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逝微微埋头,看着面前的乞丐,他问道:“为什么要偷我的钱袋?”
乞丐冷笑一声,道:“你那钱袋明晃晃的就在我面前晃,清楚地叫我去偷,不偷我是瞎了!再说了,你一个小屁孩,我怕你个头!”
慕容逝微微皱眉,不满于他满嘴脏话。“我问的是为什么要偷我的钱袋,不是问你为什么敢偷我的钱袋。你偷我的钱袋,目的是什么?”
那乞丐道:“嘿,你看我这一身破烂,偷钱袋还能为个啥?不明摆着吗?生活拮据,过不起日子!”
“生活困难,为何不上府求助?”慕容逝面露困惑,“我们不会置之不理的。”
那乞丐嘴角咧开了一些,他道:“嘿,那敢情麻烦,万一去吃了个闭门羹,我不是白跑一趟?反正你们慕容家一贯喜欢对外宣称,说什么慕容家境内的所有百姓,都是你们的家人。既然是家人,那何必搞那些弯弯绕绕的?”
“什么意思?”慕容逝一挑眉,乞丐所言引起了他的兴趣,他对两个草木兵说道,“先放开他,看看他要说什么。”
得慕容逝特赦,那乞丐立马回头,在两个草木兵开口钱,先朝二人啐了一口:“呸,两个慕容家底下的狗东西,听到没有?放开,这个样子老子怎么说话?”
其中一个草木兵一听他骂自己是“狗”,气得胸脯大幅度上下起伏,若非碍着慕容逝的命令,他直想往那乞丐脸上送上一脚。另外个草木兵亦是气愤,却较同伴能控住情绪。他松开手,只瞪着那乞丐,冷冷道:“哼,别以为大少爷松口了,你就能逃出生天了!”
获得自由,乞丐仰面转了两转,面露得意神色,又揉了揉自己的双手手腕,骂了一声:“呸,下手忒狠!我这双臂差点没被你俩兔崽子给卸了。慕容大少爷,我也是你慕容家境内的百姓,自然就是你慕容家的家人,用你的钱给我买点药来涂两下,这不过分吧?”
见他还在打慕容逝钱财的主意,脾气较为暴躁的草木兵终于还是按捺不住,拔出阔刀大骂:“你这穷酸乞丐到底还要不要脸?”
慕容逝抬手制止了那草木兵的举动,平静地看着乞丐,脸上依然带着笑,道:“暂时不行,因为你还没回答完我的问题。你在慕容家的地盘里被我抓住,那我自然是有话语权的,你必须听我的。回答完了我所有的问题,如果我满意,我自然会出钱给你买些跌打药膏。”
那乞丐嘿嘿一笑,道:“行,大少爷真是明事理的人。那你问吧。”
“刚刚你说,慕容家把境内所有百姓,都视作‘家人’?”慕容逝嘴角微微上扬,问道。
乞丐咧嘴一笑:“那可不?慕容家这样的‘美德’,这慕容家境内谁不晓得?哪怕就是我这种脏兮兮的乞丐,也是你们的家人。”
慕容逝笑道:“你所言甚是,慕容家一视同仁,从不轻视任何身份低贱之人。”
乞丐满意地一点头,他目光变得鬼祟,口中发出嘿嘿低笑。“对啦,所以我跟大少爷,就是一家人了——再说,大少爷你是家主的家人,那大少爷,你如果想要钱,你是不是直接找家主要?”
慕容逝愣了许久,他自小到大并未为钱财之事烦恼过,一时有些难以回答,思索许久,才道:“如果……紧缺的话,或许——”
“这不就对了?一个道理嘛!”那乞丐似是拿到了免死牌一般,变得理直气壮,“大少爷要是缺钱急用,是不是就直接找家主拿钱去用了?那我缺钱急用,我不也一样可以直接拿了就成了嘛!家主不是一贯倡导无需重视那什么狗屁礼节吗?所以我何必搞这些弯弯绕绕的!我想用钱,就拿了你大少爷的钱去用,有什么不对吗?”
他此番歪理一出,顿遭千夫所指,但他却仍旧昂着头,带着一丝得意看着慕容逝,他认为自己这番理论天衣无缝,慕容逝无可反驳。
慕容逝沉默许久,忽然发出一声笑,随即像是连带反应一般,他开始大笑起来。乞丐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笑什么?”
“你说得对,爹爹时常让百姓无需过于拘束,少重礼节——你所说的都没错。”慕容逝停止笑,脸上的笑容却还残留着,“但是,对待家人,得有对待家人的样子,你说对不对?”
看着慕容逝那有些诡谲的笑,乞丐心里没来由一阵慌乱。“是、是啊,就是这个道理!”
“我那弟弟青峰,时常调皮捣蛋不懂事,爹爹不给他碎银去买甜食,他就要偷偷顺了钱去集市上买,回来被爹爹发现,不顾父子情面,狠狠打了他的屁股,都打开花了呢!当时那个情景我都不敢看,他屁股疼得晚上都只能趴着睡,肿得老高,裤子都没法穿。”慕容逝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但凡不听话的家里人,爹爹身为长辈,都是要出手教训的。”
他伸出手,指着那乞丐,对周围的草木兵说道:“虽说不加拘束,但家中还是要有家中的规矩。没有规矩,何成方圆?所以,爹爹可不会允许自家人不经允许随便拿走钱袋的,爹爹发现了的话,会打屁股的。所以,他不听话,把他带到爹爹那去,让爹爹打他屁股。”
那几个草木兵听了,脸上顿时露出嘲讽的神色,对着那一张脸被吓得惨白的乞丐。“听到没,大少爷说了,要把你交给家主发落!我看你还怎么嚣张!”两人又重新动手将那预备逃跑的乞丐摁在地上。
忽然,西北方向的人群似被什么拨开了一样,露出一条道来。随即众人便看到,慕容天南正从人群后缓缓走过来。一看到慕容天南,那乞丐脸色更加苍白。
“发生何事?”慕容天南人未到,那充满压迫感的声音便先传了过来。
慕容逝连忙走过去,向慕容天南招呼:“爹爹,逝儿正在扶正金陵城内的风气,稳固慕容家的威望呢。”
慕容天南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道:“这就是你下令封锁整个金陵城,害得我也没法进城的原因?”
慕容逝笑道:“嘿嘿,对不起啦,爹爹。但是为了不让他逃走,逝儿只能这样。”
慕容天南双眼微眯,看不出喜怒。“那么……究竟发生了何事。”慕容逝便将那乞丐以“慕容家家人”为名,偷走他的钱袋之事告诉了慕容天南。
慕容天南听了,脸色变得灰暗。他一双眼透出彻骨寒芒,刮向那乞丐,看得那乞丐不再有适才那般嚣张气焰,将头深深埋了下去。
“家人……是吗?我竟不知家里会有人手这么脏。”慕容天南走到那乞丐身前,慕容逝连忙跟了过来,同夙然一起站在他身后两侧。慕容天南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乞丐,虽未见其怒气,言语中却自带一股难以抗拒的威严,让人不敢反驳哪怕半句,“逝儿说得对,但凡不听话的家人,身为一家之主,我是应该给点教训,才能让他记得住。你这肮脏的手,要不便斩草除根,不要了罢。”
那乞丐听了,吓得浑身发抖。他再不敢耍嘴皮子,只一个劲地伏在地上砰砰地磕头。“家……家主饶命!我实在是被生活所迫,别无他法啊!下次不敢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慕容天南冷冷道:“下次?哪能容你有下次?”他拔出身侧那草木兵腰间佩剑,朝乞丐靠近。乞丐浑身猛地一抖,想要后退,却被草木兵死死制住。他忍不住嘶吼一声:“不、不要!饶过我吧,放过我吧!家主,我真的再也不偷东西了!”
看着那乞丐如此,夙然终究不忍。她连忙伸手拉住慕容天南的胳膊,皱眉道:“天南,何必做得如此决绝?尚还有别的办法——”
“然儿。”慕容天南微微偏头,看向妻子,他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波动,“就如逝儿说的,我慕容家眼皮子底下,竟然会有盗窃之事发生,这是我绝对不能容忍的。不给点深刻的教训,以儆效尤,只怕天下人还以为我慕容家一品世家之称是摆设,敢当着我们的面为所欲为!”
夙然咬唇,手依然拽着丈夫的胳膊,心却被丈夫所言说得有些动摇。慕容天南伸手轻拍两下夙然手背,随即放开了她的手,正要动手,慕容逝忽然开口道:“爹爹,娘亲于心不忍,逝儿也觉得不用太过分,砍掉他的手……有点残忍了,不太符合慕容家的作风,金陵城内最好不要见血。逝儿想,还有别的法子,既能惩罚他,还能让他不敢再次犯同样的错。”
慕容天南问道:“要如何做?”他忽然笑了一声,反问:“难不成,你真要我把他吊起来,像当初打你和峰儿那样打他屁股?”
慕容逝脸上微红,略带着一些不服气,道:“爹爹,您、您什么时候打过逝儿的屁股?逝儿不是一直都很听话的嘛……”
慕容天南失笑,轻拍慕容逝的头顶,回归正题:“呵,扯远了。逝儿,你想怎么做?”
慕容逝道:“先把他带回府上吧。”
于是,那乞丐便在两个草木兵的押送下,同慕容一家人回到了慕容王府。
慕容王府正厅内,那乞丐浑身抖得厉害,汗珠在地上已经印出了一圈水渍。他不知慕容逝究竟要做什么,一回王府,慕容逝便跑到内院了。此时慕容天南就坐在高堂之上,只悠悠然地品着茶,夙然坐在他旁边,带着一些担忧看着那乞丐。只是那乞丐因害怕去看慕容天南,始终低着头,并不知夙然正看着自己。
过了一盏茶时间,慕容逝才从内院过来。他手里拿着一支兔毫,另一只手上拿着朱红色的似颜料般的东西。或者在那乞丐眼里看来,那红色的东西更像是血。
“你、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这样折磨百姓,这就是慕容家的作风吗?这和那残暴的杨家有什么区别?”乞丐失声惨叫,状似癫疯。
慕容逝本欲沾点那朱红色的颜料,一听那乞丐的话,他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他笑道:“你别紧张,慕容家从不动用私刑,我以我慕容逝之名为你担保。”他笔尖吸了一些那朱红色的颜料,缓缓朝乞丐走近,然后蹲下身,对身侧的草木兵道:“把他的左手伸出来。”
那草木兵依言,伸出了乞丐的左手。乞丐自是不愿,拼命挣扎,被慕容天南看在眼里。他脸色有些微不好看,低沉着声音警告着那乞丐:“你再敢动一下,我就不客气,直接砍断你双手。”那乞丐抖了一抖,果然老实许多。
慕容逝看了一眼父亲,而后用那兔毫在乞丐手背上画了个小小的阵法,并在他右手也画了同样的一个阵法。乞丐不明所以,忍不住问道:“你在我手上画些什么鬼玩意?”
慕容逝笑道:“这个很有意思的。一会它就会消失,融进你身体里。如果你心里想着要偷窃,你的手会很疼的,疼到你不再想着偷窃,它就不会让你疼了。”
“你们慕容家,竟然学了些邪门歪道!还有脸对外称你们是皇室后裔,真是恶心!”那乞丐愤怒大吼。
慕容逝听了,面色一沉,道:“你怎么总是乱说话呢?这是阵法,不是邪门歪道。难不成,你更希望被爹爹砍掉手?或者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吊起来打屁股?”那乞丐喉头一哽,一时不知究竟该如何作答。
慕容逝站起身,对两个草木兵道:“放开他吧。辛苦你们啦,劳烦你们继续巡逻金陵城啦。”那两个草木兵连忙放开那乞丐,并朝慕容逝拱了拱手,相继离开慕容王府。
慕容逝低头看着乞丐,道:“你也走吧,以后别再做坏事了。”乞丐低着头,沉默了很久,直到慕容天南终于把目光投过来,他才带着些不满和后怕往府外走。
眼见快要离开慕容王府,乞丐忽然听到一个妇人在叫他。他一回头,发现竟是夙然。那乞丐有些后怕地后退了两步,背着手,面露厌恶。“你们、要干什么?邪门歪道,我真是看透慕容家了!”
对于乞丐所言,夙然并不介意。她走近那乞丐,从怀中拿出一袋碎银,交到乞丐手上。“来,好好拿着,这些钱足够你寻一个住所,再寻一份工作,以后不要再偷窃了,明白了吗?”乞丐一愣,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钱袋,他竟有种不真实感。
夙然微微一笑,柔声道:“以后有困难,尽管来府上求助,我们会帮你的。”乞丐耳闻夙然如此温和动人的声音,不知怎地,忽然便忍不住哭了起来。他双手捧着那钱袋,遮住自己大半张脸,高举着双手,朝夙然深深行下一礼,然后转身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与此同时正厅内,慕容逝对慕容天南道:“爹爹,只怕城里还有很多这类情况发生,只是我们或许会疏于检查。这些看似是小事,时间一长,就如同腐蚀巨木的蛀虫,会将这棵巨木渐渐摧毁的。所以这种事情,最好能最大限度地避免掉。”
慕容天南点了一下头,放下茶盏,道:“你倒是和我想到了同一个问题。我真是从未想过,这种事情竟然会发生在金陵城内,实在是……”他说到后面,颇感头疼,忍不住扶额叹息了一声。
过了一会,慕容天南放下手,道:“……必须要加强城内巡逻的力度。逝儿,你即刻调动城内的草木兵,让他们加强巡逻和视察。似偷窃这类事,我不想再在金陵城内看到第二遍。”
慕容逝使劲点了点头,随即他拍拍胸脯,毛遂自荐。“爹爹,逝儿也想和那些草木兵一同去视察。这样,逝儿不仅能近距离地接近那些百姓的生活,也还能帮忙巡查。那些草木兵或许看不到的地方,逝儿就能帮忙。”
慕容逝提出这想法,慕容天南几乎没怎么多想,便答应了他的请求。“嗯,好。关于那些草木兵的执勤表,你可以找任岚宏要。”
任岚宏是金陵城区域内草木兵的队长,掌管金陵城内每个草木兵的执勤时间。慕容逝点头道:“好,晚些逝儿就去找任队长。”
“对啦,爹爹,那些阵符用着还行吗?”想起头几天的事,慕容逝便忍不住问了出来。
慕容天南颔首道:“那阵符的确有用,顺利地解决了陈于两家边境村落遭妖物袭击的问题。今日我也联系了各大门派中擅布阵之人,让他们集中制了许多阵符。我将那些阵符交给了草木兵,让他们将那些阵符交给慕容家境内各个村落的村长手中。”
慕容逝忍不住赞叹一声:“真不愧是爹爹,好有效率!一早上就做了这许多。日后逝儿也一定要做到像爹爹这样。”
慕容天南神色柔和,道:“到那时,你定然会做得比我更好。”
父子二人又随意聊了几句,随后慕容逝便离开慕容王府,去找任岚宏要了草木兵执勤表,并说明了慕容天南的意思后,他便同草木兵一同安排巡逻时间段与各个时间段负责的人选、人数等。决定了之后,慕容逝便开始和草木兵一同巡视。
如此过了约莫七天。
慕容逝依旧如同往日那般,卯时便起,同正在巡逻的草木兵一同巡视整座金陵城。途经百姓家门口时,他不忘去问候两句,一些百姓感动于慕容逝的拜访,纷纷送上许多生活上用得到的吃穿用度给慕容逝,慕容逝倒是没有拒绝任何一个百姓的好意,一一都接受了。
他刚拜访完刚添一位新成员的小家庭,一出门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他:“哥哥!”慕容逝回头看过去,是他的弟弟慕容青峰。
“青峰,你回来了?”慕容逝有些好奇于他竟然这个时候回来,忍不住问道,“怎么样,找到师兄下落了吗?”
慕容青峰长长的吐了口气,道:“哪有那么容易啊……箫哥说,师兄长得有些独特,和娘一样一头白发,但也仅此而已。没个更确切的定位,咱俩找得就跟没头苍蝇一样,很难找啊。”
慕容逝眉头一拧,道:“……你是不是故意借着找师兄为名义,跑出去玩了啊?”
慕容青峰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箫哥还监督着的呢!我哪敢随便玩?”
慕容青峰搬出紫箫,慕容逝才终于信了几分。他又问道:“那你怎么不继续去找找呢?这么早回来,有点不符合你风格。”
慕容青峰笑道:“哎呀,这不,刚刚箫哥有事回江都了,我这顺带就回来了——哎,哥哥你这是在干嘛?”
慕容逝道:“巡视金陵城。”他顿了顿,将之前城中出现一个偷他钱袋的乞丐一事告诉了慕容青峰。“这事不能掉以轻心,反正我平日里没什么事,便权当消遣时间了。”
慕容青峰笑道:“好像有点意思,我也来巡逻巡逻~”
慕容逝失笑,道:“只怕不到半个时辰,你就会觉得无聊了。”
慕容青峰不服气地说道:“才不会呢!”
兄弟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只传信鸟发出一声叫声,从金陵城头顶的天空中掠过,惹得两兄弟一齐抬头,望着它一路飞往东方天空。两兄弟不会知道,那只传信鸟,是远在大兴城的林远智,给住在江南一带的妹妹林沐雪写信用的传信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