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光柱从天而降于映晖堂演武场正中央,引起正在演武场相互喂招切磋的数人注意。林远智和靖分别收了各自的武器,冷玫也放下了正在练蛊的皿,羽惜白着一张脸,头一个朝那光柱冲去。光柱散去,现出华茜鲜血淋漓的身影,看得所有人都是心头蓦地一紧。
“茜姐!”看着华茜伤重的样子,林远智只觉得胸腔一阵寒凉,忍不住失声大呼。
华茜并未看他一眼,她目光微微朝下移动,便看到羽惜半跪在她面前,抬起双手想碰她又不敢碰她的样子,脸上的惊慌失措让他看上去比华茜还要狼狈。“茜……茜姐,你……你……我——”
华茜眼睑微垂,右手捂着左臂上的血窟窿,鲜血自她手指缝间泄出。她隔了许久才说了一句:“我没事——”
她话未说完,自映晖堂外走进两人,却是杨绪和杨凤艾兄妹。两人也是一眼看到身负重伤的华茜,杨凤艾吓得小脸惨白,杨绪脸色铁青,大步走近华茜,急急问道:“茜,怎么回事?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华茜抬起头看向他,双眼不起波澜,道:“慕容天南。”
她话音刚落下,站在她斜后方的林远智顿时脸色白得像个死人。而杨绪一听这刺耳的名字,全身暗渊黑气暴涨,仿佛修罗降世。黑气擦到他身侧杨凤艾的身子,那种难以忍受的啮咬感让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意识到自己伤到了妹妹,杨绪收敛了一点黑气,但眼中凶光不褪。“在哪遇到他的?上次银家一役尚未与他算清账,这次竟又将你伤成如此……我定要让他化作齑粉!”
华茜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道:“无妨,阿绪。这次不同,本便是无心与他作战,偏偏他却使出了全力,我这才吃了大亏。如今我安然无恙,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了。”
杨绪看着华茜淡然的态度,不禁怒道:“我绝不容忍让他如此伤你!”
华茜微微皱眉,道:“……阿绪,此前是我有些得意忘形,伤了慕容天南的儿子,才引得他报复。我没料到他竟这么快便亲自找上门来,替他那宝贝儿子出一口气,一时疏于防备,这才——总之,是我经验有失导致,你就不要再去追究了。这样你来我往,对杨家并没有什么好处。”
听闻华茜如此说,杨绪沉默,羽惜却是张嘴想说什么,却半个字都没有说出来。杨绪不再追问,华茜便也不再多说,正好此时吹来一阵轻风,她道:“天凉了,阿绪,别忘了智的医嘱,你先回房休息吧。”
杨绪看着华茜,一声不吭。也不知盯着她持续多久,他才转过身,离开了映晖堂。
杨凤艾牙齿把一双唇咬得绯红,抬头看着华茜,她不敢去碰华茜身上任何沾染了鲜血的地方,怕有伤口,弄疼了华茜。看着华茜重伤的模样,她一双水灵的火红双目中充斥着泪花。“茜姐,你……你疼不疼啊?呜咕……茜姐伤口看着好吓人啊,一定很疼吧?”
华茜微微一笑,道:“小凤儿,别担心。只是一会……可能茜姐需要小凤儿帮我上药。”杨凤艾连忙点头,道:“嗯,人家会的。”
等到杨绪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视野中,羽惜终于明白华茜是故意将原本是他犯的错全揽在自己头上,只是为了不让杨绪将一腔怒火泼在羽惜头上。往严重了说,若让杨绪知晓这一切都是羽惜导致,或许羽惜会被杨绪赶出曦光。
他忍不住失声哭了起来,哭声引得华茜微微皱眉。“惜,怎么了?”
羽惜死咬着嘴唇,想努力克制住哭,却怎么都忍不住,眼泪如决堤般涌出。“对……对不起,茜姐,我……我以后再也不会……”
“好好思考下我昨天晚上跟你说的话。”华茜眼睑微垂,而后她迈开步子,朝着她住的地方走了两步,走过处,红色鲜血滴答,“凡事不可贪,不可心存侥幸。我这一身的伤,便是教训,你且记住。”
羽惜竭力压着哭腔,闭上眼,又是两道热泪淌下,他重重点了点头。
后来,华茜便进了自己的屋,让冷玫和杨凤艾帮她上药。羽惜自知犯了大错,主动跃上演武场侧用于惩罚的静立竿上反思。独留林远智和靖两个男孩守在外面。
林远智目光始终留在华茜那间屋的窗户上,屋内昏黄的灯光正朝外渗出淡黄色的光芒,他很想看看华茜伤势如何,却因男女有别,他不方便去给华茜看看,内心甚是煎熬。
靖两手抱着剑,站在他身侧。两人就立在那里,天色渐暗,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不知沉默多久,靖忽然冷不丁地说了一句:“我也想和那个慕容天南交手。”
他这突发性的发言着实吓着了林远智。他像是被触电了一般猛地转过头,将靖的嘴巴死死捂住,引来靖强烈反抗。等他挣脱林远智的手后,靖颇为不耐地看着他。“——你做什么?”
“笨蛋,你不要命了?!”林远智几乎难以控制自己的声线,朝着靖大吼出声,“慕容天南是什么人物?那可是实力可以和三少爷比肩的人!就算是茜姐,上次有三少爷相助都被慕容天南打伤,这次就更——你看不到茜姐身上那些血窟窿吗!你别以为你以前在试武会上赢过茜姐,就可以和慕容天南打了!你别嫌我说话难听,就你这样的,在慕容天南手下,怕是三招都过不了!”
林远智的话让靖陷入长久的沉默。以为他生闷气,林远智又道:“现在,茜姐、惜、玫,都已经在慕容天南面前展露过自己实力了,我觉得不能这样下去!即便我们曦光人多,但看茜姐状态你就知道,咱们现在就算五个人一起上,也不一定打的过慕容天南!要是让慕容天南摸清楚了我们的底,曦光甚至是杨家就危险了!”
林远智的话,引起了靖的好奇。“什么意思?那你打算怎么做?”
林远智一脸正经。“我听说慕容天南那个小儿子慕容青峰打探消息可是一绝,要是让他探去了太多我们实力,那曦光和杨家的情况就这么赤裸裸地暴露在慕容天南眼皮子底下,这就和摆在他面前的一盘菜一样清楚明白!他一眼就能看出该怎么对我们下手!所以我觉得,除非两家正式开战,否则咱俩都不要在慕容天南露面,至少咱俩的情况不能让慕容天南和慕容青峰知道太多,这样对曦光而言,我认为是比较安全的。”
靖眉头微皱,他并不反对林远智所言,然林远智的想法和自己内心想法相悖。“……如此,我岂非没有机会去和慕容天南交手?那我如何知晓自己如今实力几许?”
林远智急得原地跺脚:“哎呀,你这臭小子,怎么就这么好战!来日方长的道理你不懂吗?非要去慕容天南的太阿剑上滚一圈才知道厉害不成?你要想知道自己强到什么地步了,方法多得是!找茜姐、三少爷喂招都可以啊!你非要去慕容天南那找死不成?”
靖思索了一会,甚觉有理。他缓缓开口道:“你所言甚是……那么,自今日起,我便以打倒慕容天南为目标,加强练习。”
林远智看他认真的一张小脸,稍稍松了口气,道:“——你这样想还差不多。”靖“嗯”了一声,真是当即便抱着剑,去演武场练习去了。看着如此勤奋的男孩,林远智实属无奈,两手叉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靖走后,林远智将目光放回华茜房内,见似乎有一段时间没什么动静了,心忖莫非是药不够用。就他适才用肉眼看华茜的伤势,他也很清楚华茜的伤绝非她表面说的那么轻,不是三两下就能治好的。
他从怀里拿出一瓶特制金创药,目光在药瓶上停留许久,才抬步朝着华茜住处走去。眼看着快到窗边,他立马抬起左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一点点挪到窗边,问道:“茜、茜姐,你……你伤都上好药了吗?”
过了一会,屋内才传出华茜那一贯淡淡的声音:“……有事吗?”
林远智连忙举起右手,往窗户缝隙塞进去,道:“是……是这样的,我担心药不够,就……就把我专门做的特制金创药给茜姐,茜姐试试效果……不出意外的话,以茜姐受伤程度,三天之内伤口一定可以痊愈的。”
看着从窗外伸进来的一只捏着药瓶的小手,华茜沉默了一会,将目光放在杨凤艾身上,朝着林远智努努嘴。杨凤艾会意,便放下捧在手心的一叠绷带,跑到窗边接过药瓶。华茜道:“……谢谢你。天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窗外传来林远智有些慌张的声音:“哦、好、好……那茜姐,晚安……”然后,华茜便听到窗外一阵窸窣声由近及远地传来,看样子林远智的确是已经走远了。
林远智走了许久之后,华茜才似如梦初醒一般,低头看着杨凤艾拿到面前的药瓶,她道:“试试这个药吧。”杨凤艾点点头,动手打开了药瓶,交给冷玫,由冷玫替华茜上药,她继续捧着那叠绷带,看着冷玫为华茜上药、包扎……
与此同时,慕容王府内。
甫一回府,慕容天南遇着刚从峰峦居走出来的慕容逝,忙问道:“峰儿现下如何了?”
慕容逝微微撅嘴,道:“伤还是严重,不过已经有力气和娘亲撒娇了。”
慕容天南失笑,放下悬于心口上的大石,道:“看来峰儿恢复得不错——”
“家主!有信给您——”一个慕容家的草木兵披着满天星子,手握一卷书信走进慕容王府,将书信双手呈递给慕容天南。
慕容天南接过信,展开一读。过了一会,他眉头微皱,对那草木兵道:“即刻集结二十名草木兵,一会随我去一趟北漠。”那草木兵领命,先行退下了。
慕容逝抬头看着慕容天南,眼里映着好奇的神色。“爹爹,您要去北漠?”
慕容天南略一点头,慕容逝立马问道:“是什么事啊?”
“北漠有异,需我去亲看一番——”慕容天南话到一半,一眼看到慕容逝漆黑的眼中露出想去的光,他不由得一笑,问道,“怎么,逝儿想去?”
慕容逝点了一下头,道:“嗯,逝儿还没去过呢。”
“也好,原本我是想让峰儿陪我去的。”慕容天南看了一眼后院方向,“不过峰儿这次伤得重,他须得在家中休养。逝儿,你既然想去,便跟我一同去吧。不过切记,莫要离我太远。”
慕容逝大喜,两眼眯成了缝,笑道:“谢谢爹爹!”
翌日,天微微亮时,慕容逝便爬了起来,兴冲冲地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慕容天南亦是早起,他将慕容家需照顾到的事嘱咐给了紫箫之后,辰时初刻便带了慕容逝和二十个草木兵一同北上前往大漠。
刚上马车,慕容逝便忍不住问道:“爹爹,北漠发生什么事了,需要爹爹您亲自去一趟?”
慕容天南脸上不见喜怒,同慕容逝说起了与此无关之事:“逝儿,你应当知道……在我娶你娘之前,我的发妻乃叶家长女叶星儿。她虽已过世,然我依然要尊称叶家主一声‘岳父’——”
慕容逝眉头微皱,道:“嗯,逝儿知道,娘亲每次都不想提起这些,一提她就要生闷气。”
“……呵,你娘一贯如此——扯远了,跟你说正事吧。”慕容天南干咳两声,步入正题,“那封信,是我岳父大人叶家主附上青圭,以加急信件模式派人送我的。信上言,近几年来大漠变得异常炎热,甚而有百姓被活活烤死……叶家主此前一直在调查暴热缘由,后来,他听闻兰家主兰苍亲眼看到北漠深处竟有火光若隐若现,那大约便是暴热源头。叶家主从未见过此景,怕有异变,便邀我前去共商对策。”
慕容逝一愣。“火光?难道是大漠的绿洲被火烧了吗?”
慕容天南道:“不,那火光生于一片沙地之上,火光周围无任何类似干树枝一类易生火之物——是以才说此事蹊跷。”
“爹爹,容逝儿失礼,兰家主……不会看错吗?”
“兰家主骑射一流,目力过人,绝不会看错。”
慕容逝小脸也变得有些严肃,道:“沙地上凭空出现的火光……的确有点奇怪……”他顿了顿,忽然想到什么,问道:“对啦,爹爹,一开始您想让青峰和您一起去,就是因为青峰见多识广,或许能知道缘由?”
慕容天南点了点头,道:“嗯——”顿了顿,忽然一笑,“当然另有他因,便是峰儿也未去过大漠,此前他几次吵着想去大漠看看,可我暂无任何事情需要去大漠,便一直拖着。”
慕容逝忍不住笑道:“青峰好不容易等到个机会,却被我替了,他现在估计正趴在床上锤床吧。不过——”他看向窗外,一副神往的模样。“我还是第一次抢在青峰之前,去他和我都没去过的地方呢。”
父子二人赶了一天的路,方才到达大漠叶家。一进去,便迎来叶家人的热情招待,尤其叶家家主叶云飞,一看到女婿慕容天南,便仿佛看着自己的亲儿子似的,一见面便拉着慕容天南闲话唠家常。慕容天南面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耐心听着叶云飞那道不尽的家长里短,恍惚间便已然过去半个时辰。
慕容天南和一旁的慕容逝都听得有些心急,正要提醒叶云飞商量正事,一个五官精致的红衣女孩微微昂着头,模样神气地走了进来。
“哎呀,您老人家还是那么话多。您不是要跟姑爹说那奇怪的光吗?”那女孩声音清亮,让人不自觉地便将目光放在她身上。但见这女孩模样娇俏可人,唇色是火一般的朱红色,仿佛上了红色胭脂。她看着与慕容逝一般大,却有一种奔放的艳丽,看得慕容逝呆了一瞬。
叶云飞愣了一下,方才恍然大悟般笑了笑,对慕容天南道:“嗨呀天南,你瞧瞧我,人老了,就是闲话太多。许久没看到你,我又实在是有太多话想和你说……”
慕容天南只是笑了笑,道:“无妨,岳父大人。”
“唉,事情是这样的——”叶云飞上了年纪,语速极缓,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向慕容天南描述那日所见之景。慕容天南倒并未催促,只凝神认真听着。
慕容逝稍稍靠近慕容天南,也想听两句,却听着那红衣女孩叫了他一声:“喂,中原来的男孩子,你是姑爹的儿子吗?”
慕容逝转头看向她,点头道:“嗯,我……”他顿觉自己有些失礼,忙补上一礼,道:“在下慕容逝,见过叶姑娘。”
红衣女孩一抬眉,饶有兴致地问他:“咦,我还没自报姓名呢,你怎么知道我是本家人?”
慕容逝淡淡一笑,道:“叶姑娘的发饰、颈饰、额饰、手饰不是纯金,便是珍珠打造而成,定然是小姐;加之叶姑娘你对叶家主态度之随意,一定是叶家人,是以在下如此判断。”
红衣女孩一笑,抬手一撩鬓发,道:“嘻,你挺厉害的嘛。没错,本小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叶家小姐叶凝玉就是我啦!”
慕容逝听她曝出名姓,心中一动,不禁再次细细端详女孩容貌。
凝玉凝玉,肤若凝脂颜如玉,真是人如其名。