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然拿了一块可做成钱袋的方布,平铺在桌上。她右手捏着绣花针,在那布上比划了几下,对慕容逝说道:“逝儿,这‘凝灵写符’,便是以灵力为墨,以其他媒介为笔,在符上绘制阵法的一种方式。”
慕容逝点头,道:“嗯,逝儿明白。可是——”他微微皱眉,面现愁容,“可是逝儿怎么画,都没法让灵力在上面稳固着,每每逝儿画到中途,前面的灵力就消散了。”
夙然笑着反问:“逝儿,为何用笔沾墨写的字,字却不会消失呢?”
慕容逝思索很久,方才道:“因为……那墨已经完全停留在纸上了。”
“同样是流动的水,为何墨不会消失,而不小心弄湿了的纸会干呢?”夙然又问。
慕容逝一愣,面露茫然的神色:“这……逝儿从未考虑过这问题。”
夙然道:“墨水中有一种东西,能让墨水沉淀下来,使其即便经受风吹日晒也不会消失,而普通的水却没有这种东西。逝儿,你适才尝试写符失败,便是因为你的灵力,没有做到像墨一般沉淀,而是像水一样不稳定,自然就无法留在符上了。”
慕容逝似乎听懂了夙然的意思,他忙问:“那……那要怎么做呢,娘亲?”
夙然拿起一根线头穿过针头,道:“这却需要耗费大量精力了,毕竟这可是个精细活。哪怕是米粒大小的灵力,逝儿也要学着去控制。若有外物相助,这灵力控制起来自是要容易许多。”她捏着绣花针,在那块布上找准一个位置,道:“逝儿,娘亲便以‘金光阵’为例,给你展示一下吧。”
为让慕容逝能看得清楚,夙然故意将自己的灵力变得肉眼可见。慕容逝看到,有一层淡淡的光晕,正包裹着针头附近的每一寸丝线。夙然一针一线绣时,那光晕依旧包裹着线,停留在布上。随着夙然所绣图案越来越完整,慕容逝清晰地看到,金光阵也趋于完成。在收针时,夙然引入一段可作为开启阵法的“钥匙”的灵力,如此便可使阵法不会轻易破损。唯有念动那段作为“钥匙”的灵力对应的口诀,将其开启,阵法自现。
慕容逝忽然从中悟出了什么,他问道:“娘亲,如果我用笔沾上墨在符纸上画符,是不是就会比用手指在上面画更容易?”
夙然笑道:“自然,逝儿可以墨为媒介,只用将灵力附于墨上,逝儿便可不用再分神去控制灵力来巩固阵法了。”
“我去试试!”慕容逝兴奋地从石凳上跳下来,拿了符纸便朝着君兰居跑。跑到一半又折返回来,“娘亲,这块布能给逝儿吗?”
夙然知道他是想参照着来做阵符,便将那块布交给慕容逝,笑道:“逝儿先去试试,若阵符画成,娘亲再帮你做成钱袋。”慕容逝大喜,拿了那块绣了金光阵的布,便跑向了君兰居。
他在桌前坐下,将布块平铺开,上面那淡淡的灵力依旧还存在着。他选了最细的兔毫,拿了一张符纸,开始在上面尝试着将伏魔阵画上去。过了一个多时辰,慕容逝终于画完了一张阵符,但他此时感觉头晕目眩,有些脱力的感觉。
正好此时夙然进了屋,一看到慕容逝苍白的小脸,她并不感到意外。她走到慕容逝身后,双手轻贴着他的背,将自身部分灵力传给了慕容逝,这才让慕容逝稍稍缓和一些。慕容逝抬起头看向夙然,有些困惑。“娘亲……为什么逝儿会这么累啊?”
“你还小,灵力不够稳健,做一张阵符对你而言太过困难,你能制成一张已是不易。”夙然蹲下身,伸出双手捧着慕容逝的脸蛋,“这也是为何娘亲暂未教你此法的原因之一。”
慕容逝眉头狠狠一皱,道:“可是……逝儿要用这些阵符,去帮助那些村子。逝儿必须要多做几张……”
“凡事要懂得量力而行。”夙然面露些微不满,“逝儿何必一人去承担这样的重任?与慕容家结盟的世家和门派千千万万,难道还找不出几个擅布阵之人?逝儿,灵力若过于枯竭,会危机生命,娘亲不准你这么冒险!”
灵力乃人间生物生命之源,赋予了人生命和五感,每个人体内灵力不尽相同。若灵力枯竭,会患上灵力枯竭症,轻则卧床数日,重则危及生命。
见慕容逝依旧不太情愿的样子,夙然展眉,道:“逝儿,若你实在想自己做阵符,一会娘亲给你吃一颗可快速恢复灵力的药。但是答应娘亲,你不要做太多了,那药若一天连续服用数颗,效果会越来越差。逝儿先将这张阵符交给你爹爹,你爹爹自会想办法去处理。”慕容逝听了,终究还是同意了夙然的话,拿了阵符,便去劲松堂找慕容天南。
慕容逝因此前灵力枯竭,即便夙然及时出手渡其灵力,一时却也无法让他气色恢复。是以慕容逝白着一张脸走进劲松堂时,让慕容天南颇为吃惊。他忙走到近前,双手轻握着慕容逝的双肩,眉头紧锁,问道:“逝儿,发生什么事了?你脸色怎如此难看?”
“爹爹,您怎么没休息啊?”一进来就看到坐在桌后翻阅书籍的慕容天南,慕容逝有些惊愕,“逝儿没事,爹爹您看——”他将阵符拿给慕容天南看,小脸上露出喜色,“逝儿做了一张阵符,上面画的是可以退妖的伏魔阵。只要将口诀记住,并将这张阵符贴在可巩固阵法的‘镇’上,就可以布下伏魔阵,抵抗妖魔啦!”
慕容天南有些意外,拿过了那张符,大略看了一下。“原来还有这种办法?逝儿,我听你娘说过,这阵符极其消耗灵力,无怪乎你脸色如此难看,原是为了做这个?”
慕容逝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道:“嗯……让爹爹担心了,是逝儿不孝。”
“哪有不孝?你为我分担太多事了,逝儿。”慕容天南颇为欣慰地轻抚儿子的头,“有了这东西,的确可以解决陈于两家的问题——甚至所有此类问题都可解决。逝儿,将这阵符的口诀告诉爹爹,剩下的爹爹来处理,你去好好休息一下。”
“爹爹认识其他的擅长布阵的人吗?”慕容逝有些意外地瞪大眼,他以为布阵是一件极其精妙的术法,等闲是难以学会的。他自己若不是有夙然指点,怕是也难以在阵法一途有所造诣。
慕容天南点头,道:“自然,世间之大,能人异士不少,这对慕容家来说并非难事。”慕容逝听了,不由得露出释怀的笑容。
他将口诀告诉慕容天南后,慕容天南便让他回去休息。回到君兰居,慕容逝却并未躺下歇息,而是吃了夙然给的恢复灵力的药丸,又做了两张符,才终于因为支撑不住而倒在床上睡着了。
慕容逝这一觉直接睡到翌日巳时。他起来时,发现外面天大亮,心中一惊,忙穿上衣服,预备去劲松堂问慕容天南事情可否解决,中途却碰上夙然叫着他:“逝儿,去哪儿?”
慕容逝回头看向夙然,停下脚步,道:“逝儿……想找爹爹。”
“你爹已经出去了,他不在家里。”夙然笑道,她手里拿着一个做工精致的钱袋,递给慕容逝,“来,逝儿,你的钱袋娘亲给你做好了。”
慕容逝面露喜色,忙伸手接过钱袋,将自己零散的钱都装了进去。“谢谢娘亲!”
“正好,逝儿,家里的丝线用完了,逝儿陪娘亲去买一些回来好不好?”
慕容逝想了一下,至少现在他在家里也的确无事可做,便答应了夙然的请求,同她一起去集市。
金陵城中的集市日日都甚为热闹,夙然同慕容逝一起除了买丝线,也还买了一些新鲜的蔬菜。因拿了新的钱袋,慕容逝心中喜欢,一路上都是他在帮夙然给钱。途经一家布料店,慕容逝注意到门口有一段米色轻纱质量上乘,花纹不多,很适合裁剪做成衣服给自己的娘亲。
他不由得朝着那布料店走近,店内老板见慕容逝过来看中了那段轻纱,忙出声招呼:“大少爷,来看布料啊——这‘栗麦丝’可是从西方国度引进的丝线织成的布匹,柔软透气,夏天穿着很是凉爽!”
“这是从西方来的?”慕容逝面露喜色,“我想看看这段轻纱——”
他身后,夙然朝他走近,听闻慕容逝所言,她不由得一笑。“逝儿,怎忽然想买轻纱?你要送给谁吗?”
慕容逝回头看向夙然,笑道:“逝儿想托人将这轻纱按照我设计的样式给娘亲做一件新衣裳。”
夙然一愣,她倒是万没想到慕容逝竟是为她买这轻纱。她心中有些感动,忍不住伸手轻抚慕容逝的脸蛋,道:“逝儿……好孩子,娘亲用不着——”
“再过几天就是娘亲的生辰了,这礼物逝儿一定要送的。”慕容逝昂着头,语气颇为坚定。
夙然无奈,只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逝儿真是有心了。”
慕容逝面颊微红,看着夙然。“逝儿还担心娘亲嫌逝儿备礼物备得随意呢。”
夙然失笑,道:“怎么会?逝儿送的,娘亲都很喜欢。”
慕容逝喜滋滋地回过头,重新面对那段轻纱,对老板说道:“老板,帮我裁一段,送到制衣店,晚些我会将设计样式的图纸交给蒙老板。”
老板连连点头道:“好的好的。大少爷,咱这就收您三两,您看如何?”
慕容逝点头,没有任何异议,伸手朝自己的钱袋一摸,却发现原本放着钱袋的地方空空如也。钱袋不见了!
见慕容逝神色有异,老板问道:“大少爷,怎么了?”
慕容逝脸色难看,又仔细找了找,确定钱袋不见后,他口中喃喃:“咦……什么时候丢的……”
“哎呀,莫非大少爷钱袋丢了?”那老板顿时脸色发白,“这、这还得了?竟会有人敢在慕容家眼皮子底下进行盗窃?!”
他声音较大,引起了周围百姓的注意,其中也有几个巡逻金陵城的草木兵。那几个草木兵听到老板所言,俱是脸色大变,纷纷靠近慕容逝。“大少爷,您、您的钱袋不见了?”
慕容逝“嗯”了一声,看着面前的草木兵,他开口说道:“联系城内所有草木兵,将金陵城内所有出入口封死,不准任何人出入!”排头的几个草木兵听了,立马便应了一声,快速分散开来去通知同伴。须臾间,金陵城便变成了一个囚笼,许多预备进城或出城的人,都围堵在门口。
“谁这么大胆子,居然敢偷大少爷的东西!”一个慕容逝熟悉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随即一人从人群中走出,慕容逝认得他是金石店的老板。
慕容逝皱眉道:“不知道,但肯定他还没出城。”
布料店老板疑惑地问道:“可是大少爷,您既然不知道钱袋何时丢的,又怎么肯定他没出城呢?万一……万一那小偷轻功了得,这——”
慕容逝摇了摇头,果断地打断了他的话。“刚刚和娘亲买菜的时候,我确认过钱袋还在。从买菜到这里,前前后后连一盏茶时间都没有,他轻功再了得,也不可能这么快逃离金陵城。金陵城地大人杂,若他动用轻功行动,大白天的,当我们慕容家的草木兵个个都是瞎子不成?”他说到后面,神色渐渐变得严厉,小小的人说出的话却是气势十足。看样子,慕容逝是铁了心要将钱袋寻回了。
“茫茫人海,你要怎么去找一个贼?难不成你打算一个一个搜身吗?这样会给百姓造成困扰的,逝儿。”夙然微微皱眉,轻拉着慕容逝的胳膊,“算了,逝儿,钱袋而已,丢了便丢了,何必再给百姓添麻烦?”
慕容逝却回绝了夙然的话。他双眉倒竖,面露愠色,声音少有地拔高了几许。“娘亲,这样不行!这可是金陵城,是慕容家所在的城池!居然有人敢在慕容家眼皮子底下做这种见不得人的肮脏事!如果让那小贼逃之夭夭,不仅仅说明慕容家的威望并未在百姓心中巩固,更关键的是,世人会认为我慕容家无能,软弱,连一个小偷都对付不了,这会影响慕容家的声誉,甚至会影响季品账上的记录,进而影响慕容家品阶的!那些与慕容家结盟的世家和门派,会因为这看似不起眼的小事,而失去对慕容家的信任,会认为慕容家不值得依靠,从而使得联盟关系发生破裂!这不是小事,这是大事!逝儿必须要抓住那个小贼!我要让那小贼,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在我慕容家的地盘里,是绝不会容忍这类事情的发生!不管他手段有多么高明,也逃不出慕容家的手掌心!”
面对慕容逝的怒意,夙然有些愕然。她还从未见过自己这一贯温润如玉的大儿子如此生气,并且他所言颇有道理。夙然沉默许久,终于还是默许了慕容逝的决定。
见娘亲没有异议,慕容逝手中捏着法诀,口中念动口诀,急喝一声“着!”,所有人便看到,一根冲天光柱从城南方向拔地而起。一看到那光柱,慕容逝眉头紧锁,朝着身侧的几个草木兵高喝一声:“速速将那光柱所在包围起来!锁定目标!”
夙然忽然想起,慕容逝那钱袋上,绣有她前一日给慕容逝示范如何凝灵写符所用的金光阵。因金光阵是最简单的阵法,是以即便夙然不告诉慕容逝口诀,慕容逝也能将其解开。金光阵最直接的作用,便是发出耀眼的光芒,吸引注意力。
慕容逝拉着夙然的手,也一同朝光柱所在走去。好几个于集市闲逛的百姓好奇,跟着慕容逝一同朝着那光柱所在移动,想去凑个热闹。
不一会,慕容逝便到了那光柱冒出的地方,拨开人群,慕容逝清楚地看到,有两三个草木兵正以武力强行制住一个衣着破烂的乞丐,其中一个草木兵在同伴将其制住后,伸手探入他怀中,拿出依旧发着金光的钱袋。他回头看到慕容逝和夙然已经到了,连忙走过来,将钱袋递给慕容逝,道:“大少爷,夫人,贼人已经抓到——大少爷,您看看这是不是您的钱袋。”
慕容逝点头“嗯”了一声,接过钱袋,道:“辛苦你们了。”
“去通知其余人,恢复金陵城所有出入口,不要让大家等太久了。”慕容逝面带淡淡的笑容,声音平静,丝毫听不出适才他发了一顿火。那草木兵连忙应了一声,便快速离开,剩下两个草木兵,依旧用双手钳着那乞丐的双手双腿,使其半分动弹不得。
慕容逝刚走近那乞丐两步,便听到那乞丐发出一声不甘心的怒吼声:“哼,想要制裁我是吗?你们慕容家真是自私!凭什么制裁我?”
慕容逝有些意外他忽然说出这种话,微微挑眉,问道:“你为何突然这么说——”
但他身侧那草木兵却是按捺不住性子,手上用力,险些便弄断了乞丐的胳膊。“谁准许你这么说慕容家的坏话?就凭你这小偷也配?”他还要用力,给那乞丐一点苦头吃,却被慕容逝抬手阻止了。
“先别动手,我要问他几个问题。”慕容逝一面说,一面又朝那乞丐走近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