正好和紫竹同名?她忍不住朝着走在前面的紫竹问道:“紫竹……这么多紫色的竹子,难道……你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吗?”
紫竹转过身,笑道:“没错~这些竹子,叫‘玉黛竹’,生来就是紫色的。这是我出生那年,异域友人拜访我家的时候,送给我的诞生礼~”
“哇……好漂亮啊,像仙境一样。”眼看着面前的紫色竹林,竹叶间层层叠叠,叠出一层淡淡的紫雾,迷离在紫竹苑的空气中,使得紫竹苑内空气不仅带着竹叶清香,颜色也被这片竹林给染成了淡淡的紫色。竹叶之间隐约可见匿于竹叶之后的鸟儿,正在林中啼鸣,那声音并不绵延连续,而是总在万籁俱静之时忽而发出一声,空灵,响亮,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听得林沐雪心神震荡。她仰首望着这片奇异的玉黛竹林,她水蓝色的眼睛也被这片紫色给映成了漂亮的蓝紫色,就像夜幕初临时的夜空,神秘而美丽。
见林沐雪对这片竹林流连忘返的模样,紫竹走到她近前,轻拉着她的手,道:“好啦,这天都要黑了,你要看,明儿可以慢慢看。现在还是初春,天一黑就很冷了。我看你瘦瘦弱弱的,就不要在外面待久了,免得病了。”
初见林沐雪时,心细的紫竹便注意到,这女孩身子骨比同龄女孩要小很多,整个人看上去很瘦弱,一阵轻风吹来,都好像可以把她吹飞一样。她脸上带着一些病态的白,一双水蓝色的眼却是炯炯有神,仿佛藏着精灵一般灵动。即便身为一个女孩子,且是个不会武功的女孩子,紫竹也想挺身站在林沐雪面前,替她挡下任何风雨。
她心里这样想着,便不自禁地一手接过林沐雪的包袱,另一只手轻搂着她的肩膀,将她带到房里去。感受到紫竹手心传来的温暖,林沐雪面颊带着些微的红晕,朝紫竹甜甜一笑,道:“嗯,好。”她脚下跟着紫竹的步伐一同朝住处走,两眼却始终流连于竹林之中。
进了屋,林沐雪这才注意到整个屋子都是用玉黛竹做成,使得整个屋子给人一种别样的清新感。紫竹说,她从前去了南疆一带,那里的居民住处风格便是如此。她心中喜欢,便效仿着将自己住的地方也修成这样。
紫竹将林沐雪带到向阳的房间,透过窗子,林沐雪一眼就能看到藏在竹林之中的一潭水池。落霞满天,加之紫色一片竹林的渲染,使得整个池子呈现出葡萄那般的红色,很是醉人。林沐雪很喜欢紫竹安排的房间,将行李收拾过后,便同紫竹一起吃晚饭。
吃饭途中,紫竹道:“我已经写信给青峰了——啊忘了告诉你,青峰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只要你提供足够清晰的线索,就能帮你找到你哥哥的人,他明儿一早就会来。如果明天早上我不在,沐雪你就在紫竹苑里等他,他穿着墨绿色的袍子,衣服上有方正回型纹路,腰上挂着七彩凤翎——只要看到穿着这类衣服的,那就是他了。”
一听紫竹说她明天不在,林沐雪心里不自觉地有些慌。她微微握紧拳头,被紫竹看在眼里。紫竹笑道:“放心,我很快就会赶回来。如果我回来之前,青峰那家伙欺负你,你尽管告诉我,我保证把他往死里揍!”
林沐雪听了,忍不住扑哧一笑,道:“好,我会等紫竹回来的。”
“你还真是怕生人啊。”紫竹放下筷子,有些好奇地看着林沐雪,“刚见面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为什么呢?是经历了什么吗?”
林沐雪陷入短暂的沉默后,压着声音说道:“小……小时候……遇到了一些事,我……”她说到后面,因当年经历之事若刀斧般劈砍她全身,让她浑身不自觉地狠狠颤抖了一下。
见林沐雪反应大,且她脸色明显变得苍白许多,紫竹忙摆手道:“啊,沐雪,如果你实在不想说,就不用说啦!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去揭你伤疤的。”
林沐雪抿唇,看着紫竹一脸歉意,她反倒心中过意不去。“对……对不起,紫竹……”
“哈哈,怎么我跟你都在互相道歉?奇奇怪怪的。”紫竹忍不住打趣,两手撑着桌面站了起来,“收拾收拾,咱都早点睡吧~”
林沐雪也站了起来,朝紫竹点了点头。两人将碗筷收拾完,便各自回屋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